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姝进到房中,便闻见浓厚的寒山月的香气。
那五爷似是有些疲累,吩咐了人几件事后,才瞧见了她。
俞姝让姜蒲把金丝酥的匣子递了过去。
苗萍不在,姜蒲也是个话少的,俞姝只能自己开了口。
“五爷若是累了,便吃些点心歇一歇。”
她嗓音温温凉凉,与寒山月的冷香之气竟有些奇异的近似。
詹司柏打开了匣子,瞧了一眼满满一盘子金丝酥,又看了一眼远远站着没靠近的人。
他想到那日她被风吹得冰凉的身子,还有将一双溢满了水雾的眸子闭起来的样子,犹豫了片刻。
“这点心味道尚可,你也坐下尝尝吧。”
他说着,示意姜蒲搬了绣墩给她。
俞姝着实愣了一下。
她动作迟疑,詹司柏也瞧出来。
那日在老夫人处,多半是苗萍那丫鬟多言。以她这少言寡语的性子,应该不会有那般逾矩的想法。
他想着这些事,一时也就没开口了。
俞姝顺从地做了下来,却在这时,听见了外面匆忙的脚步声。
她心下微提,就听见有人来报。
“五爷,冷武阁外出现三个行迹鬼祟之人,约莫正是俞厉三人!”
报信的人是冷武阁的侍卫首领林骁,他道。
“他们定是奔着关押在此的俘虏来的。属下已经安排了侍卫,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进来,又在外面请穆将军调派了官兵将国公府围住。待俞厉三人进到冷武阁,便可瓮中捉鼈,将其一道拿下!”
他一边禀报,一边询问五爷这般可成。
前几日,封林找了人假扮俞姝被押进冷武阁的时候,就是这般打算。
谁想那俞厉一时半会没上当。
就在他们以为此计失效的时候,人竟然来了!
林骁显然十分激动,还道穆行州已在迅速调派人手前来冷武阁。
他这般说了,那五爷捏了捏手里的茶盅,并没有回应。
同在房内的俞姝,却听得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是穆行州没有按她说得那样找人,还是哥哥他们没有瞧清楚?
冷武阁是什么地方,哥哥竟然要来此救“她”?!
俞姝惊疑不定,却在一瞬间想到了距她不足一丈之遥的男人。
男人此时仍没出声,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俞姝心下沉了沉,手向身后的多宝阁摸了过去,摸到了一只细颈葫芦瓶——
若是冷武阁的人抓了她兄长,她也没什么可犹豫的,摔了这瓶子,趁詹司柏不备,制造些动静让她哥哥脱身……
只是她这一念头没落定,穆行州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还没到门前,他已经喊了起来。
“国公爷,冷武阁的不是俞厉!俞厉三人在城门口趁开城门运送桃树之际,杀了守城官兵逃出去了!”
话音落地,寂静的书房突然发出砰的一声。
而他手里那只茶盅,已然碎裂开来。
俞姝却险些站起身来。
而她身边一阵冷冽的风刮过,那原本坐在书案前的男人,如狂风一般卷了出去!
深水轩的书房瞬间空荡了下来,只剩下寒山月冷香悄然盘旋。
俞姝默默攥紧了手,她转身朝外看去。
她多想看看外面到底情况如何,可惜她出不去这内宅,也看不到日光。
京城外。
俞厉三人夺了京城官兵的马匹狂奔,身后有追兵穷追不舍。
先前卫泽言便得了有可能开城门运桃树的消息,但消息是否属实他们并不清楚,又怕是个计,便也设了一计应对。
他们寻了三个身形相仿的毛贼,一边安排了毛贼,一边密切注视着城门运送桃树的情况。
待到城门果真有了动向,毛贼也开始在冷武阁附近游荡起来。
冷武阁当即增调了官兵。
俞厉三人一息都不再多等,趁这时机直扑城门,趁官兵不备杀了起来。
杀了多少人,他们自己都记不清了。
此刻跨在马上狂奔,身上的衣裳都被鲜血渗透,如同被暴雨所淋一般。
卫泽言到底是读书人出身,在军营这几年练得一身工夫已经不易,眼下杀了许多人,力气几乎用尽了。
封林更是伤口撕裂,脸色惨白。
他问俞厉,“将军,咱们接应的人在何处?!”
马上狂风呼啸,俞厉在前回高声应了他。
“过了棘水,咱们的人就在对岸!”
这一声引得卫泽言和封林都来了劲,当下又将马抽了几鞭。
可后面一路追捕的官兵中,突然出现了迅猛的奔马声。
俞厉似有所觉地回头一看——
只见那马蹄扬起的漫天黄沙中,有一人骑黑色大马,身披战甲,从黄沙里一人一骑独独冲了出来。
俞厉根本看不清相貌,却在见到那人的一瞬,知道他是谁。
“定国公,追过来了!”
话音落地,卫封两人倒吸一起,三人几乎齐齐加鞭打马。
都已跑到了这里,距离棘水河桥,不足几里地了,怎么能再被定国公抓到?!
道路上接连响起鞭子抽打的声音,三匹马吃力狂奔。
只是寻常官马怎比五爷座下西域宝马?
距离一点一点拉近,詹五爷甚至拔下了背后弓箭。
俞厉三人脊背发凉。
可向前看去,浓重的水雾之中,棘水桥已现于眼前!
而河的对岸,有人摇动着高高的旗帜,上面“俞”字赫然!
“快快过河!”
只是那桥狭窄,一次只能过得一人。
俞厉大喊一声,自己并未第一个渡河,反而向一旁闪去,让精疲力尽的卫泽言先过了桥。
受伤的封林还欲留下殿后,俞厉只不肯,一鞭子抽到了他马上。
“快走!”
卫封两人先后过桥,俞厉等候的时间,那黑色高头大马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不远处。
詹司柏远远看着,瞧见俞厉竟让自己两个亲信先过了河,而他落在了后面。
詹司柏挑眉。
可此时并非惊讶的时候,只见在两人过河之后,俞厉也纵马踏上了桥。
对岸皆是俞厉接应的兵马,只要俞厉过了桥,那便如放虎归山一般。
他一鞭子抽在马上,一息不落地追了上去。
同时拉开了手中的弓,一箭搭上,嗖的一声破风而出。
但俞厉也不是吃素的,竟一个错身,半身悬于马下避了过去。
詹司柏怎么肯死心,又是一箭放了出去。
这次,径直射中了俞厉胯下官马。
那官马中箭,径直向桥下倒了过去。
俞厉身形矫健,奋身一跃而起,马跨桥而落,人落在了桥上。
此时,詹司柏已纵马至桥边,只待驾马上桥,便能将仍在桥中的俞厉斩于马下。
斩杀了俞厉,缴了对岸俞厉的兵马,袁王不可谓不是损失惨重,恐也未必能撑多久了。
然而就在詹司柏即将驾马上桥的时候,桥上的俞厉忽的大喊一声。
“炸桥!”
说时迟,那时快,对岸的俞兵竟用火筒,直接轰向这岸的桥梁衔接之处!
砰得一声火星四射。
詹司柏在火光中勒马急停,马儿嘶鸣一声前蹄悬了起来,险些落下河中。
而俞厉却在桥断之前发足狂奔,在桥断下的前一瞬,纵身一跃,上了岸。
对面俞军发出狂欢的高声,声声直震云霄。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对岸喊声滔天,这岸的詹五爷却面色阴沉极了。
他紧紧抿了嘴,从背后拿出第三只箭来。
只是如此远的距离,难能射中对岸的人。
甚至俞厉已经看见了他弓箭拉满,也只是淡淡地朝他一笑而已。
这一笑满是挑衅。
詹司柏在这笑中,眯起了眼睛,弓箭在他手下,发出迫不及待的颤声。
下一息,羽箭破空而出,如流星般直奔俞厉而去。
俞军所有人,包括俞厉都不以为然。
就算詹司柏的箭射过了河岸,也射不到俞厉身上,只会在最后的发力后,落到地上。
然而,他们都错了。
当他们看到那箭穿过水雾而来,仍旧蓄着势不可挡的力道时,已经晚了。
俞厉瞬间睁大了眼睛,急急向一旁闪去。
晚了。
那箭在一瞬到了他眼前。
又在下一息,直直射到了他身上!
箭从他肩下一穿而过,几乎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河岸上的俞军齐齐傻了眼。
“将军?!将军!”
下一息,乱做一团。
对岸无法过河的詹五爷,沉着脸抿着嘴看着他们的乱象,缓缓收回了手中弓箭。
中了他这一箭,不知俞厉还有几成命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