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惩错者15
2017年夏末，在意识断片的最后一刻，张柯只记得自己正走在放学的路上。
在武昊的案子尘埃落定之后，即使附近的派出所来赶过两回了，不死心的武家人还有好事的媒体也总是在他放学后来尾随他，而张柯不愿意因为这样的小事一次又一次麻烦陆渊，所以，14岁的他能想出的最好办法，就是换一条更加僻静的小路回家。
而张柯当时并不知道，就是这个决定，最终会将他推向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
血腥味。
这是张柯醒来后察觉到的第一件事。
浓烈的血腥气让他作呕，随着四肢的麻木消失，他怔怔地爬了起来，发觉自己正处在陌生的屋子里，不但如此，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正安静地倒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身下是大片的血迹。
这……这是怎么回事……
张柯给吓得僵在了原地，而他看着年幼的女孩圆睁的眼睛，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爬上前，试探了一下她的鼻息。
而张柯指尖感受到的只是一片冰冷。
怎么会……都死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14岁的张柯在慌乱下连连后退，然后很快，他的背用力撞在了书架上，上头一张全家福掉了下来，而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却发现照片上有一张对他来说异常熟悉的脸。
陆渊。
张柯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擡起头去看地板上倒着的那对父女，正是全家福上的人，而在照片上，他们和陆渊亲昵地靠在一起，关系不言而喻。
那是陆警官的……丈夫和孩子……
都，都死了……
就和武昊一样！
张柯头晕目眩，擡起手，他的双手上还全是鲜血，而他发了疯似地想要将鲜血全部蹭掉，结果，就在墙上印下第一个血手印的时候，张柯猛地回神，意识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不久前，他也经历过一模一样的……
一瞬间，面前的两具尸体就和武昊双目圆睁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而张柯心知肚明，即使陆警官拼了命地帮他找证据，证明了是正当防卫，至今却还有很多人质疑他是故意杀人……
而现在，他直接出现在陆警官的家里，面前还直接就有两具尸体，他刚刚，甚至还把血手印留下了……
一种蚁爬似的恐惧顺着他的脊背往上蜿蜒，张柯经历过案件调查，他知道他现在已经不可能说清了，于是，他想也不想地推开了门，戴上了连帽衫的帽子，头也不回地朝外逃去。
而那时张柯完全没有想到，他这一逃，就是整整五年。
站在住院部顶楼，即使是上午阳光最好的时刻，但只要感受到陆渊的视线正落在自己后背，张柯整个人就如坠冰窟。
孙望说过，现场的凶刀上都有他的指纹，是武家人为了报复他和陆渊将事做绝了……在这种情况下，陆渊不可能会相信他。
“张柯！”
果不其然，陆渊的声音几乎立刻就往上拔了几度，她猛地拔出枪直指张柯的后背：“把手里东西丢下！转过身来！”
张柯两腿发颤，脑子也一片混乱。
明明，这五年来他什么都做过了，了结在他手上的人命少说也有七八条，张柯面对尸体都已经毫无感觉，但是，一想到他要直面陆渊，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惧和愧疚却还是让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转过身来！”
陆渊催促他，她的声音让张柯觉得她随时可能会开枪。
这也是……他应得的吗？
慢慢的，张柯回过头去，用没被胶布贴起的那只眼睛去看，陆渊比起五年前更瘦，更苍白，也更冷峻，她就像是一头一直追踪自己的母狮子，即使饿得瘦骨嶙峋，跑得精疲力竭却也不肯放弃，就这样一直追一直追，终于，将他追到了这里。
“你倒是……挺能跑的。”
陆渊定定地看着这张脸，眼前都是小星和沈老师最后躺在铁床上的样子，在她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她的嘴里泛起血腥气，手指按在板机上的力度也在慢慢变大。
“姐姐。”
而这时，小乔却摸索着走近他们，因为他的位置更靠近张柯，陆渊几乎立刻像是应激一样地厉声道：“小乔！站在原地别动！他就算没犯五年前那个案子也是个杀人凶手！”
“什么……”
张柯听她说五年前那桩案子，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五年前，是指……那个案子吗？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小乔已经走到了离他很近的地方，仿佛在这一刻站在他这一边一样，用一种平静异常的语气对陆渊说道：“姐姐，你还记得严俊瑞吗？我那时说过，他做了什么和没做什么，我们得一码归一码，否则，一旦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他的未来就会发生改变，只有他配合，我们之后才能给孙望定罪，不是吗？”
在太阳底下，小乔没有血色的脸几乎白得透明，声音也很轻，但是，他周身的平和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感染力，几乎立刻就让陆渊回过神来，松下了已经快将板机按下去的手指。
“你……”
张柯怔怔地看着他，小乔明明是个瞎子，他都看不到自己，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会来天台的？
而孙望留了他一命，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脑袋里满是疑问，竟连跑都忘了，而这时陆渊一个箭步，猛地冲上来将他按在了地上上了背铐，冷冷道：“不管怎么样，他跟着孙望作案五年都是事实，张柯，二楼的那个炸弹是不是也是你带来的？”
“我……”
张柯还不知该如何跟陆渊开口，一旁的小乔却已经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最好不是。”
陆渊用力将张柯提了起来，五年前那双会微笑逗人开心的眼睛如今已经只剩下冰冷，她直视着张柯的双眼：“孙望呢？”
“我……他和我是分开行动的，他只让我准备好衣服，万一出什么事情要随时准备逃出医院。”
“那不是他让你杀李迅的？”
“他……还没让我动手，我也不知道会有炸弹。”
不自觉地，张柯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和陆渊招供了，他意识到事情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犹豫了一下终于问道：“你们……都查出来了？”
“很难查吗？”
陆渊冷冷看他一眼，19岁的张柯看上去和5年前并没有太大分别，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他的个子不高，又因为从小在亲戚家长大，看人的时候，眉眼中总有几分讨好和瑟缩。
5年前也就是因为他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陆渊才发誓一定要还他一个清白。
陆渊冷笑一声：“孙望一心想要死在我手里不是吗？从吴鹏案子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你们的好运快到头了。”
“可是……”
“5年前的案子，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冷不丁的，陆渊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出现在现场了，凶刀上有你的指纹，墙上甚至还有你的血手印，你当时就在那儿，对不对？”
张柯在也没想到这场迟到五年来的审讯最终会在这种情景下展开，而他脸色惨白地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来，小乔已经在旁边静静说道：“说实话就可以了，姐姐想要的是真正的凶手。”
“我……”
张柯哆嗦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五年来跟着孙望培养出的“冷血”和“胆气”在对上陆渊眼睛的那一刻就全部消失殆尽，他眼睛里涌出泪水：“我……我醒过来就在那里了，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
虽然已经料到了，但是在最终听到真相的时候，陆渊还是控制不住地将拳头捏到发白：“你是被人迷晕的？没看到是谁？”
“没有……我醒过来，就已经在家里了，当时我……我太害怕了，因为之前，陆警官你费了这么大力气，才证明了我不是故意杀人，我，我一想到，我直接出现在案发现场就觉得不可能有人会相信我！所以，所以我就一路跑出去了……”
“所以你因为害怕被冤枉，就连警都没报？”
陆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却无法从张柯那张脸上看到任何撒谎和表演的痕迹。
他哭地难以自持：“我当时……虽然被无罪释放了，但是学校里同学还是都躲着我，他们都当我是个凶手……我，我害怕报警了之后又会这样，所以当时本来一路跑，我是打算自杀的。”
“然后，你就碰到了孙望，对不对？”
小乔平静地说：“是他阻止了你自杀。”
“对……他告诉我，他在少管所附近上班也认识武昊，武昊在里头蹲过一年多又被放出来了，然后，他家里人托了关系，让他去了我们学校念书，之后他一直关注我和武昊的案子，他说，是武家人因为我被判无罪，心生不满，所以杀害了陆警官你的家人，然后又嫁祸给了我……”
张柯崩溃地低下头，他看着太阳下自己的影子，明明是人的模样，但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自己仍然是人的实感。
因为这起案子，这五年来，他就仿佛活在地狱里。
大滴的眼泪落下去，在太阳下很快就被烤干，就像是他自己一样，即使消失也不会有人在意。
在那件事发生后，张柯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那些亲戚本就当他是个麻烦，而唯一帮助过相信过自己的陆渊也成了仇人。
除了跟着孙望，他还能去哪里？
而除了帮助孙望一起杀死那些害他走到这个境地的少年犯，他又还有什么事情可做？
张柯咬着牙想到这些，只觉得浑身冰冷，而这时，他却忽然听见陆渊冷冷地说道：“那难道你就没想过，最开始迷晕你把你带到现场去的，就是后头你用在宋铭轩家人身上的地西泮注射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