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洪口碎尸案03
“所以大多数说谎的人都会有想要坦白的未来？就是说，你能在他们的某个未来里看到他们全撂了？”
不久前，在和小乔讨论“作战计划”并且学习基础盲文时，陆渊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作为一个在重案组呆了六年的人，她实在很难想象，那些跟他们一直磨到上刑场前最后一刻的畜生，竟然在一开始就有说实话的可能。
小乔看不见陆渊脸上的冷笑，平静地实话实说：“未来会跟着想法变，速度太快了，有可能那个念头一闪而过，要仔细看才能发现，但是，对我来说那种样子非常好认，就像是你们审人攻破对方心理防线的那一瞬间，我没办法听完整他们想要坦白什么，但是，我能看出他们的影子进入了一种破罐破摔说实话的状态。”
陆渊想了想：“这么说……确实，不过这种坦白也不一定建立在心虚上，有很多人只是单纯地憋不住。”
她对小乔说起她进分局不久后碰到的一个案子，一个民工，连杀了五个小姐，分尸了丢进山里，结果年末了和工友酒喝多了，在酒桌上撂了个干干净净，工友感觉不对报警，人从派出所移交分局，前后呆了三天，一个字都不肯说。
当时民警已经在民工的家里找到了女孩儿染血的内衣，不止一件，上头的DNA属于至少三个人，正赶上市里疑案攻坚百日行动，市局领导极度重视，当即派了人过来，开始和分局的预审专家一起“撬钉子”。
“那时候组里所有人都进去和那人聊过，本来还以为是个社会大哥，结果就是一个又瘦又黑的农民工，也没什么文化，从头到尾就跟个木头一样盯着桌子，整整五小时，唯一说的话是想要包槟郎。”
陆渊冷冷道：“当时民警进山搜了两遍，连一块儿骨头都没找到，没有尸体，说什么都白搭，没办法，只好天天审夜夜审，虽说上头明令禁止熬鹰，但是那段时间真不知道熬的是谁，组里每个人都跟夜猫子似的，这颗钉子撬不动，谁都睡不下去。”
这些对于旁人来说挺可怕的案子，对于小乔来说却仿佛只是个故事，他兴致勃勃地问：“那接下来呢？这个人最终还是被绳之以法了对吗？”
“当然，否则我可不好意思拿出来说，这颗钉子最后是我撬出来的。”
陆渊笑笑，却没有告诉小乔，这个案子被移交分局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怀孕七个月，一开始老董打死不肯让她进去试，整个组来劝她，甚至还搬出来了封建迷信那套，说孩子在娘胎里听这些不好，最后还是打电话问过陆渊老公沈清路，这才把人放进去。
而就算是陆渊自己也没想到，她挺着肚子还没聊两句，对方就撂了。
陆渊说：“后头才知道，这人四十岁没老婆，因为喜欢嫖娼还弄了一身病更不好找，在这方面一直极度压抑，过年的酒桌上也是因为工友老婆在，他想在女人面前摆个谱，结果却没想到把自己点了……那时候组里就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女警察，一见了我，他立刻把分尸细节都说的特别详细，估计就是想看我被他的‘男性雄风’吓到。”
小乔给逗乐了，虽然他没见过陆渊的样子，但是单从这段时间他对陆渊的了解，这种事儿对她来说应该就是下饭小菜。
他说：“你没被吓到，不是吗？”
陆渊心想她是没有，不过那天晚上她的胎动确实把她折腾的够呛，沈老师对着肚子哄了半宿才把小星哄好，又道：“当时如果你在那儿就好了，上来就能知道这兔崽子其实是想撂的，至少那几天我们心里会有个谱儿。”
然而，小乔却摇了摇头：“即使我知道他想要坦白，那也只是一种可能，他有很多种缘由不这么做，我也看不到他完整的坦白内容……我能告诉你的只是这样，而至于要怎么让他开口，这件事还是只能靠姐姐你。”
他竟然在说谎。
陆渊看着面前这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小乔”，结果年轻人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二次确认了他看到的东西。
在门卫某个未来里，他打算要坦白。
哪怕只有一瞬，但只要小乔看见了，就意味着这个人心里有鬼，他确实在当年洪语茵的事情上撒谎了。
然而，整整十一年，专案组排查了一轮又一轮，无数警察来问过门卫一样的问题，其中肯定不乏有顶尖的预审专家，竟然都没发现他说谎了。
这怎么可能？
一瞬间，陆渊下意识地怀疑了小乔的判断，但查旧案本来就是一个不破不立的过程，她思考片刻，忽然冷笑一声：“师傅……你说你能记住学生的脸，但我怎么觉得，你其实没有说实话？”
“什么……”
门卫一怔，而陆渊压根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手上的笔记本重重一合，双眼死死盯着对方：“在来之前我们去找当时的学生了解过，你平时因为行走不便所以不怎么出这个传达室不是吗？很多学生会偷偷从这个门进出，但是你从来不阻拦。”
她这么一说，门卫脸上的表情骤变，而将人表情尽收眼底的陆渊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立刻趁热打铁：“洪语茵并不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儿，寻常人看了就忘了，就更不要说你压根不出这间传达室，而你之所以能认出她，是因为别的原因吧？”
门卫的视线开始躲闪，陆渊见状狠狠一拍桌子：“你知道这是什么级别的案子！你隐瞒了东西可能导致多严重的后果！现在还不说实话，是要等着我把你带去分局走程序？”
“我……”
靠着一套行云流水的预审三板斧，门卫的肩膀颤抖着，然后慢慢塌了下去，他低着头哆嗦了一会儿，忽然用很低的声音说道：“警察同志，我……我其实也没说谎。”
“其实。”
短短两个字，陆渊却仿佛五雷轰顶，为了不在表面上表露出来，她只得暗暗捏紧了手指，死死压抑住内心的震惊。
就算是她也没想到，这么大的案子，在重启调查的第一天，他们竟然真就找到了瑕疵。
半小时后，陆渊带着小乔离开了门卫室，透过窗子，不久前还笑脸迎人的门卫像是一下老了十岁，颓唐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走出一段，陆渊终于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颤抖道：“十一年……他对每一个人都说了一模一样的谎言，竟然没有人发现。”
“那是因为他其实也没有完全说谎吧，在洪语茵失踪的当天，他确实是在那个时间点看到她出了校园，问题出在，他能记住洪语茵，是因为之前她曾经多次违规出校。”
小乔还是十分平静，想了想又对陆渊说：“姐姐，你还是早点通知蒋哥来一趟，刚刚你问话的时候，他的未来里曾经出现过一瞬间的自杀行为。”
“什么！”
陆渊一惊，慌不忙回头看去，却见方才还紧闭的大门此时已经被打开，腿脚不便的门卫面目呆滞地站在门口看着进出的学生，不知在想什么。
小乔说：“他现在的未来里平静多了，但是也很痛苦，可能这么多年他一直因为隐瞒真相有负罪感，突然被人戳破，有点接受不了。”
陆渊编辑好给蒋昭明的微信，至今还是难以置信，为了不被人发现他曾经多次放任洪语茵在门禁后偷溜出门的事实，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门卫竟然选择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信息，就只是想要保住这份工作。
她喃喃道：“他认为他隐瞒的这部分真相和案件是无关的，所以这么长时间来他才能说谎说的那么自然……竟然还骗过了这么多人。”
“可惜无论一个人说谎多少遍，他是无法骗过自己的，甚至还可能越来越惶恐，也因此，想要坦白的未来会一直存在。”
小乔听见陆渊将微信发出去，又道：“这么看来小说里编的可能确实有道理，洪语茵说不好真的有秘密情人。”
“有秘密情人，然后从来不用手机联系，也不发短信？”
陆渊给逗乐了，打趣道：“这么隐秘的地下恋情我只见过嫖娼，现在这个时代，就算是罗密欧朱丽叶也忍不住要互加微信的。”
初战告捷，两人回到车上，下一站就是去见洪语茵当年的室友了。
找到了突破口，陆渊脸上难掩兴奋，探过身子帮小乔拉保险带的时候还带着笑，而小乔这时问道：“说起来姐姐，虽然我看出他有隐瞒，但你是怎么想到这样让他开口的？”
明明他们之前也没有去问过任何一个学生。
小乔好奇地“盯着”陆渊，他能闻到陆渊身上的洗发水气味，而现在他全靠味道来判断陆渊人在哪里。
在十三岁之后，他罕见地对人感到好奇，而这种感觉让他自己都觉得新奇。
原来和人打交道应该是这样的吗？
小乔这边还在琢磨，陆渊得意道：“看来超能力也不能告诉你所有事嘛……比如说，你就没发现，东门的人流量相比于早上我们进来的西门要大不少，明明这边更偏，但是外卖都送到这边来，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东门的门卫好说话。”
小乔一愣：“所以，你就是根据这个判断出他不管事儿的？”
陆渊笑笑：“他的腿脚不好，学生们也知道，想钻这个空子，他也乐得清闲，不出事儿的时候当然没什么问题，但一旦出事，学校肯定不想养他这个闲人。”
“所以，这样一个人能记住洪语茵就很奇怪了。”
小乔明白过来，忍不住笑道：“姐姐，厉害呀。”
“你这个测谎仪也不赖啊。”
陆渊踩下油门，相当难得的，她脸上的笑容全是发自真心，五年来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想做的事是有希望的。
等破了这些难破的案子，立了功，她就可以回去了。
陆渊微笑地注视着远处的阳光，她想，能在一切结束之前多破点案子也好，这样至少等未来再在那边见到沈清路和小星，她还是可以对他们说，妈妈是个好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