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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言情 > 洛阳红 > 第八章

  晚景萧疏,暮霭沉沉。

  他看著她的泪眼,终是无语。惊讶於她呢喃所吐露的字句,竞能深刻撼动他到此的初衷。

  贫僧相信施主善根未泯……

  言犹在耳,听起来圆润而稳重。而自己真的相信了吗?

  「妖道的心肠……哈哈!是啊,我是妖道的心肠。」她突然自故自地笑起来,瞥向他的眼神闪过一丝腥红,「他才是对的。不只是他,还有她……他们该是最知解我的人啊……如果他们都这么说,那我又何必徒负虚名呢?哈哈……哈哈哈!」

  她忽地站起,决绝的声音随风飘来:「又该是我为恶的时候,我岂可辜负!」

  倒抽一口气,「施主!」他跟著起身,行走如风。不避嫌地,在门前一把揽住她的手,揽住她骨子里的坚决。

  没有犹豫地,只想留住她,听她心情。让她倾诉也好,泄恨也罢。

  隔著衣袖,迫切想感觉出她的温度。

  魏紫眼神迷离,片刻才回过神来。

  「哼。」她冷笑一声,望向他抓著她的手。修长的手指,弯曲的关节,紧紧。

  他意识到她的目光,霎时放开她,退开几步,拉开礼法应有的距离。

  殊不知此举让她眼底的烈焰顿时嘲弄地向他燃烧,「说什么相信呢?你还是怕了。」

  「我……」闻言一楞。怕?

  是啊,他是怕。怕她躇蹋自己,怕她日後又要後悔。

  她认为他怕什么?怕她伤害自己?

  古刹外月娘初上,蒙胧地映照著两人的轮廓。他虽样貌不好,但柔和的脸庞不知怎地一再让她想起那个他——

  还有他的沉默,像极了他。该说话的时候总是不说……

  见他仍是无语,魏紫心头火更炽!

  「我对你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你偏要纠缠!什么择善固执,什么善根未泯,都是谎言!」她沉著声,愤怒使她颤抖。为什么她要一直重复这些相同的话?「我最恨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明明什么都不信,偏要拿那套假道学来显示自己高贵的情操。说到底,都是骗子一个!」

  「偏偏我每次都相信骗子呢,哈哈!他是,你也是。骗我这样的傻瓜很有趣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魏紫恨恨地低喊。堕落吧!他不就是这样看她的吗?那么她就执迷不悟、钻营任性得彻底些——

  「让我看看你们这些人是怎样的慈悲!你既然留住我,那么就由你来替天下人人地狱吧,这可是你们佛家子弟一心所盼?」

  蓦然,她疯狂地搂住他的颈项,贴上自己温热的唇,「我就是这样的坏人,看你还明不明白!」

  闭上眼,她的气息吐纳在他脸上,是熟悉的牡丹花香。她的唇如绽放的花办,霸气地占领他薄薄的唇。

  或许这样就能够忘了你……

  他骇然!她正在做什么?

  睁大了眼,魏紫浓密的眼睫映入他眼帘,如蝶的弯月形依稀残存方才的泪光。

  她竟恨他、恨他姚黄到此吗……

  背脊一阵战栗,让他意识到方才攀住他颈项的双手正顺著往下移,内心一惊,急急推开她的拥抱。

  「施主,请自重!」在她唇畔说著这样义正词严的语句该是失策,她的舌如蛇,灵巧地、蓄意地趁隙缠住他的。

  这、这……他慌了起来!

  不行、不行!两人之间的亲密不该是如此——

  他感到有些摊软,伸出手却推不开她,反倒与她双双滚落古刹冰冷的地面。

  他得阻止这场荒唐。扬起了手,却马上倒抽一口气——

  她是在何时定住了他?

  感觉到他的仓皇,她只冷冷一笑。游-的双手不停,解开他的僧袍。

  她的嘴唇温润,然而却像淬了毒,一味侵蚀他所有的理智。

  她的手指柔软,然而却布满了-,每一寸搔弄心磐的接触都锐利如割。

  她妖异妩媚、近似疯狂的眼神凝睇著他,勾起一丝令人感到心中寒冷但身体灼热的微笑。他无法克制自己肢体上欲望的反应,而随著魏紫益发张狂大胆的摸索,他发现自己犹如一张绷紧的弦。

  他甚至想要捣住自己的嘴,避免发出任何喘息。

  他冰冷的胸膛,逐渐与她的脸颊一样温。

  她的发在他身上游动,以及她宛如凝脂一般的丰腴、婀娜有致的玲珑。

  女人——他在自己身体不被掌握的同时,开始思考——一个有别於男体的意味,天地阴阳原就是生来受彼此吸引、纠缠到死灰……

  他感觉到一瞬问地板的冰冷,然而魏紫很快地覆上他,再也没有多余的思索。

  在难以计算的最初,他初初化为人,用两只脚学会站立、走动时,也是如此刻一般的裸裎。即使上次他以谷禹为名也未有的亲昵:当他还是一个末闻道的小精,当他还与她相恋,她曾经不止一次枕著他的臂醒过来迎接早晨。

  赤裸与欲望,曾经都是那样自然而合理。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学会了羞耻?

  魏紫握住他,临界的弦於是溃崩——

  她怎么能够?这张脸、这张脸孔并不是他——

  如潮汐一般翻涌上来的嫉护,使他的肢体霎时僵硬。这样的念头同时也在魏紫脑中转过,她突然发现难以面对自己,她趴在他身旁乾呕了起来。

  他的嫉妒很快地为之放松。紫其实还是在乎他的吧……

  她不能够真正与一个没有感情的陌生人交欢。

  她何必为他,不,也许并不是因为他;他在红妆阁撞见的那一幕如电光石火,浇熄他心中的所有激越,即使她并末真正亲近了穆执里。

  然而,魏紫的眼神坚定依稀。她定定地注视著和尚的赤裸。

  这是一件她必须完成的执著。她既然想要彻底毁坏错误的爱情,就没有退却的理由,唯一的歉然,只是——这个僧侣的牵涉。

  他不应该怀布道的信念,让她有机会毁他修行。他不应该有与他相仿的眼神、相似的意态,让她瞧见了就生气!

  但,和尚既然这样像他,为什么她要挑这么一个人?

  疑问在魏紫心中泛滥,没有答案。

  在这神像面前,神仙的祀奉祠内,让她作践神佛的信众,污秽神明的眼睛。

  她噬吻著,有如吞吐著火焰。然後她赤裸的足踝纠缠著他。由他的下颚、他的颈子、他的腑肋,溜进他的隐晦。撩拨著一曲颠鸾倒凤的异谱。

  她包围他。君临於他的理智之前,毁坏她的爱情、他的自持。

  男与女,听凭原始。紧致的摩挲,燃起了欲。

  她感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并非来自於她的四肢百骸,而是由於瓦解。

  终於都不再有意义了……她以为只拥有一个男人是为她的爱情而坚贞,即使这份爱情再如何残败。而今,终於不再。

  最後一道席卷向她的力量,使她整个人有如被贯穿而灭绝。

  没有存在过丝毫的快乐。

  MAYMAYMAY

  一切应该都到此结束了吧……

  他嗡嗡作响的耳边忽然一片寂静,除了心跳,只余寺外蛙鸣虫唧。

  结束。迷离月色已下再。方才她从那扇门踉舱离去,消失在无星无月的夜里。

  「对下起……」魏紫幽微的叹息在他耳边,他突然惊觉,她从来不曾用这样的语气对他。

  爱娇的她、忿恨的她、柔情的她、冷然的她,他都不曾感到这样的陌生……与恐惧。

  「她哪一点吸引你?」

  「哪一点?我只知道我喜欢她,自然就在一起了。」

  很久很久以前,白素心曾这样问过。那时他没有明确的答案,而现在……

  现在,他明确地感觉到,自己恐惧於一个……心死的魏紫。

  多年前,他们曾有过一段爱恋,那时一切都那么天真、那么美好,美好到没有想过可能要经历怎样的淬炼。然後有一天,他们分开了。当再次相见之时,针锋相对远多於甜蜜,更甚者,他们的关系残忍地夹杂著「渡化」的目的与现实。

  魏紫一直问著,他为了什么爱她:他思索著,始终没有给出一个答案。或许,也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这对她来说这么重要。

  然而在昨夜,她以背叛自己来背叛他,她以伤害自己来伤害他。

  她竟是以这样浓烈而决绝的情感来爱自己,可姚黄啊姚黄,你并不全心珍惜她的情,反而利用它来达成目的,这是多么卑劣的手段啊!

  於是现在,她对你心死了。

  心死。是怎样的伤害能够让一个情感热烈的女子心死?

  「她哪一点吸引你……」

  忽然之间他明白了,她从来不吝於付出她的爱,而他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接受她的情,没有想过,会有不被她爱的一天。

  而自己,早已习惯她的笑、她的怨、她的嗔、她的痴,甚至她的恨。一直一直,她对他的意义早已超出他所能言语,融入了他的心。

  可是现在,她不要再爱他了。他不是不了解她,知道这样的举动对她而言是累积了多深的伤害。

  「魏紫……」他想大声喊出她的名,却只吐露出呢喃的字句。

  我多么傻多么傻,怎会把你伤成这样……

  不!一定要挽回。在所不惜!

  她足踏嫣红落瓣,一夜徘徊。

  天色阴沉沉,当山问响起晨钟,她才意会到自己已在这虚晃了一夜。

  闷湿的天气似要与她敌对,纷纭涌上她心头,那应该早已没有心力去维护的爱,却像是空气中聚拢的水气,氤氲地漫上她双眸。

  什么都没有了。

  在经过那样一个告别的夜之後。应该,没有了。

  一条细细的山泉自她脚下婉蜒而过,微弱的淙淙声,是孕育她长大茁壮的依靠。她曾经听著这山中的流水如琴音;也曾经背弃过,在那千丈红尘里为人抚一支曲;然而无论在哪儿,她都不曾像现在这样茫然。

  原来、她的世界竟是空虚若此……

  她该往哪里去?

  合该她命里就是孤绝一生吧。

  她苦笑一声,拍拍衣袖站起,不经意的眼光却让她陡然一颤!

  「魏紫?」语透讶然。

  这是她们千年来第一次相见,魏紫与她四目交接,她依然清灵如当年,不似她的狼狈……

  哈!还计较什么呢?魏紫心里不禁失笑。只是此时此刻,开口的白衣姑娘为什么还让她的心微微抽痛?

  她选择忽视。冷冷收回目光,避开白素心,迳自向山下走去。

  「魏紫姑娘!」白素心又喊了一声,语气有些迟疑,却还是开口:「你……这几日见过姚黄吗?」

  乍听这名字,她忽然觉得心底泛起一股莫名的悲愤及难堪,「哼,向我问起他,不觉得可笑吗?」

  「我这几日都没他消息,有些担心他。」想起前些日子他的颓唐,白素心眼底闪过明显的忧虑。这几日的不见踪迹,应该是来找魏紫的,然後该是再为彼此开始另一次伤害。

  她为他感到难过。眼前的女子多么让她羡慕与嫉妒,为什么魏紫却不明白?姚黄啊姚黄,你这么做真的值得?

  有些忿忿难平,脱口而出:「你不知道,他为了——」

  「他为了谁已与我无关。」冷冷打断,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无益。

  听见魏紫的话,白素心只觉得浑身战栗,仿佛有一种澎湃的愤慨与不甘,她努力压制,但是全部被魏紫的一句话击溃。

  她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她总是那么温文和煦,为了让自己更接近姚黄一点。

  然而,她不能容忍姚黄的一片心意被这样错待!

  「你真的懂什么是爱情吗?」魏紫抬起头略带诧异地望著她,「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过去的一千余年里受煎熬?你为什么从来不肯多一点体贴?他只是要你的一份体谅一份温柔,然後他会把全部的爱情都给你,你为什么始终不能理解?

  「你太骄傲,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你。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难道所有的人都要跟随你的情绪快乐哀戚,困死在窠臼里不得解脱吗?你自己一个人想不开,犯不著牵累所有人。即使是当初我欠你一条命,他欠你一份情,你要不要看看这些年他受的?够了!」

  白素心难以平复急促的呼吸,歇了歇,按住心口,高张的怨愤终於缓和下来,「若你还记恨当初他救我而错过你,你现在就要了我的命吧。还给你。」

  白素心反掌,从袖口掌心倏地滑出一柄兰花短剑。

  她将短剑推到魏紫手中,指向自己胸口。

  「用它杀了我,然後我便魂飞魄散,乾坤俱无。」

  魏紫掌心里感受到短剑的冰冷,如同方才白素心的言词一样冷冽。

  那些凌厉的指责,确实撞击了她自以为是的无动於衷。她、原来是这么自私的人?而白素心,一直梗在她心中的那根刺,则是这样地深明大义。

  「哈哈哈!」魏紫突然放声狂笑起来。在经历过昨夜的绝望之後,她的信念无法下坚定,「对!我就是这么糟糕的女人。但是为什么跟这么糟糕的我相比,姚黄还是不要你呢?」剑刀更加冰冷,贴上了白素心的下颚。

  「你既然知道姚黄为我做了这么多,但还是被我伤害,你怎么不去解救他呢?解救他离开我这个堕落而罪恶的妖怪啊!一个正道的修行者,竟比下上嗜血的妖女,你说你是不是很悲哀呢?这也难怪、你会想死在我手中了吧?」

  「魏紫!你简直无可救药!」

  「对!你说得对,我没得救了。不过,既然你自动送上门来,我倒是很好奇兰花精的元气吸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魏紫刀上微微使力,已在白素心颈上抹出一道血痕。白素心在听过魏紫那番话後,早已无心求死,她掌劈魏紫,惊险躲开了那短剑直接削断她的颈项。

  是她太愚昧——竟将自己本命相连的枝叶,化作兰花剑交付到她的手里。

  白素心正自发愁,魏紫却出乎意料地将兰花剑掷回,还给了她。

  「哼!不是自己的东西,用起来始终不称手。要杀你,我不愁没有剑。」

  魏紫解下发上羽带结,凝成一柄秋水长剑,纵身回旋,卷起四周满地嫣红落英,在空中围绕著魏紫,如同满天花雨阵。「疾!」声一喝,随著长剑的去劲,满天红英宛如万点流星,刺向白素心,划破她遍身肌肤衣物,伤势如鳞。

  白素心但感全身血溅如花,筋麻骨刺。

  她万万没料到魏紫竞如此狠厉!她千余年来以人为食,走的是偏门,功力竟远远凌驾在她之上!她连忙护住心脉,以短剑破空,划出一道越界的敕符。

  白素心口呼道号,电光石火之间,她留在此地的肉身已然崩解,隐遁而去。

  MAYMAYMAY

  天大白,青山苍翠。

  女子步伐蹒跚。她的衣染了血,在纯白缎子上更显沭目惊心,走了几步,忽地停顿下来,呕出喉问腥甜。

  她望著掌中鲜红淋漓,终於支撑不住,依著林间树木,坐倒在地。

  方才之事想来仍余悸犹存,想不到魏紫竞已不可理喻至此,让她对她的最後一份歉疚之心也尽失。

  还顾念些什么呢?她气血翻涌,又一阵呛咳,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在在让她确信自己方才的愚蠢。

  无法否认,自己和姚黄之间始终存在那么一个影子,虽然姚黄从来不提,她却也没傻到以为他已忘记。

  为什么自己不主动些?千年来魏紫都只是一个意念,而她……是活生生在姚黄面前啊!他为什么从不肯多费心看看她?如果他曾经这么做,就一定不会忽略她双瞳间一直以来对他的灿亮——

  怎么自己不主动些?对她维持了那样久的亏欠之情,原来只换得她的冷嘲热讽。

  她想起魏紫的话,那样那样凌厉,如她的剑一般,刺得她无法招架、无法驳斥。

  怎么会让自己落到这种地步?千年来隐藏的嫉妒与不甘瞬时淹没她的理智。转念至此,白素心蓦地伏在草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姚黄啊……你为什么从不爱我?你为什么从来看不见我?

  难道真如她所说,我到底比下上她这嗜血妖女吗?

  凄楚涌上心头,她的心绞痛,泪在淌,血在流。恍恍惚惚,直到意识到一脚步声自她身後伴随她的抽泣声而来——

  她心中一凛,莫下是魏紫不肯放弃,寻迹追来……

  白素心呼吸转急促!罢了,魏紫若执意追杀,她就算胜算渺茫也要放手一搏!

  她隐忍住肢体疼痛,暗运内息,袖中短剑握得紧紧。身後的步伐渐近,三步、两步、一步!

  奋地转身,正要看清来人,却惊呼出声——

  「桃君?!」

  「白姑娘?!」

  褐衣青年下易出现表情的脸上竞也闪过一丝讶异,他低头看著眼下狼狈的女子,白衣映红,竟是旧识。

  「原来是你……」白素心呼了一口气,脸上放松的表情尽纳青年眼底。

  皱起眉,「你伤得下轻,怎么回事?」他快步定进她身旁,弯下身,点了她几处穴道,暂时缓住了血,问道。

  「我——」欲言又止,这该从哪说起?

  「我远远看见山上云气诡谲,似有妖气,看来判断不差。」青年眉目如星,神情肃穆,「看你这身伤势,即知那妖物出招狠毒。你是怎么遇见的?」

  「说来话长。」白素心轻叹一口气,已是如今局面,她再无道义为魏紫隐瞒,「她本是我的一个朋友,无奈千年前坠入魔道。」

  「我本有心将她唤醒,无奈她魔性已深,沉疴难回。」白素心诉说著。她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将对姚黄、魏紫和自己有怎样的改变。眼前青年向来执著於除妖,不知这样坦白是错是对。

  「她隐於人间已千余年,长年以吸取男子精气为元,因此我几乎不是她的对手。」她抬起眼,望向桃君。他的眉拢起,眸光专注,仿佛在等待一个答案。

  手臂忽然传来隐隐一阵痛,迫使她想起方才魏紫的无情、魏紫的狠厉——

  深吸一口气,她垂下眼帘,一字宇清晰如圆润的珍珠:「魏紫,红妆阁魏紫,她是千年牡丹花妖。」

  MAYMAYMAY

  落叶无边,萧索人心。

  她静静地坐靠在老树旁。万籁俱寂,唯有落叶纷然而坠,恰似她已然千疮百孔而死寂的心,只有向下坠跌,再无生机。

  魏紫的眼神迷蒙而空洞,无神地注视著叶落、叶化上。时间没有意义。

  她什么也不去想。不去想就以为不曾发生,直到一串踏在叶上的细琐,重新带她体会声音的存在。

  那香气,是药儿。

  魏紫缓慢而困乏地抬起头,仰望药儿阴晴不定的脸。

  这张脸,在几天前还是朝夕相对、温文谈笑,然而此刻,她眼瞳里只有对她深刻的怨毒与敌对。

  「你为什么回来?」魏紫淡淡地问,却无法压抑胸中的起伏。

  「我……」药儿没想到会就这样重遇魏紫,也没想到魏紫会这么平静地问她,一时语塞。

  她不安地将手中一管略嫌破旧的紫毫笔往身後藏了藏。这便是她回来的目的。

  在她经年擦拭如新的记忆里,曾有少年白衣手掌著她的手,重重交叠,透露一种温柔一种情愫,教她如何握笔、如何写人间的字。

  少年的眉目温煦,但是状似蛟龙,是将来一定有一番大成就的英雄人物。

  他也是她的英雄。他爱她,她知道的。从每一日如常的一瓢饮,如常的温言软语。她是一株花也罢,她是一个人也罢。

  她的名字叫药儿,是他超的,也是他一横一捺教她认得。

  她那时候还不晓得,人有寿命的尽头,而他的终点如许急促,教人怨天。

  姑娘教她:修行者必须要忘情。她将那有过他体温的笔埋进地下,却未尝想过竟会重新与有著同样面孔的他相逢。

  她心里有酸有甜,但是为什么,魏紫要以这种方式打破她的惆怅?——

  我必须要忘情、难道你就不用吗?

  药儿想到这一层,只觉得胸中一股气恼涌上来。她恶狠狠地瞪向魏紫。

  「我回不回来与你有什么干系?你不是早已不当我是你的姊妹?」

  魏紫叹一口气,「药儿,你误会了。那一天我不是……」

  「有什么好误会的!这种事情难道我还会看错不成?我可是伺候你花魁魏紫数百年如一日的婢女啊。」药儿冷笑道。

  魏紫此刻隐约有些明白了当日姚黄想要对她解释的苦衷。人在自以为是的怨天尤人里,什么也听不进。但是明白了又有何用?之所以会定到这步田地,不单是误会两个宇可以促成。

  她对他的信任太薄弱,而白素心对她造成了不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她利用穆执里之前,难道心中没想过药儿的感受吗?

  她以为瞒著药儿,一切都不构成影响;难道没想过白素心与她之间的错误?

  我没有跟穆执里上床。她说了,难道药儿就会信?甚王连穆执里都以为他们有一夜的快活呢。魏紫自嘲地笑了起来,「药儿,你跟我一样傻。」

  「哼!不要把我想成跟你一类的,我没那么下贱——」

  语声末尽,然而风中卷起的逼人剑鸣肃天劈地!魏紫心中暗暗惊心,她大叫:「药儿快避!」一道剑光已然向她站立之处直直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