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惩错者12
“准备转院？为什么？”
赵雁皱起眉头，硬邦邦地说道：“她忙着查案子又不可能经常来看你，就算是转去近一点的医院也……”
“这也不近吧，离沙坪分局还有好几公里呢。”
小乔温和地打断她，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了，整个医院里静悄悄的，而小乔提出想要透气，所以赵雁打开了窗，让微凉的夜风吹进病房。
小乔仍戴着纱布，术后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是惨白的，但却一直非常平静，平静到……让赵雁都感到发慌。
一般人，在差点被人杀掉之后会这样吗？
他的两只眼睛都被手术摘除了啊。
从小到大第一次，赵雁感觉小乔离自己的距离似乎很远，虽说本来他就像是一直生活在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罩子里，任何事情看起来都无法真正伤害他，但是这还是第一次，赵雁真正触摸到这个罩子。
它坚硬又冰凉，几乎牢不可破。
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有异，小乔摸索着找到了她的手，轻轻将掌心盖了上去：“大雁儿，你别担心我了，这不是也没出大事吗？医生也说，我腰上的伤口不算那么深，可以下床的。”
赵雁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问：“小乔，你真的不害怕吗？你知道，你碰到这么大的事情，都快把我和叔叔阿姨吓死了。”
“我也害怕啊，但是不管害不害怕，未来都会到来的，不是吗？”
小乔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不知为何，他明明已经彻底失去了两只眼睛，纱布后应该是一片血肉模糊，但是，赵雁却忽然有了一种乔柏正在“注视”自己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为什么，她会突然感觉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小乔？
而陆渊之所以可以和他走的更远，是因为她比自己更了解小乔吗？
赵雁犹豫着，想要反过来抓住小乔的手，但是最终，她却只是轻轻将手抽了出去。
“我知道了，小乔，早点睡，如果要转院的话，明天要早起，你也不想叔叔阿姨明早来的时候担心你吧？”
赵雁说完，起身去水房倒热水，而小乔“目送”她的影子离开病房，心中却在苦笑。
即使是大雁儿，如果知道了他能看到未来，应该也会感到害怕吧。
他轻轻吸了一口从窗外吹进来的风，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他在那片纯白世界里见到的陆渊。
现在的他已经愈发确定了，那并不仅仅是一场梦，而那个世界里的陆渊，也并不仅仅是他看到的幻影。
不管怎么样，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了解到这些，算是一种幸运吧。
小乔轻轻合上了掌心。
他想，应该快了。
“所以，就是这个兔崽子了。”
凌晨三点，沙坪分局的临时指挥部里却还是灯火通明，来自分局和市局的干警聚在白板前，看着陆渊将一张照片贴了上去。
“孙望。”
陆渊用马克笔敲了敲照片上的男人，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张十分普通的脸，要说唯一的特征，就是他的左边眉毛被切断了，因为曾经有人拿刀划伤过他的眉骨。
陆渊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碰到他的时候还没有毕业，在沙坪派出所，跟着当时的老所长徐所查案，因为当时我只是个实习生，所以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辅助调查，我是真没想到这个兔崽子会记恨上我。”
她说着，又在白板上写了两个名字：“孙望的父亲是个惯偷，在他小时候成天因为小偷小摸被抓，回到家也是酗酒家暴，在他10岁的时候，他父亲因为偷人家家里新买的摩托车被人当场打死了，之后就是他母亲带着他和他哥哥生活，但是……他哥哥孙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陆渊在孙鸣的名字上画了个圈，又写了抢劫两个字：“孙鸣比他大两岁，倒是非常像他们的父亲，盗窃史可以追溯到10岁，然后14岁的时候因为抢劫伤人被抓，但因为年纪太小只被判了三年，回家的时候孙望15岁，孙鸣17岁，本来，在那三年里，孙望的母亲在城里打些零工日子已经好过了很多，但是，孙鸣回到家后先是因为前科的原因找不到工作，随后不久就因为和人鬼混染上了毒瘾，紧跟着，就开始不停地和母亲要钱。”
陆渊叹了口气，这个案子其实是个让她印象很深的案子，只不过，她再也没想到，当年那个看上去一脸老实的男孩儿会走到这一步。
“孙鸣要钱要的越来越频繁，在家里也越来越暴力，而就在离他成年还有三个月的时候，孙鸣为了和母亲要毒资拿刀威胁她，并说自己现在还未成年，就算杀了人也还会回来让他们永无宁日，双方产生了激烈的冲突，最终，忍无可忍的孙望为了阻止哥哥，上前夺刀，然后，不慎将孙鸣刺死了。”
现场的干警们一片安静，这样的案件，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碰到过，只是，不一定会以这样惨烈的结局收场。
陆渊回想起那时她和徐所去现场时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甚至，直到他们走进屋子，呆若木鸡的孙望手里还拿着刀，眉骨上有一道浅浅的刀伤，他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刺死了哥哥，一直跪坐在孙鸣的尸体旁边，一动不动。
“当时，因为我是女警，年纪又小，徐所在审讯时让我去接触孙望，在法医验尸之后，很明显，孙望捅了哥哥四刀，并且没有在事后第一时间拨打急救电话，他的行为已经超出正当防卫了，无论孙望的母亲如何为他说情，他最终都要去少管所，也因此，我当时也不想给他任何虚假的希望，和他实话实说了。”
“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
陆渊至今清楚地记得，她在讯问室里和孙望说话时，脑子里不断浮现的是那一块儿害的她父母葬身河水的小小冰面。
因为有缘由，因为年纪小就可以逃脱惩罚吗？
二十岁的陆渊看着十五岁的孙望，她逼着自己狠下心，要让这个命苦的少年面对现实。
“我当时和他说，他年纪还小，之后还可以回归社会，但是……做错了事是有代价的，所以，肯定会受罚。”
结束回忆，陆渊苦笑着叹了口气：“应该就是当时这段话吧，后头被他记了很久，也是那个惩错者的由来……事后，孙望被判了七年，在少管所服刑到成年之后又去了劳教所，出来之后已经22岁了，而在他进入少管所的第二年，他的母亲就因为先后失去了两个儿子自杀了，所以，孙望出狱之后家里就没人了。”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贺焱皱眉道：“那他出狱后也没有立刻开始犯罪吧？如果张柯是第一起，五年前他24岁，他怎么突然……”
话说了一半，贺焱似乎自己也有所察觉：“难道说是因为张柯之前……”
“没错。”
陆渊的脸上此时几乎不剩下一丝血色，她轻轻吸了口气，眼前不断浮现的是沾满了沈老师和小星鲜血的地板，只觉得满口都是血腥气。
“因为我帮张柯找到证据，争取到了正当防卫，无罪释放了……他们的经历几乎一样，也同样遇到了我，但是结局却截然不同，这就是孙望开始作案的动机……他应该认为是我的偏颇，最终把他变成了和他大哥一样的人，而他最恨他大哥，毕竟，如果不是他大哥本性难改，他就不会走上这条路。”
陆渊犹豫了一下，最终她用力捏住了马克笔，止住了指尖的颤抖，敲了敲白板上张柯的名字。
“2017年，我已经进入了沙坪分局工作，接警处理一起因为校园暴力发展出的未成年杀人案件，14岁的张柯父母双亡，是在亲戚家长大的，因为这个原因也一直受校霸武昊的欺负，在某天放学后，武昊向张柯所要钱财的时候用刀威胁他，而忍无可忍的张柯奋起反抗，最终在推搡中，水果刀刺入武昊左颈导致人当场死亡。”
这起案子在当年十分出名，也因此在场大多数民警都对案情表现得并不陌生，只是，他们都没想到，当年的那个当事人女警如今就站在他们面前。
陆渊怔怔地看着张柯的名字，脑中关于那场案件的一切都如同洪流一样涌上来，想要淹没她的理智。
或许是因为张柯也是父母双亡。
或许是因为，她也经历过同样糟糕的校园生活。
陆渊选择了尽心尽力地帮他找到证据，证明清白。
她叹了口气：“张柯只捅了一刀，而且刀还不是他带的，这个案件被判成了正当防卫，张柯无罪释放，当时，还有很多媒体报道，只是……”
她看着写在张柯旁的那两个名字，嘴唇颤抖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而蒋昭明和贺焱几乎是同时开口的。
“要不我来吧？”
“……不。”
陆渊深吸口气，她用力捏紧了拳头，想起小乔那段没发出去的语音。
“姐姐，让我帮你把过去放下，然后好好往前走，好吗？”
明明沈老师也说过的，要往前走。
她又不是第一次……把伤疤磨平了！
陆渊看着自己胳膊上的白痕咬紧牙关，因为用力过度，瘦削的脸颊几乎牵出肌肉的轮廓来。
最终，她生生压住了眼底的通红，静静道：“我来说吧。”
她拿起那两张印着她再熟悉不过脸庞的照片，犹豫了一下，将他们贴在了白板上，和名字一起，变成了两个冰冷的受害人。
“在张柯被无罪释放的一个月后，他被怀疑杀死了一对父女，沈清路和沈星星……也就是，我的丈夫和女儿。”
陆渊轻声说道：“现场的凶刀上有他的指纹，监控里也有疑似他的身影，最初，我们怀疑是他的亲属藏匿他，但是最终，谁都没有找到张柯，直到不久前，吴鹏案案发。”
陆渊将最后一张车载监控画面贴上了白板，指着上头的女人说道。
“张柯还活着……是孙望因为相似的经历，无法忍受他清白地活着，所以把他变成了自己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