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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漾觉得,工作真的让人成长很快。在苏漾以为自己克制不住脾气,准备掀掉顾熠面前的桌子时,她脑海里就会闪过李工对她的谆谆教诲。

    一个字,忍,四个字,从头再忍。

    苏漾调整着呼吸,终于平息下情绪。

    “我接受这个安排。”苏漾的声音很平静,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顾熠,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

    顾熠淡淡扫了她一眼,反问她:“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特殊?”

    顾熠的办公室密闭而安静,仿佛说话都有回音。粗麻窗帘没有拉上,一缕阳光如同一束耀目的金线,正好落在面前的女人头上。

    她的头发细密而厚实,没有光的时候呈现黑色,在阳光下却反出栗黄的颜色,很奇妙的变化,让她身上始终带着少女感。饱满的额头和线条柔和的鹅蛋脸,皮肤白得像刚洗净的藕。一笑起来,有一对浅浅的梨涡,不笑的时候也不会显得很凶。

    也难怪事务所里的那些男同事都虎视眈眈,打着主意,长期在雄性荷尔蒙过剩的环境里工作,就像他们开玩笑说的,“坐牢三年,母猪赛貂蝉”,更何况她还属于比较好看的“母猪”。

    尤其她又活泼,对谁都笑,和谁都能热情地聊几句,除了顾熠。对着顾熠,她大部分时间都是不满、不爽、憋屈的眼神。看着她瞬息万变的表情,顾熠竟然觉得有些有趣。

    脑海中闪过李工对他的提醒,手上的钢笔轻轻在纸上点了一下。

    “放心,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顾熠嘴角勾起:“所以你也不要想太多,更不要把我普通的安排,当做对你的特殊。”

    听见顾熠那冷冰冰又自恋无比的话,苏漾脑中只闪过一句话。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谁和您说什么喜欢不喜欢了,我的意思是,您能不能别再针对我了?”苏漾越想越不爽:“顾工,您都这把年纪了,能不能自重一点?”

    “……”

    林铖钧知道顾熠要把苏漾调到他身边了,一大早就跑到他办公室抗议。

    顾熠对此虽然意料之中,却还是觉得不胜其烦。

    手里的概念稿还没完成,下午还要开会,本来就忙,还要应付这种无聊的事,顾熠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林铖钧双手交叉环抱于胸前,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

    “不是说了把人调到我组里,怎么调你身边儿了?”

    顾熠低头画图,没有理他。

    林铖钧也不在意结果了,直接攻击他:“顾熠,你这是以权谋私,臭不要脸!”

    “嗯。”

    林铖钧还不解气:“你还说叫我不准搞公司里的,你自己呢?一男一女长期待在一起工作,你又知道你能把持得住?”

    听到这里,顾熠终于擡起了头,手背扣了扣桌面,明显带了几分不爽,强势说道:“林铖钧,我的决定,你只需要接受,明白?”

    林铖钧忍不住爆粗:“去你的!”

    ……

    第一天到顾熠组里报道,李工组里的同事来帮她移工位搬东西,一个个都依依不舍的样子。

    顾熠组里的人,据说都是事务所里脾气最古怪的,也难怪他们能和顾熠一起工作,正常人哪里办得到?

    顾熠给她安排的工位在一个小角落里,离顾熠的办公室很近,和大部分人的工位都很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感觉就和学生时代,老师讲台左右的专座一样,简直不要太郁闷。

    早上起太早,早饭也没吃,苏漾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食堂买个饼的时候,顾熠就出现在她的工位前面,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的,走路居然悄无声息。

    他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收拾一下,跟我走。”

    苏漾擡头看了他一眼,眼中自然没有什么心悦诚服,忍不住嘀咕:“动不动就跟你走,我是你的狗吗?”

    她说得那么小声,顾熠还是听见了,锐利的眼刀过来,威胁道:“你还想要实习分吗?”

    苏漾立刻换了一副面孔,亦步亦趋跟上:“我是,我是!”

    第一天到顾熠组里,顾熠居然完全不怜香惜玉,直接就带她去下工地。

    是的,下、工、地!

    还是为了核查一个小数据,这么点儿事,分明随便叫个人就可以了!

    他是有意的?还是故意的?

    还不到十点,空旷的工地已经被太阳照射得烤人,又脏又热,苏漾不知道顾熠有这样的安排,还作死穿了一双红色的尖头小皮鞋,坐办公室当然好看,可是这下工地,完全和小美人鱼把鱼尾换成人腿似的,走路都像在刀尖起舞。

    苏漾跟着走了一阵,已经忍不住开始抱怨:“一大早下什么工地,还有多久啊?”

    顾熠见苏漾如此娇气,忍不住开口教训:“做建筑师的,工地都不下,和纸上谈兵有什么区别?”

    苏漾对于顾熠的说辞很不服气:“可是本来也不是我们下工地啊,我们都去下工地了,土木的人干什么?

    “在国内,可能确实是土木的人下工地,但是在国外,业内更注重实地考察。”

    苏漾听到这里,忍不住嘟囔:“可是我们这不是在国内么?”

    顾熠瞪了她一眼,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你不想跟着,就随便找个地方休息。”

    留下句狠话,负手而去。

    顾熠不说这话,苏漾可能就真的找个地方偷懒了,但他都这么说了,以苏漾的反骨,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被他看扁。

    忍着脚上的痛,苏漾咬着牙就跟着他走了。

    从九点多,一直转到近十一点,一个多小时,一直在低洼不平的工地上打转,到处是凸出又尖锐的石子,踩得苏漾脚底板儿都开始疼了。

    沿着小皮鞋的鞋口,苏漾的脚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尤其是脚后跟,水泡被磨破了皮,伤口已经开始渗血,每走一步,痛感就从脚上传到头顶,她走路都开始一瘸一拐,却还是咬着牙坚持。

    起初是为了和顾熠赌一口气,真的跟着顾熠开始工作了,才有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他对于工程的每一环节都非常了解,和项目的工程师、经理、监理,甚至是工头都十分熟悉,对于工程的每一个进度都在掌握之中。明明是名气很大的青年设计师,对于项目的认真程度,却好像是第一次的新人一样。

    就像他说的,苏漾对于建筑设计师的了解,确实就是“纸上谈兵”,这并不是贬义词,而是业内大部分建筑师都是这么在工作。他们本身也只需要用纸笔和软件来设计建筑,而其余的步骤,有其余的人去负责,各司其职,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至于国外那一套“严谨”,在苏漾看来,也挺固执没必要的。

    而今天,她突然有了一些改观。

    因为顾熠的工作态度,她感觉到了作为“建筑设计师”的一种使命。

    ——真正的用心设计。

    顾熠一进入工作状态,就变得严肃无情,六亲不认。

    建筑设计是一份严谨且枯燥的工作,并不像电影或者小说里写的,成天穿着个风衣,到处转一转找灵感,然后回到工作室就能唰唰画出来。

    所有的设计,都要精准遵从于细节,真正从需求出发。

    他不喜欢任何懒散的人在这个行业里,因为他没有时间再去纠正别人的观念,也不愿意浪费这个时间。

    一个多小时过去,忙完了一切,顾熠才想起,来时还带了苏漾。

    他猛一回头,很惊讶地发现,她居然没有去休息,而是一直跟着他。

    她的打扮和脏兮兮的工地很是不搭,米白色的连衣裙,配上一双红色的小皮鞋,本该是时髦又俏皮的样子,此刻却灰头土脸,如同一只泥猴。

    她脸上热得通红,额头上的头发都濡湿了,耷拉下来,像蒸了桑拿一样。此刻,她一瘸一拐地走在他不远的后方,走几步就去弄一弄她的鞋子。见顾熠停下来看着她,赶紧加快了脚步,跟了过来。

    “顾工,还去哪儿?”

    顾熠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脚,白皙的脚背,边缘有几处红肿和若隐若现的水泡,脚后跟的伤口最明显,已经有一半渗血的伤口露了出来。

    顾熠有些意外,一开始就叫唤得不行的苏漾,后来居然一路跟了下来,没叨叨,也没叫苦。

    顾熠微微蹙眉。

    “下工地不要穿裙子和皮鞋。”

    苏漾疼得呲牙咧嘴的,却只是眯眼笑了笑:“以后带一套休闲装备放公司里,随时应对下工地。”

    顾熠闷声没有再回答。环顾四周,最后指了指一处工棚。

    “我和人说一声,你去休息一下。”想了想工地上那些工棚的环境,顾熠又补了一句:“可能会有些艰苦,你别叽歪。”

    工人们对顾熠的到来很是欢迎,顾熠说明了来意,别人很热情给苏漾拿了一张椅子。

    脏乱的工棚里,充斥着汗酸的气味,压抑的空高,闷热的彩钢材质,这样的环境对于刚出校门,娇滴滴的城市女孩来说,确实有些不适。

    但是顾熠再看看苏漾,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对劲的表情,还主动和说着乡音的民工聊天,倒也不亦乐乎。

    “我出去一下。”顾熠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噢。”苏漾点了点头。

    顾熠刚要走,又回过头来看了苏漾一眼,语气缓和了很多,低声问她:“你肚子饿不饿?我给你带点吃的?”

    苏漾挥了挥手:“不用了,这么热,吃不下。”

    顾熠在小卖部买了两瓶水,想了想,又走到工地对面的小区底商,找了家药店,买了点药水和创口贴。

    回来的路上,顾熠总觉得手上的东西在灼灼发烫,那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脑中不由闪过林铖钧的话,开始有些认同。

    一男一女,长期在一起工作,好像确实不太好。

    走回工棚,苏漾却已经不在里面了。

    随手抓了一个民工问道:“刚才那个白裙子的姑娘,去哪儿了?”

    民工笑容朴实,善良地指路:“烧饭阿姨来了,她跟去灶屋了。”

    ……

    踩着不平的石子路,找到了工地的厨房,简陋的环境,灶台直接支在露天环境下,远远就能听见炒菜噼里啪啦的声音,一股子油烟在房子的后面袅袅升起。

    顾熠找到苏漾的时候,她正抱着一个葱油饼在啃。

    那么大的灰沙,她倒也不嫌弃,边吃边和烧饭的阿姨聊天,完全没有年龄代沟和方言障碍的样子。

    她正吃得欢实,一擡头,看见顾熠来了,立刻欢脱地走到顾熠身边,递上她啃了一半,油腻得顾熠都忍不住皱眉的葱油饼。

    “阿姨手艺真的太好了,分你一半?”

    顾熠敬谢不敏。

    苏漾也不坚持,又拿回去继续啃,她脸上黏了一颗葱段,吧唧吧唧嚼得香。

    嘴上还含含糊糊地说:“这时候要是再有杯绿豆汤,真是完美啊。”

    顾熠盯着她脸上那颗跟着她咀嚼上下滚动的葱。

    心想,看来刚才真是想太多了,他完全把持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