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甲方吃过饭后,顾熠就冷着一张脸说有事。苏漾这几天被他接来送去的,也养出了一身臭毛病,他这冷不丁地不送了,苏漾还有点不习惯。
这种不习惯让苏漾迅速警惕了起来,坚决不能把顾熠参与她的生活当做一种理所当然,这太危险了。
已经漱了好几次口,嘴里那股葱的味道还是浓得要命。弄得苏漾坐地铁,都有些不敢用力呼吸,怕熏到别人会很尴尬。
这该死的顾熠,上次她分明是和他斗气的,他这么干,绝对是故意的。
这么多年没见,报复心还是这么强,她也不是有意不跟他见甲方,这不是石媛坑爹么?
下了地铁,苏漾终于不再拘束,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给石媛。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脏话,摩拳擦掌就等着石媛接通了。
呵呵。
石媛自知理亏,电话一接通就开始道歉,各种赔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苏漾见她这样,又把满腹脏话都给咽了下去。
“……”
“我警告你,以后你要再做这种事坑我,我就打死你。”
“哎,不敢了。”石媛说:“今天真是特殊情况,我顶头上司给我介绍了,我姨妈也给我约了,哎,都不敢得罪。”
苏漾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哭笑不得:“相亲是为了找对象,你这怎么跟完成任务一样。”
“到我们这个年纪,没有结婚对象,就成了大家重点关心的对象了。我和上一个分了以后,马不停蹄都相了三十几个了。”
苏漾皱眉,对于这种催促也很不理解,苏妈差不多也是见她一次唠叨一次,这个社会,对女人能赚多少钱,有没有社会地位一点都不关心,但是女人要是到了年纪不结婚,简直就是天大的事了。
“一个看对眼的都没有?”
石媛说起这事就叹气:“其实我眼光也不是多高,但是现在我这个年纪就是挺尴尬的,比我大的男的,都已经有了自己固有的三观和生活习惯,他不太会为我们改变了,只能我们去适应,适应别人也挺累的。追人也没什么耐心,追个几天没回应,就换下一个了;比我小的,工作不稳定,也没法走得多远。好多男人现在都变得特别纯粹了,只想上床,别的都不谈。还有一些极品,加他个微信,他都觉得是觊觎他的房子存款。什么爱情,我已经不指望了,最起码给我来两个正常人吧。”
听石媛这么说,苏漾回想一下早上那个男人,很认真地说:“早上那个男的,看起来还不错,要不你再约一次?”
“你早上好像把他搞得罪了。”
“啊?”
石媛笑:“他已经把我拉黑了。”她对此倒是完全不在意:“又少了一个麻烦,清静不少。”
“……”她也没做什么啊?只是说实话而已。
想到男人说的话,以及最后的举动。
苏漾心想,今天真是出师不利,怎么净是遇到神经病呢?
顾熠一个阴晴不定的还不够,陌生人也给她甩脸子。
她水逆了吗?
原本苏漾在Gamma的事宜都是顾熠亲自在管,但是之后的几天,顾熠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给苏漾安排了一间办公室,其余和她有关的,都交给林铖钧去管了。苏漾对此倒是并不在意,毕竟她回N城本来就是做项目的,和谁共事都一样,她只负责做好她的事。
苏漾手下还没有配备助理绘图员,林铖钧带着苏漾和人力亲自招聘。
苏漾在面试环节选了快题,题目是一个很常规的住宅规划项目。所谓快题,就是快速完成一个设计方案,在A2或者A3的纸上手绘表达,需要画出平面、立体、剖面、构思草图、手绘效果图。
一般是考研或者考注册建筑师有这种测试,主要是为了考验一个人的综合设计能力。
来应聘的估计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面试,就有这么高的要求,但是大家都还是很认真地完成了要求。
苏漾最后选中了一个短发的年轻女孩,她的简历并不华丽,除了哪里毕业,参加过一段时间的实习以外,只剩“熟练运用OFFICE、CAD、SU、PS、ID、AI、LUMION、REVIT、RHINO等软件”,但考快题的时候,她的反应引起了苏漾的注意。那么年轻一个小姑娘,看上去很青涩,反应却很沉着。拿到题目后,快速勾勒出总图,算出指标,并且画了张ARTDECO的透视效果图,手法老练。
比起那些想象力天马行空的作品,她显得踏实很多,而这正是苏漾需要的。
第二天就让她上班了。
年轻女孩叫小橙,一个双子座的姑娘,一开口就显得毛毛躁躁,但是绘图却非常严谨,完全出乎苏漾的意外。
小橙第一天上班,各种好奇。苏漾不得不和她介绍Gamma:“你应该知道,Gamma是顾熠个人名义成立的建筑事务所,有四个合伙人。我的组只是暂时在Gamma借场地,主要是做东城改建的项目。暂时只有我和你。”说完,苏漾微笑着看了小橙一眼:“不过你别怕,听说林工挖了一个很厉害的结构工程师到我们组。”
苏漾刚说完,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林铖钧在电话那头嬉笑着说:“赶紧出来接人。”
“嗯?”
“给你找了个大师级别的结构总工。”
……
苏漾倒是没想到,这个世界能小成这样。
看着那个叫林木森的男人,苏漾实在有些尴尬。
林铖钧不知道苏漾和他的恩怨,只是激动地介绍着:“林总是我二叔的儿子,我亲堂弟,要不是这点亲戚关系,我根本挖不动他。在建筑师里,林总的口碑那是杠杠的。什么都能做,绝对不会像有些结构工程师一样,一听到有难度就炸了。”林铖钧说完,看了林木森一眼,又补充了一句:“他始终表里如一,任何事都能炸。”
林铖钧话音一落,站在苏漾身后的小橙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声嘀咕道:“您这话,不是在黑林总么?”
林铖钧嘿嘿一笑,拍了拍苏漾的肩膀:“收拾收拾,我请你们吃饭。”
苏漾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这里,擡起头打量了林木森一眼,原本是一个偷偷的小举动。谁知她一看过去,他也正好看着她。
那种猝不及防的视线对视,真是尴尬至极。尤其是林木森的嘴角,分明还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让苏漾更捉摸不透,只得赶紧撇开头去。
林铖钧为苏漾组好了基本的团队,觉得完成了顾熠的交代,十分高兴,在Gamma附近的商区选了个很贵的馆子,大方地对所有人说:“大家随便点,不要客气,今天都是公费报销。”
小橙年轻,活泼外向,也很会搞气氛,林铖钧一说话,她就很热情的响应。
连去上个厕所都要逗趣一句:“我去整理一下存储空间,准备大吃一顿了。林工,苏工,你们不会因为我吃穷了Gamma,把我开除吧?”
林铖钧哈哈大笑:“你放心吧!顾熠批准的,随便吃!”
小橙出去后,林铖钧打开了菜单,正准备开始点菜,手机就响了,他起身出去接电话。
人都出去了,桌上只剩苏漾和林木森斜对面坐着。
两人也没什么话说,气氛有些微妙,苏漾只能拿起了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把视线移向别处。
周围都是来吃饭的人,或谈事,或寒暄,喁喁私语或压抑低笑的声音,让苏漾和林木森之间那种死寂一样的沉默,显得更为尴尬。
苏漾一杯茶喝完,正在考虑要不要再倒一杯的时候,林木森却是打破了沉默。
“‘茶杯’是你的作品?”
骤然被提起三年前的旧作,苏漾微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几年前的作品了。”
“茶杯”是X城艺术公园的一座100余平的小房子,是一间圆形的茶室,取自三方足支圆形砚,砚器盛风装水,立于潮海湖之上。
东西墙遍开小孔,为风和光而开。屋内外都贴着X城著名陶艺家做的瓷片,带着斑斓的颜色,色彩无规律帖附。陶瓷质地,色点细碎,立面形似一个茶杯。
十分有特点的一个建筑。
X城的艺术公园建有16栋公建,由十位来自不同背景、不同年龄、不同国籍的外国建筑师和六位中国本土建筑师共同完成。
由于大师作品太多,“茶杯”并没有多声名大噪,所以林木森居然会知道,苏漾倒是很意外。
“林铖钧给我看过你的一些作品,你是个很有想象力的人文建筑师。”林木森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但是对我们结构师来说,是我们很讨厌的类型。”
本质上苏漾和林木森还不熟,他这么说,明显苏漾脸上有些不好看了。
“为什么?”苏漾皱眉:“建筑师和结构师是捆绑于一体的,不是么?”
林木森微微往后靠了靠,淡淡说道:“你在追求中国风,回收材料,以及建筑美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一个特殊的建筑设计要实现,也要考虑整体受力、抗震等问题?”
“我在做设计的时候,会做基本的计算。”
林木森笑:“现代的建筑师,都是一群狂想派艺术家。”
“……”
计算机的发展,让那些资深结构师的经验优势被ANSYS,ABAQUS等各类软件瓦解。石媛就经常吐槽他们设计院的结构师,都是一群“只会用软件,一天到晚催图的混子”。
比起建筑师成名的荣光,结构师确实苦逼很多。将心比心,她不想和结构师成为对立的关系,他们原本是利益共同体。因此,苏漾很少会和结构师起冲突,她接触的结构师都是很耐操的那种,虽然加班的时候会有怨气,对建筑师的设计会有微词,但是大部分都是靠沟通来解决。
像林木森这种说话这么直接的,她还是第一次接触。
苏漾想了想,正准备反驳林木森的时候,林铖钧已经回来了,清晰的脚步声打断了苏漾要说的话。
他笑眯眯地走在前面,身后还跟了一个白衬衫黑西裤,一身商务打扮的男人——顾熠。
“买单的来了。”林铖钧笑着说:“大家真的不要客气啊!”
……
顾熠在外开会一天,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疲惫。他走近餐桌,看到苏漾对面坐着的男人,眸光微微一黯,然后目光又落回苏漾身上。
他解开衬衫最上的两颗纽扣,随手将公文包放在苏漾背后的沙发上。
苏漾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
“坐进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完全理所当然的口气。
苏漾其实并不想和顾熠挨得那么近,但他都开口了,大家都看着她,她也不好拒绝,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往里挪了挪。
顾熠身上带着淡淡的古龙水味道,两人坐得很近,他的肩膀和手臂时不时会擦到苏漾的手臂,那种皮肤的直接接触,让苏漾不由往后缩了缩。
小橙也回来后,林铖钧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苏漾团队里的“新”人,顾熠礼貌地点了点头,视线始终落在苏漾身上。他微微侧坐,一只手臂完全舒展,搁在沙发的靠背上,手指尖几乎要延伸到苏漾后背。这姿势,让苏漾感到很不自在。
“还习惯吗?”
顾熠的语气温和,那种关切的话语,亲昵得仿佛在问新换工作的妻子。
苏漾觉得顾熠真是全世界最难以捉摸的男人,前天她因为项目的一点问题打电话给他,他冷冰冰地说:“你是来做项目的,不是来当少奶奶的,不要总是没大没小向我下命令。”
当时可把苏漾气得够呛,苏漾决定再也不理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
结果顾熠比她做得更狠,之后的两天都完全见不着人。苏漾积了一肚子气,最后就莫名没了。
有时候林铖钧说起顾熠,苏漾总忍不住皱眉,忍不住怀疑顾熠来了大姨妈。
顾熠说话,大家都安静地听着。他一句话就将全桌人的目光都引到了苏漾身上,苏漾只能尴尬地回答:“大家对我很照顾,很习惯。”
林铖钧最讨厌顾熠这副装模作样的样子,不想围观他用狂犬病一样的方式泡妞,将话题引向旁人。
“小橙多大了?”
小橙微微一笑:“24了。”
“24就硕士毕业了?”
小橙看着大大咧咧的,却是个十足的学霸:“我研究生一年半就修完了所有的学分。”
“有男朋友了没有?”
小橙笑:“有了,我男朋友是我大学的同学,在一起三年多了。”
林铖钧遗憾地叹息:“你最小,你就有对象了,我们这群老东西倒是没有。”说着,意味深长地对苏漾挑了挑眉:“苏漾,你好好学一学人家啊,都是女孩,都在建筑业,怎么你还没有呢?”
苏漾尴尬地笑了笑:“这不是后生可畏么?”
话题说到苏漾身上,林铖钧明显感觉到顾熠的表情有几分不爽。他忍不住再接再厉,故意对自家堂弟说:“木森,苏漾比你小几岁,还单身呐,你要是有兴趣,以后一起工作,近水楼台啊!”
林铖钧的这个堂弟脾气古怪,平日是家族里的老大难,大家给他安排相亲他都去,但是一次都没有成过。他看女人的眼光极高,对苏漾这种清汤寡水的女人显然不会有兴趣,他才敢大胆开这样的玩笑。
林铖钧话音一落,小橙立刻起哄。
苏漾对林铖钧这种不正经的人真是无可奈何,尴尬至极,只能拿起茶壶,默默给自己倒茶,试图逃避过众人的目光。
林木森对苏漾印象应该是比较差的,他都把石媛微信拉黑了,林铖钧还开这种玩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漾拎着茶壶往水杯里倒着,脑海飞快地转着,还没想到对策,坐在斜对面的林木森倒是率先答了话。
“我知道苏工还没谈恋爱。”他嘴角扬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不久前,刚和苏工相过亲。”
“……”
他这话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有些尴尬了。
尤其林铖钧,完全没想到他们还有这种过往,表情有些紧绷。
林木森毫无征兆地说起这件事,苏漾正在倒茶,忍不住手一抖,茶差点倒到桌上,溅了好几滴。
顾熠看着眼前的一幕,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
深邃的眸子看了苏漾一眼,苏漾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微微挪了挪身子,完全不动声色。
薄唇轻启,喉结滚动,以极其自然的口吻吩咐:“给我也倒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