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惩错者08
站在病房门口，陆渊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却还是没能把门推开。
明明之前面对过更糟糕的，不是吗？
陆渊听着门里的一片寂静，想起她曾经两度站在停尸间外，而那时她心知肚明，里头的人已经死了。
小乔至少还活着。
陆渊闭上眼，眼前一闪而过的是父母还有沈老师和小星青白的脸。
小乔至少还活着。
她一咬牙，猛地压开了门把手，一瞬间，屋里的三个人都齐刷刷地回头看向她。
那是赵雁和乔柏的父母。
陆渊看着乔柏母亲哭红的眼睛忍不住胸口一滞，还没开口，赵雁就硬邦邦道：“就是她了……叔叔阿姨，我们出去呆一会儿吧。”
说罢，赵雁领着两老就要出去，而经过陆渊时，乔柏的母亲张了张口，用通红的眼睛看向她，陆渊在这一刻很希望她能骂自己两句，然而最终，女人却只是轻轻抓了一下她的胳膊，什么都没说。
随着房门被带上，房里就只剩下陆渊，还有靠在床上，脸上绑了半脸绷带的小乔。
早上刚换了药，沾了血的绷带已经被换下了，但即使这样，因为失血和手术，小乔的脸上还是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像是要融进床单里。
他不该是这样的。
陆渊看着他，渐渐喘不上气，不过，她还是逼着自己盯着他看。
如果这件事里有张柯，那么小乔被盯上，真的是一个巧合吗？
她光是想到这个可能，就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部扭曲在一起，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刀在里头搅动不停。
小乔，或许是因为她才变成这样的。
陆渊浑身发冷，几次想要开口，但是她的声音都被胸口的剧痛吞噬，最终，就在陆渊手心里熬出一层细密冷汗的时候，小乔忽然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紧跟着竟是哽咽起来：“怎么办姐姐，我现在这个样子，以后摘掉纱布会不会变得很难看啊？”
认识这么久了，陆渊还从来没见过小乔的眼泪，想到他刚做完手术，陆渊脑袋里嗡的一下，手足无措地冲了上去扶住他：“别哭！小乔……你，你现在这样不能哭的，万一到时候眼睛感染了就不好了。”
“可是好疼啊……姐姐，我脸上的刀疤大不大，他们都不肯告诉我。”
小乔挣扎着想要用手去碰纱布，陆渊听他声音颤成一团只觉得心如刀割，死死抓着他的手腕：“别动小乔，你身上还有伤，没事的……没事！不难看，可以装义眼，刀疤也有办法可以去掉的！”
“真的吗？应该……很大一条刀疤吧，我感觉他把我的鼻梁切断了！”
“真的！姐姐不骗你，只有一刀……刀疤可以磨掉的！我就磨过！我磨过很多疤，现在都看不出来了！以后你有什么不方便的我都可以陪着你！去看这个伤疤也可以！我给你介绍我的医生，他技术很好的。”
看着小乔惨白的脸，陆渊实在是心痛难耐，以至于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忍了很久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她说完这一切之后，小乔的所有动作却忽然全部停住了。
“真的吗姐姐？”
他冷不丁问道：“你真的把伤疤磨的看不出来了？一点点都看不出来？”
说话时，小乔方才脸上的崩溃都不见了，甚至，他苍白的嘴角还勾起一个轻轻的笑容，看的陆渊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等下……
这个小王八蛋不会是……
他竟然他妈的套路她！
身为一个警察，陆渊实在没料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被人套话，一时间，一整晚的痛苦，羞愧，后悔，还有被人耍了的懊恼一齐涌上来，陆渊感觉自己脑子里盛水的木桶在这一刻直接裂开了。
“你……”
她控制不住地捂住脸，颤抖道：“你个死小子……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还在问这个？我磨过！行了吧！我就是你的那个救命恩人！是我给你按了十分钟的心肺复苏把你救回来了，行了吧！”
要说陆渊这一辈子丢的脸加在一起可能还没今天丢的多，她这边还在心情复杂地擦脸，结果小乔听了她的话却已经直接不演了。
“姐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那个人！我的直觉一直很准。”
小乔如愿以偿，脸上猛地绽出一个兴高采烈的笑容，结果却像是牵扯到手术伤口，他疼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让陆渊又猛地紧张起来。
“你怎么样！”
她抓住小乔的胳膊，连脸上的眼泪都来不及擦：“大少爷，你刚做完手术别折腾了行了行？之后你想听什么我都跟你说就是了。”
就这样，小乔趁势抓到她的手，明明是夏天，但陆渊的手指却又冰又湿，掌心里全是冷汗，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姐姐，不把你逼到这个地步，你才不会什么都告诉我……要是再不把你骗过来，你肯定还在局里不眠不休的查案，我都能想象得到。”
这个死小子真的……
这下陆渊原本绷紧的弦算是彻底给小乔抻断了，她无奈之下直接颓然在床边坐下，没好气道：“行了……你还想干什么一起干了吧，我都给你骗过来了，要是不满足你肯定走不了，对吧？”
“姐姐，你别生气啊，我其实没有那么严重的，也没有那么疼，医生说给我打了止痛针了。”
小乔这时的表情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平静：“我本来就看不见，眼睛对我来说就是装饰，不是吗？”
“可是……”
“而且，托他的福，还证明了一件我一直有所怀疑的事情。”
小乔压低声音：“我看见未来，靠的不是眼睛。”
“什么？”
陆渊愣住了：“什么叫做……靠的不是眼睛？”
小乔笑了笑：“如果靠的是眼睛，那墙壁就该把人遮住啊，但是对我来说这些遮挡都是没有用的不是吗？所以，我靠的并不是眼睛，而是……”
“这儿。”
他神秘兮兮地用手指叩了叩脑袋，又道：“对我来说，摘掉眼睛并没有影响，就是破相了，脸上还多了好大一条刀疤……姐姐你不会嫌弃吧？”
“哈？”
陆渊都要给他气笑了：“你知不知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只剩下一口气了，在救护车上心跳还停过一次，什么叫只是破相了？你心就这么大？差点没命都不知道怕？”
“这不是已经有很多人在为我担惊受怕了嘛。”
小乔苦笑：“把我爸妈和大雁儿都吓得够呛吧，你来之前，我废了老大劲才把他们哄好的。”
“等等……”
陆渊这时慢慢回过味来：“什么叫做你把他们哄好了，那刚刚……”
虽然半张脸都是绷带，但是却丝毫不影响小乔笑得像个狐貍：“刚刚的电话是我让那个警察小哥打的，猜都猜得到，姐姐你没有在医院，肯定是在局里拼命，我刚刚已经和我爸妈解释过了，你以前救过我，这次的事情也和姐姐没有关系，他们都明白的。”
“你真是……”
陆渊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小乔在安慰自己，她咬了咬牙，正要把那个小警察叫进来骂人，而这时小乔却突然一把按住她的手腕，紧跟着病房大门猛地被人拉开，板着一张脸的赵雁走进来，声音还是硬邦邦的。
“陆警官，你不要再欺负他看不见了。”
赵雁大步上前，猛地一把抓住陆渊的手腕，看着上头那条被磨平的，隐约的疤痕说道：“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就是他的救命恩人，我不需要你用这种事情把小乔推给我，当时是你叫的救护车吧，如果你再骗他，我就要让小乔去查记录了。”
“我……”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乔柏拒绝过太多次，陆渊没从赵雁脸上看出太多生气和难过，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之后我会保护好他的。”
“不管怎么样，乔柏都是我最好的发小还有朋友，这件事不会改变，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照顾他的。”
赵雁闻言冷哼一声，又推门出去了，临走前不忘说：“你一定要找到伤害小乔的凶手，要是没把人绳之以法，我也不会相信你可以照顾好小乔。”
之后，伴随啪的一声关门响，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而陆渊和小乔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小乔先开口说道：“姐姐，大雁儿的脾气……”
“你这时候就少操心点别人吧。”
陆渊翻了个白眼，经过这一通折腾，她对着小乔已经彻底没了脾气，站起身说道：“行了，你还要休息，晚点我再来问你案子相……”
“别回去。”
没等她说完，小乔却一把拉住她，力气之大完全不像是一个病人，以至于陆渊甚至差点一头栽在床上。
“你……”
“这个案子一定会破的。”
小乔静静说道：“姐姐你不用急于一时，因为你一定会抓到他，无非就是早一点和晚一点而已。”
“你怎么知道？”
不知为何，陆渊觉得小乔语气中的笃定似乎不仅仅是来自于对她的信任，甚至，他看上去比出事前还要平静，白净的半张脸上带着微笑，沐浴在阳光里，几乎有了一种莫名的“神性”。
过去从不信这个的陆渊不由睁大了眼。
“小乔，你……”
“姐姐，睡一会儿吧，我帮你按一按，会很快就睡着的。”
小乔安静地扣住她的手，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掌心里有些虚汗，陆渊在察觉到这点之后，拒绝的话便咽了回去。
小乔是个病人，她总不能让他在病床上还为自己操心。
想到这儿，陆渊深吸口气，拉了椅子来坐下：“我不能耽搁太久，三火和小蒋都还在外头查案。”
“当然了姐姐，我不会让他们发现你在偷懒的……你在我这里很安全，我会保护你不被同事抓走的。”
小乔笑笑，摸索着按到她的掌心中心的穴位，轻轻用力：“睡一个小时，然后我会把你叫醒，告诉你关于那个凶手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你会抓到他，这个案子一定可以破的。”
相比于平时，小乔此时的声音轻柔温和，就像是一首温柔的歌，几乎要化在这片阳光里。
他还活着。
感到对方指尖传来的力道和温度，终于，陆渊胸口提着的那口气放了下去，而她闭上眼睛，一瞬间，彻夜的疲惫涌上来，她就如同一条失去力气的鲸鱼，慢慢地沉入海底。
但是，太好了。
陆渊想，这一次，她没有被丢下……没有变成一个人。
他们还可以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