我很讨厌我自己不温不凉的思考过度,也许我是个坏人,不过我只要你吻我一下就会变好呢。
——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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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空气升温,潮而闷,远处云积天暗,似是有雨。
心烦,走神了很长时间,等回过神来,办公桌对面的女生还在“嘤嘤”哭泣。
又一个被他挂了科,重修却错过了考试时间,明年要出国的。
“撤课是教务处的工作,请你直接去教务处说明情况吧。”
“教务处同意撤课,是需要任课老师和院长签字的……”
陈知遇:“……”
打听得一清二楚,专到他跟前来装孙子。
“同学,你应该听过,在我这儿没有挂科撤课的先例,我不能单独给你开这个便利,否则对前面照章处理的学生不公平——请回去吧。”
女生不说话,低头捂着脸抽泣。
门大开着,有老师经过,笑说:“陈老师,还没下班啊!”
陈知遇苦笑:“做点儿学生工作。”
看一眼时间,已经五点半了。
陈知遇站起身,“同学,请回去吧。明年这课我还开,你再修一次就行。”
女生坐着不动。
陈知遇拿上车钥匙,“我今天下班了,你明天再来吧。”
女生缓缓擡眼,红肿的眼睛瞅着陈知遇:“陈老师,只要您批准我撤课,我……我什么都能做。”
顿觉怒火直冒。
忍着了,面上没表现出来,然而再没耐心陪着她耗,沉沉道:“我帮你打电话给院长,你有什么诉求,去找院长,我听从院里安排。”
女生见他真要掏手机,这才站起身。
陈知遇锁上办公室门,女生在墙根蹲下,捂着脸痛哭。
陈知遇不再假以辞色,径直走了。
刚出院办大楼,就看见对面树底下蹲着个人。
陈知遇看了两眼,认出来了。
那人也擡起头来,瞅着陈知遇,半刻,走过去。
陈知遇神色平淡:“林涵让你来的?”
林涵打那通电话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一直也没真安排他与江鸣谦碰头。他以为江鸣谦已经度过难关了,就完全把这茬抛到了脑后。
江鸣谦闷着头“嗯”了一声,“见你一面,给涵姐一个交代。”
差人办事,这态度还真有意思。
陈知遇今儿已经被气够了,也不在乎再被人多气一会儿半会儿。
好歹是林涵的学生,况且也被打过招呼,这个面子还是要卖的。
开车,载他去附近找了家西式简餐,边吃饭边聊。
陈知遇开门见山:“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投资,我也就跟你聊两句,好跟林涵交差。做的什么产品,定位是什么,发展目标是什么,说说吧。”
江鸣谦从背包里,翻出三份厚实的资料,递给陈知遇,然后闷着头,啃三明治。
“……”陈知遇掂了掂资料的分量,“你不介绍?”
“计划书挺明白的。”
“产品呢?雏形总得让我看看吧?”
江鸣谦这才放下三明治,抽了张纸擦擦手,从包里拿出台安卓的测试机,解锁了打开app,递给陈知遇,“你先玩,我吃点儿东西。”他嘟囔着,“……两天没吃饭了。”
陈知遇无话可说了。
市面上背单词的app花样繁多数不胜数,江鸣谦这个,主打的特色就是“速成”,专给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学生用。
他们根据一个什么记忆者协会的三维记忆法,自创了一套单词记忆方式,陈知遇试学了一课,产品做得还行。
又翻了翻产品企划书,做得很扎实很专业。
回头跟谷信鸿评估一下,倒也不是没有投的可能。
这些年,他副业基本就是在做这个,投了很多新兴的项目,有的赚钱有的亏本,但多数都是赚了。
互联网这块的泡沫渐渐散了,江鸣谦的这个产品,想要出头,也不是那么容易。但注册和dau够了,后面是再拉融资或者直接转卖,都有更多可能。
“我回头跟专业团队评估一下,一周之后给你答复。”
江鸣谦可能已经吃饱了,手里拿了片面包,扯得七零八落。他神情颓唐,看着疲惫不堪。
陈知遇全然清楚他是个什么心态。
林涵给他打电话时,他的团队就出现了危机,两个多月下来,要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不至于走这最后一步。
向情敌低头,这滋味,想想……
咖啡馆里不能抽烟,陈知遇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也不劝说什么,反正他一切公事公办,别人接受不接受,他无法左右,个人有个人的选择。
吃完饭,下雨了。
陈知遇将江鸣谦送到酒店,自己回家。
隔日下午两点,跟刚醒的苏南视频电话。
苏南没起床,趴在床上盯着屏幕,笑问:“陈老师,你什么时候放暑假啊?”
陈知遇把刚刚去茶水间接来的开水冲入水杯,“……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苏南嘿嘿一笑,“我这边是冬天,比北半球凉快,气温刚刚好,你过来玩啊,我给你报销机票。”
陈知遇坐下,“别来这套。”
苏南坐起来,屏幕晃了一下,才又稳定,“对了,我昨天收到了江鸣谦的微信。”
陈知遇:“……”
“好奇怪,没头没尾的,就问我大丈夫是应该能屈能伸,还是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陈知遇挑眉,“他知道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是汪精卫说的吗?”
苏南:“……”
陈知遇就把林涵委托他的事跟苏南说了。
看苏南面色犹豫,便说:“你别往复杂的方向去想,要能赚钱,谁跟钱过不去。”
苏南笑一笑,玩笑说:“咦,您好市侩。”
陈知遇慢条斯理地喝茶,“我又不是神仙。”
苏南抱着膝盖入迷地看着他,“你要是神仙,我就不喜欢你了。”
喜欢的,就是他那点琐碎的烟火气息。
就看到苏南伸手碰了一下屏幕,叹气:“陈老师,我好想你啊。”
“想什么想,心思多花在工作上。”
“你都不想我的吗?”
陈知遇眼也没眨,“不想。”
“为什么啊?”
“我有苏北。”
苏南笑不可遏,“在哪儿?给我看看?你办公室藏不住人的吧?”
“她害羞。”
“你说得这么煞有介事,我真要吃醋了……”
响起敲门声,陈知遇放下茶杯,“你赶紧起床去上班。”
苏南凑近来,“木啊”地冲他亲了一下。
陈知遇眼里带点儿笑,等她把视频关上了,起身去开门。
昨天的女生。
穿了条很短的明黄色连衣裙,化了妆。
陈知遇把门一掩,没让她进来,“什么事?”
“我……我能再跟您聊聊吗?”
头疼。
“你去四楼休息区等着,我马上过来。”
休息区是公共区域,人来人往。
女生站着不动,嗫嚅,“能进您办公室说吗?”
“不去休息区?那跟我一块儿去校长办公室。”
她打的什么主意,陈知遇看得一清二楚。
之前学校里不是没出过同样的事,物理系有个老实巴交的老教授,被一个女生索要研究所推荐名额。那个女生手段极其下作,往老教授办公室里一钻,直接脱衣服,赤条精光地凑到老教授跟前,当机立断地拍了合影,就准备拿这照片讹诈。学校调查了很长时间,虽然最后证明老教授纯粹是飞来横祸,但恶劣的影响已经造成了。做了四十多年的理论物理研究,临退休之际,被人平白无故泼了这么一身污水。
女生垂头站立片刻,很不情愿地转过身,往休息区去了。
陈知遇把手头一点处理完,走去休息室。
女生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听见脚步声,缓慢站起来,盯着陈知遇,“……陈老师,这些话我谁也没说过,我之所以重修考试没来,是因为……因为宿舍有人要害我!”
陈知遇拧眉。
“真的……她们三个每次都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孤立我……考试那天,我出门去打了个开水,回来她们就把我关在了宿舍门外,死都不让我进去……我才没去考试的!”
陈知遇越听越不对劲,立即给女生的辅导员拨了一个电话。
没一会儿,辅导员就来了,把女生的室友也喊了过来。
然而询问之下,那三个女生哇哇大哭,说女生有“神经病”,她们聊明星八卦,女生也会以为她们是在说她坏话,大半夜骂骂咧咧,让她们没法睡觉,她们忍耐很久了,那天早上,女生又“犯病”了,因为洗衣室的洗衣机都被占用了,她就认为是她们针对她,在走廊里破口大骂,扬言要找自己家里亲戚“解决”她们,她们不得已才把她关在门外的。
陈知遇问辅导员:“这件事你知道吗?”
辅导员讪讪一笑,“……听,听过,以为就是女生之间闹矛盾。”
陈知遇压低声音:“你联系心理健康教育办公室的人……”
没过多久,心理室的老师来了,安抚了女生几句,把她带走了。
陈知遇刚与苏南通话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这件事我会报告给院长,麻烦您后续跟进处理。”
辅导员赔了个笑,走了。
之后,听辅导员的汇报,已经联系过女生家长,并建议他们带女生去进行专业的心理咨询。这女生“精神有毛病”的传言一直都有,但是学校没重视过,学生家长也讳疾忌医。
整一周,女生再没来过,这件事也似乎消停下来。
江鸣谦的报告,陈知遇已经给谷信鸿,和公司的专业团队讨论过了,认为有投资的潜力,但还需要跟江鸣谦进一步面谈。
陈知遇联系了江鸣谦,让他去上回吃饭的地方碰头。
梅雨季到了,雨断断续续一直没见停。
下班之时,天已经黑得跟泼墨一样,远处雷声滚滚,随即倾盆雨势,泼天而下。
陈知遇去停车场取了车,顺着西门开出去。
西门出去的路是双行道,车少,陈知遇一般都走这条路。
雨幕密不透风,能见度低,车勉强只能跑三十码。
快到路口处,电话响起,看一眼,是江鸣谦打来的。
正准备靠边停车,视野里陡然出现一道明黄的影子,往车前一闪……
那个女生!
陈知遇心里一凛,下意识往左边打方向盘。
便听见一声刺耳的喇叭声,左边车道里,对向蹿出辆刚转了弯的小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