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漾心情太好,和石媛唠嗑了许久，等她电话挂断，猛一回头,差点被站在侧后方的顾熠吓得心脏病发。
顾熠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直挺挺站在那,一言不发，完全背后灵。
浓密的眉毛根根分明,沉如暗夜的黑眸此刻带着几分明显的不悦。
苏漾想到自己和石媛电话的内容，瞬间如临大敌。
“顾工……你多久过来的？”
顾熠低头睨她一眼，语气属于冷静中透着火气：“从‘疯牛病’开始。”
“……”苏漾是识时务的人，赶紧低头：“对不起顾工……我错了,不该随便给您取外号。”
顾熠的表情严肃了几分，上下扫了她一眼,冷冷道：“今天留下来加班。”
“啊？”苏漾最近也没什么事，晚上还约了石媛吃饭：“为什么啊？”
顾熠横她一眼：“因为你还没有认识到你的错误。”
“……难道不是取外号？那是不是，我不该在上班时间，打私人的电话？”
顾熠的眉头因为苏漾的一个个猜测,皱得更紧,最后他只是扬了扬下巴,居高临下地问她：“你就回答我，加不加？”
苏漾怂怂地说：“……加。”
最终还是妥协于顾熠“滔天”的权势。
一连被顾熠“折磨”着加了几天班，苏漾再次感慨什么叫祸从口中。
从那以后，苏漾更加谨言慎行了。
说实话，苏漾对目前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太明确的规划,甚至可以说有些迷茫。
所以，当那两个T大的硕士实习生来找她的时候，她是非常意外的。
她每天都想离开顾熠的组没错，却没有想到，别人也是想进来的。
他们知道苏漾不想在顾熠组，希望能一起去和顾熠谈，轮换去顾熠组里学习。
毕竟能进Gamma，机会难得，谁都想跟着顾熠学习。
跟着顾熠确实可以学很多东西，不管他的性格多么不讨喜，苏漾还是必须承认，他的能力对得起别人喊他一声“大师”。
到顾熠的组里来，不是苏漾的本意，但是来了这么久，也确实把自己当成了组里的一员。
这么冷不防被人这么一说，心里竟然有几分抗拒，这种心情实在奇怪。
一直到晚上下班，苏漾都没有拿出主意来。
在回学校的公交上，苏漾给堂哥打电话，提起自己的处境和迷茫。
“……”
“我感到意外，也有点难过。他们平时都对我很好，还一起吃过饭，我没想到他们也把我当成对手，希望我让出位置。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是明显就是有点竞争上岗的意思。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我感觉人真的很复杂，甚至可以说有些自私，怎么说呢，我感到挺失落的。”
堂哥一边加班，还要一边耐心地安抚苏漾。
“我刚毕业的时候在天鑫干过，你应该知道吧？”堂哥对于最初的一段工作经历总是鲜少提及，苏漾还以为是因为天鑫的规模一般，他有点看不上的关系。
“当时天鑫的四个合伙人刚刚创立天鑫，我作为一个初出校门的新人进去，当助理建筑师，本来应该只做些搜集资料，切割模型，辅助主任设计师做分析图这些杂碎的工作，但是当时的许总直接带我做概念方案创作，手把手叫我画草图。那时候我真的很感激他，短短两个月，我做了5个大项目的前期规划，每天除了睡觉和吃饭的那七八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工作，每周就要通宵一次，虽然体力严重透支，但是觉得比我本硕读下来学到的东西还多。”
苏漾听到这里，有些疑惑：“那你为什么后来走了？”
“项目太多，设计师负荷太重，公司陆续招了很多新人进来，都和当时的我一样，是廉价劳动力。公司没有把我们当人看待。那时候我住在公司提供的宿舍里，给我们做饭的阿姨，一个月就拿3000块钱，提供15-20个人的中餐晚餐，一整天几乎都忙得停不下来。她忙不过来，找人事要求加一个人手。人事在怀孕，很冷漠地说了一句‘我现在怀着孕，你不要总是来烦我，如果你不打招呼辞职，扣当月工资’。”堂哥提起那端沉默了几秒：“后来那个阿姨无法忍受，损了当月工资辞职，再后来，人事因为过于忙碌，孩子流掉了。”
“这么久过去，我依然觉得那是一段炼狱一般的生活，把我这个初出涉世年轻人的梦想消磨殆尽。你刚实习那一阵，问我实习的感受，我不想说，因为我不想提起那一段时光，那都是灰色的。”
“哥……”
“但我也因为那段经历迅速成长，人性是复杂的，自私只是其中一种特性。人站在某个位置，一定是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就像你说的，那两个T大学生，能进Gamma是付出了很多努力的，他们崇拜顾熠，想跟着顾熠，这是人正常的欲望。”堂哥第一次用那么严厉的口吻和苏漾说话。
“苏漾，如果你想留在顾熠组里，那么你就拿出你的实力，如果你没有这个实力和野心，那么你就应该服从调配。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你不准备，就不能什么都想要。”
“……”
Gamma是一个年轻的团队，顾熠从自由的美国归来，更加尊重每个人的声音。
T大的两个硕士实习生成绩优秀，一直得两个组长的表扬。比起来，在顾熠组里的苏漾可以算是默默无闻，几乎没什么优秀的表现。
顾熠组里的设计师都太厉害了，甚至连那两个T大的实习生，都是身经百战、学生时代就各种参赛的人才。苏漾这个“半成品”，在大学生竞赛里拿个奖还行，在组里，实在排不上号。
顾熠作为大领导，必须一视同仁。他和林铖钧出去见甲方，路上随口提及此事，林铖钧倒是淡定得狠。
“搞个考核呗。”他说：“我们所里一贯是拿实力说话的，谁行谁上。”说着，他不怀好意地看了顾熠一眼：“小苏漾要是考不过就调我组里，我亲自带。”
顾熠听了林铖钧的建议后，陷入了沉默。
林铖钧又凑近了几分：“怎么？舍不得？那就直接拿组长架子压人呗，有权不用啊？”
顾熠皱眉：“闭嘴。”
……
第一阶段的实习结束，顾熠在例会结束的时候，宣布了实习生的考核。
顾熠的组是整个Gamma的核心，只选择最优秀的那一个。
虽然苏漾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决定正式发布的时候，心里还是有几分波动。
顾熠下达的考核内容，是冯工手里正在做的一个大型住宅项目，虽然是一个助理建筑师都算不上的名额，但是顾熠还是考了最难的，概念方案图。
这个项目其中一个T大生之前一直在跟进，了解的程度远比苏漾和另一个实习生多，自是信心满满。
苏漾一整个下午都有些心神不宁，也没什么灵感做方案，越想越乱，最后泡了一杯绿茶，打开电脑开始看视频，想要放松一下。
人背起来，真是喝水都塞牙缝，她刚把视频打开，顾熠就从她身边走过。
她第一反应是把视频关掉，结果手一滑，不仅没关掉视频，还把本身打开的软件关掉了，最后赫然只留下视频在那放得欢畅。
苏漾有些尴尬，又不甘心被误会：“顾工……你听我说……”
顾熠皱着眉低头看着她，最后只冷冷说了一句：“到我办公室来。”
N城的秋天很短，近来一直又阴又冷。
顾熠的办公室开了灯，窗帘也都是敞开的窗台，但苏漾走进来，还是感觉到有些暗，带着几分压抑。
还是那样的谈话姿态，顾熠坐着，苏漾站着。
顾熠坐在转椅上，背靠着椅背，整个人在思考着什么，手摸着下巴，一直没有说话。
许久，他终于打破沉默：“考核的项目，有什么想法？”
苏漾被问及这个问题，有些尴尬：“暂时还没有。”
顾熠看了她一眼，倏然站了起来，表情严肃。
“没有想法，你倒是能看得下去视频？”
“顾工……我是没灵感想放松一下。”
“看视频能找到灵感？”
“我……”
顾熠的眼睛里带着洞悉又笃定的光，直直盯着苏漾，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他的语气带着讥讽：“你早就想离开我的组了，我倒是忘了，你之前为了离开我的组，还去参赛了。”
“我……”顾熠一直噼里啪啦教育苏漾，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苏漾也有些不悦了，忍不住顶嘴：“我努力参赛得奖，要不是你说话不算话，现在也不需要什么考核留在你的组。”
顾熠被她的顶撞气到，表情瞬间变了，眼眸深沉地看着她：“是不是不能在我组里，你也无所谓？”
苏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容易被顾熠激怒，顾熠这么咄咄逼人的质问，她反倒越挫越勇，挺直了背脊道：“在哪个组都是学习，Gamma都是优秀的设计师！我觉得无所谓。”
“我有……”顾熠的手紧紧攒握成拳，在脱口而出两个字之后，他又生生控制了回去。最后，那双几乎要喷出火的眸子，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那平静中，竟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失望，苏漾有些迷惑了。
他深深看了苏漾一眼，最后只冷冷说道：“出去吧，你好自为之。”
……
只有三个人的考核，大家在事务所里都和和气气的，回到家都在拼命努力。
这其中甚至也包括苏漾，每天熬到凌晨三点。即便是只有三个人的比赛，她也严阵以待。
堂哥说得对，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不管她最后会不会调配到别的组，她应该拿出她的实力，最重要的，是不能被顾熠给看扁了。
在认真地构思之后，她为项目交出了方案。
周五例会上会宣布结果，苏漾每天数着过日子。
那种感觉，就像高考之后等待查分的心情一样，又忐忑又害怕又期待。毕竟那是一锤子买卖，决定着她的将来。
走进会议室，很意外，苏漾居然没有看到顾熠。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别的组长立刻热情回答：“顾熠很忙，一般不会亲自参与这么小的事。”说着安抚着苏漾：“你放心，我们都很公正，也很权威。”
会议的最后，宣布结果的是林铖钧。
他还是一身骚气的西装，头发一丝不茍，看上去清俊矜贵。
他站在上首，直接从电脑里调出记录，最后看了一下组长们投票的结果，竟然露出几分意外的表情。
下一刻，他对着苏漾的方向笑了笑，没有卖关子，直接宣布。
“苏漾，恭喜你。”
为了以示公平，林铖钧放出了三人的作品照片，会议室的大屏幕上，三人对于这个住宅的奇思妙想被放大，所有人都可以点评。
一改往日的人文中国风，这次苏漾结合项目建立在“经济开发区”，附近全系发展高新科技的特点，完全量身打造了一个理想的“未来城”。
个性突出，设计复杂中有简洁，简洁中带着层次。可实施性也比其余两个科班的强。
所有的组长都给苏漾鼓起掌来，连两个竞争的对手都输得心服口服，为苏漾竖起了大拇指。
那一刻，苏漾的心绪起伏，甚至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就着急地想要去工位拿手机。
她想第一时间告诉她堂哥，这个世界在温柔以待之后，也会报之以歌。
兴奋地冲出会议室，刚一拉开门，就把站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居然是顾熠。
他背靠着会议室大门旁边的墙壁，大约是没有想到苏漾会提前冲出来，表情有些惊愕。
他与苏漾四目相对，半晌，他略带尴尬地清了清嗓。
“咳咳。”
他看了苏漾一眼，理直气壮地解释着自己此刻出现的原因。
“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