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盲警01
“你放心吧大雁儿，我都在这儿干两星期了，宿舍离店那么近，老刘和前台带我前后走过四五遍，早就走熟了。”
下午一点，乔柏刚出了宿舍的单元楼就接到了老熟人的电话，他费了一番功夫才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拿出手机，被正午的太阳一照，身上已经出了薄汗。
电话那头清楚地传来女孩儿的叮嘱：“话是这么说，但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小乔，你毕竟情况特殊，你爸妈千叮咛万嘱咐叫我照顾好你，你可别让我下不来台。”
“我都在你介绍的店里工作了，还让你下不来台啊？”
小乔无奈笑笑，他太清楚他这个青梅竹马爱操心的性子，知道这么说下去没完没了，于是干脆举起右腕，瞬间电子女声出声打断了电话那头的喋喋不休，小乔说道：“我下午上班时间是一点半，今天还有客人预约，大雁儿，再跟你说下去我就得跑步上班了。”
“啊……你可千万别跑！路上车多，好了不和你说了，你赶紧上路吧，记得晚上下班给我发微信啊。”
女孩儿这下终于挂了电话，而小乔叹了口气，他小心将手机放回包里，又抽出了四折导盲杆，将它拉到了最长。
从外表上看，小乔就和所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没有任何区别，他穿着松垮的牛仔裤和T恤，鼻尖上偶尔还会冒出一两颗青春痘。
刚搬到宿舍来的那两天，小乔坐在院子里等工人来送他的行李，期间甚至还有几个热心的阿姨走过来想送自己女儿的微信，而小乔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从鼻梁上摘下那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
明媚的阳光下，小乔白净的眼皮微微耷拉，向下的弧度显出几分好脾气，然而，底下那双漆黑的眼珠却不会因为阳光照射而有任何反应，像是两颗毫无光彩的玻璃珠子，嵌在微长的刘海底下。
小乔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温柔和煦，说：“阿姨，我是盲人。”
就这样，街角那家手佳坊又招新人的消息在短短半天内就传遍了小区，傍晚锻炼时，街里街坊的叔叔阿姨站在扭腰压腿的器械上聊起天来，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谁都能看出来，小乔的眼睛并不是先天就盲的。
事实上，直到上初中，小乔都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孩子，他生在一个普通中产家庭，身为医生的父母给他取这个名字，只是希望他能像是柏树一样，四季常青，健康长大。
但谁都没想到，小乔这棵常青树的冬天却来得比任何人都要早。
初一那年，一场意外让小乔倒在了学校边的巷子里，他的心脏因为大量失血骤停，之后更是在市附二院里昏迷了长达一个星期才醒来，原本肉乎乎的男生在几天里就瘦得脱了形，从此以后再也没能胖回来。
小乔醒来那天，就连院长都亲自来到了病房看望，也是直到很久之后，小乔才从将他送来医院的赵雁口中得知，原来就在救护车上，他的心跳就停过一次，全靠抢救才被从鬼门关拉回来，可以说，小乔的生还就是一个奇迹。
而相比于直接丧命，双目失明作为这场奇迹的一个小小副作用自然也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小乔上班去啊？路上小心点啊，最近这附近不太平，小河那边刚出了事儿。”
走到大门口时，门卫大叔豪迈的声音隔着老远就响起来，他怕小乔被小门的铁杠绊倒，上来扶他，却听年轻人笑着说：“黄叔，你又偷喝酒了，小心被嫂子发现挨骂。”
“啊？我身上又有酒味啊？”
黄叔给吓了一跳，慌忙擡起胳膊凑近闻了闻，只有烟味，他狐疑地擡起头，瞧见小乔脸上颇具深意的微笑，立刻没好气道：“好小子，诈我是吧，这才来几天就开始跟你黄叔没大没小了。”
黄叔嘴巴上抱怨，却还是替小乔检查了包拉链和导盲杆，这也是手佳坊的刘老板拜托他的事。
因为店里的按摩师都住在这个小区，为了这些视障人士的安全，刘老板不但自己会带着技师熟悉环境，还希望黄叔能在他们每天出门时都帮他们做最后的检查，权当保险。
黄叔是个热心人，十年下来这个习惯早就刻进了骨头里，对待新来的小乔自然也是一样。
他怕小乔走歪路，特意将他领到了盲道上，目送着年轻人慢慢走远，黄叔又忍不住擡起胳膊闻了闻。
按道理就那几口应该没味儿，但偏偏被小乔这么一讲，他鼻子越吸酒味越重，结果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脑袋上已经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咬牙切齿的女人声音。
“姓黄的，又背着我喝酒了是吧？”
果然是被发现了。
走出不到一百米，小乔的导盲杖碰到提示拐弯的行道树，他停下脚步竖起耳朵，远处的小区门口传来门卫大叔的讨饶。
很不幸的是，他的叮嘱似乎已经一语成谶。
年轻人听着远处“我再也不喝”的哀嚎忍不住笑出了声，又想到方才黄叔身上那团模糊的白影，在某个瞬间，白影双手抱头，嘴里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看起来这个未来实现了。”
小乔转过盲杖，没想到一瞬间一团白影便飞到了他的眼前，小乔慌忙将手一缩，只听一声尖锐的刹车，白影也跟着道歉：“不好意思！没看到你！”
那是个女孩儿的声音——虽说白影一点都瞧不出她的性别，但当小乔定睛去看，白色影子却如同一团聚拢的白鸽，渐渐显出人形。
它连连弯腰，模糊不清的躯体里幽幽地飘出声音来：“对不起我迟到了……刚刚路上差点撞到人，是个盲人！”
“你没事吧？是不是要过马路，我扶你？”
小乔的胳膊上又多了一只手，是女孩儿要搀扶他，但小乔的注意力却还在那团白影上。
分秒间，幽灵般的影子分散又聚拢，白影摔倒在地，正在艰难地想要爬起来。
再不抓紧时间的话，这样的未来说不定真的会实现。
小乔轻轻推开女孩儿的手：“你该去上班了，有很要紧的工作的话，你迟到会挨骂的。”
“哎？”
女孩儿一愣，经过小乔的提醒，她想起包里那份应该在十分钟之后出现在所里的文书，手指不禁蜷缩了回去。
确实，如果再不抓紧又要来不及了！她可不想挨双份骂！
想到这儿，女孩儿再顾不上犹豫，她跳上了一旁的共享单车，然而没想到忙中出乱，女孩儿两眼只顾看着远处的红绿灯，却忘记了面前的马路牙子，车子还没骑出一米，只听一声惊叫，女孩儿已经连人带车飞了出去。
这下该换我迟到了。
小乔看着一瘸一拐的白影无奈地想。
“事实上，并不会有人一直倒霉的……未来比你想的要多变。”
在扶着人一瘸一拐走向手佳坊的路上，小乔不住安慰着抽噎的女孩儿。
因为有人带路，他不再需要导盲杖，速度因此快了很多，竟然还奇迹般地赶上了一点半的上班时间。
“谢谢你，我坐一会儿就好。”
女孩儿的腿擦破了，小乔让她在门口的沙发上坐着，由前台拿来了酒精棉球还有创口贴处理伤口。
小乔笑道：“我们这儿平时小擦小碰特别多，所以就这个最不缺，你也别谢我了，真要谢，不如经常来照顾我们老板生意……看你工作这么辛苦，肩颈估计也有点问题。”
“小乔你这话说的。”
正巧老板刘安川从休息室走过来，他自己也是盲人，长着一张方正稳重的脸，两只胳膊因为常年给人按摩孔武有力，闻言笑道：“对着女孩子说这种话，小乔，真不奇怪你单到现在。”
这么一说，倒是把店里的几名老师傅包括前台都给逗乐了，女孩儿脸上一红，腾地站起来，却是毫不犹豫地拿出手机：“我是真的需要按摩，要不就办张卡吧！”
她望向柜台后的墙面，上头挂满了这家店过去获得的奖牌，包括连续三年消费者评选良心店铺还有慈善荣誉奖状，女孩儿的不快情绪因此一扫而空，她笑道：“看来人果然不会一直倒霉，要不是摔了这一下，我还不知道这儿有这么好的店。”
“你看，我说吧。”
小乔温和地笑笑，在他的眼里，女孩儿身上的白影已经恢复了活力，这意味着她的未来或许已经在“转运”了。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小乔问，“之前那么急，现在又不急了？”
女孩儿这时已经办了一张五百的卡，留下手机号和名字，李辛。
她小声道：“其实也没那么要紧……就是我的同事比较难搞，按道理说应该是我带着她，但是因为她资历实在比我大太多了，结果就变成了她带我，我这也是没办法，得完成两人份的任务。”
这时前台给她拿了卡，作为整个店里唯一能看见的人，她盯着女孩儿，似乎是觉得她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但还没等她想起来，门口的“欢迎光临”响了。
下午预约的第一批客人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