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城。
卫泽言把俞厉迎进屋,后者便将门一关,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他开口就道,“阿姝在京城的事情,你怎么一直同我含含糊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阿姝眼下什么情况,怎么不说清楚?!”
卫泽言就知道他是为了这件事情。
之前襄军和朝廷偷袭在即,他道说来话长,便给含混了过去,主要也是因为,他对阿姝目前的情况,当时只是个猜测,没必要说来。
之后俞厉又问,他也都含糊过去了。
但俞厉在这世间,只剩下这么一个血亲胞妹,哪是他糊弄能过去的?
可卫泽言瞧了瞧被他反手压在书册下面的信封,心里暗暗摇了头。
信里写的明明白白,定国公詹五爷纳了一妾,那妾不是旁人,正是俞姝!
卫泽言看到信的时候,脑子都是懵的。
定国公詹司柏不是同发妻鹣鲽情深,怎么就纳了妾,巧了正是俞姝?!
这其中的关系理不出来,但可以确定的是,俞姝并没有被定国公发现身份,不仅尚且安稳,还能传递消息。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过,眼下俞厉来问,他真敢拿出那封信来给俞厉看?
只怕俞厉看了信,不管俞姝是何情况,立刻就能提刀杀去京城,杀到詹五脸前……
卫泽言叹气,“将军莫急,不是我遮掩此事,而是阿姝当时也没跟我说清楚。”
“你不是见到阿姝了吗?怎么没说清楚?”俞厉万分不解。
卫泽言就把当时在灵螺寺的情形说给了他。
“阿姝并未来得及告诉我是何状况。但看她穿着情形,饿着冻着是绝没有的,恐怕还过得……不错吧。”
俞厉两条英眉皱在一起。
“你确定?那她又怎么得来的消息?”
卫泽言说确定,“她可能是暂居京城某重要官员府上,偶尔听到了。”
俞厉将信将疑。
卫泽言见状便道,“将军且安心,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去京城联系阿姝,待联系上了,就可协助阿姝返回。就看她愿不愿意回来了。”
“她还能不愿回来不成?!难道还留在京城做内应?!”
卫泽言笑了一声,“从上次传信来看,阿姝还真成了内应。倒也不失为……”
话没说完,俞厉瞪了眼,“她一个小姑娘家,怎么能做内应这样危险的事?!况她眼睛还瞧不见!”
卫泽言连番哄他不急,“等我联系上她,定然尽快接她回来,你放心吧。”
他又安慰了俞厉几句,只是心里想着俞姝在京城的情况,突然就不确定,她是会愿意回来虞城,还是宁愿留在……那个男人身边……
卫泽言心里五味杂陈了一时。
他岔开了话题,“俘虏的事情,将军准备怎么办?就养着?咱们的米粮可不多了。”
这次襄军和朝廷偷袭,他们提前做好了准备大败那两路军队人马,然后把俘虏都弄进了城中。
照理,这样的俘虏多半是要杀掉,对偷袭的人以示警戒。
不过俞厉不想杀人。
“都是父母生养长大的人,我下一道命令容易,可这些人的父母手足又该如何心痛?罢了,先养着吧,兴许有用。”
卫泽言未置一词。
在这时候,有侍卫跑了过来。
“将军,军师,袁王爷那边消息传过来了。王爷带着世子亲自出兵,用了半个时辰,就占了东面的山杨县。”
卫泽言房中就有舆图,俞厉转身点了过去。
“这么着急占了山杨县,王爷这是要奔着密城去了。”
他指下点到了一个大片的城池上。
密城是山阳县的府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卫泽言点了点头,“密城不好攻占,但一旦攻占下来,今冬秦地的粮草问题,便能解决一半了。”
今岁秦地收成不好,各城米粮都得紧着用,朝廷地界里靠近秦地米粮最富裕的,也就是密城了。
不过密城守城将领,乃是从前老定国公麾下大将,又特特被詹五派来驻守,防的就是袁王打密城主意。
俞厉啧啧,“王爷这一仗不好打,若是有虞城的火器助力,兴许能好打一些。”
但他也不担心,“打不过就撤吧,山杨那几个县也有些粮草,抢些回来也可填一时之饥。各城火器还是不要随意动用了。”
能成则成,成不了也没什么损失。
袁王的世子年幼,今岁才十二岁,袁王此番,全当是亲自带着儿子历练了。
若是动用了大量火器,阵仗过大,恐难以收场。
夜已深了,外面有打更人路过,一边敲锣报更,一边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俞厉再次嘱咐了卫泽言,尽快联系妹妹,早日接俞姝回家,便离了去。
卫泽言应了,送走了俞厉便坐回到了舆图前,在那广袤却微缩在眼前的土地上,暗暗思量了许久。
他叫了身边的人过来,“给京城传信。”
京城,定国公府。
深水轩一夜要了两次水,直到深夜才安静下来。
男人天不亮去上朝的时候,帷帐里的女子还疲倦地睡着,毫无察觉。
他吩咐了人,“不许叫醒姨娘,让她睡吧。”
正院那边从灵螺寺犯了旧病之后,便免了俞姝每日的请安,眼下她睡着,无人唤她,竟然一口气睡到了日上三竿。
俞姝口干舌燥地从锦被中起了身来,低声叫了姜蒲,没想到嗓子竟然哑了,发出的声音奇奇怪怪。
昨晚的情形浮上了脑海,俞姝只觉一阵头疼,要不是有了避孕的靴子日日悬在身边,她可真要担心了。
她要再唤姜蒲一声,却有人推了门进来。
男人一眼就看见了刚从帷帐里醒来的女子。
她睁着一双散着光亮的眸子,脸上残留半梦半醒之间的迷蒙,浓密的黑发披散在肩头,宽松的小衣露出半边锁骨。
她开了口,嗓音微哑,“五爷?”
詹五爷心头一阵快跳,怕身上的寒气冷到了她,便将乌纱解了,大红绣麒麟的朝服脱下放到一旁,阔步走上前去。
“方才叫丫鬟有什么事?”他撩了帐子,坐到了床边。
俞姝哑着嗓子,“婢妾想喝水,姜蒲不在吗?”
男人说用不着丫鬟,亲自倒了一杯水给她。
可是俞姝喝了,说起话来,嗓子还是哑哑的。
个中原因,两人都心知肚明。
男人低笑了一声,“昨日闹得太过了?”
俞姝不想理他,背过身去找衣裳,但男人将她抱起来,捞进了怀里。
“生气了?”他在她耳边低问。
俞姝仍旧不理,任他自说自话。
但男人哄着她,呼气在她耳畔,“阿姝别生气了,我下次照着你的意思,快些好不好?”
是快不快的事吗?
她从他怀里挣出来,道,“五爷白日不忙事情吗?婢妾要回浅雨汀了。”
可她这般模样,眼瞳乌黑,红唇娇艳,眉间笼着淡淡的清凉之意,詹五爷哪有心思去办正事?
他也学着她的样子,三句话两句不回,当下这话就没回她,只蹬下了朝靴,抱着她坐到了帷帐里面。
俞姝被他昨夜的龙精虎猛吓到了,今日见他还要往锦被里面来,连番推他。
五爷笑得不行,“只同你说说话,也不可吗?”
俞姝心想不可,谁知道说着说着会不会变化……
她道,“五爷该去冷武阁理事。”
五爷一愣,旋即无奈地笑起来。
“我才刚下朝,就要被推去理事么?好吧好吧,我的阿姝若是做官,定是个公私分明的好官。”
他说完,又牵了她的手,“今日陪我一道去冷武阁吧。”
俞姝当然说好。
连着下了两日的雪,四野白茫茫一片,五爷怕俞姝眼睛被刺到,特意找了一段密实的红绸来替她系在眼睛上。
她穿了桃红色镶兔毛的披风,用红绸覆了眼睛,更衬得肤白唇红,在这茫茫白雪的天地之间,端地如雪中红梅一般可爱。
五爷牵着她的手紧了几分,亲自带着她进了冷武阁。
没有人多说什么。
俞姝俨然已是冷武阁的常客。
五爷理事,俞姝就坐在一旁摆弄物件。
男人不知从那寻来些机关锁,似是专门给瞧不见的人玩的,每一面上的雕刻均不相同。
两人一个忙公事,一个摆弄锁件,倒也相安。
五爷瞧着他的阿姝坐在窗下,认真地摆弄着,翘起了嘴角。
文泽来回事,“五爷,工部侍郎李大人带着人到了,还带了一个大箱子过来。”
男人一听,便站起了身来。
“快快有请。”
俞姝摆弄锁件的手也是一顿,“五爷要见客吗?婢妾回避。”
男人摆手道不用,“我去隔壁院子见他,你在这等我便是。”
他说完便快步去了,脚步声听起来很是期待的样子。
隔壁院子的话语声,俞姝就听不见了,她正暗道可惜的时候,听见隔壁突然传来一声轰响。
……
隔壁院空地上。
工部侍郎李榭让自己的工匠,演示了一下木箱中的重器。
只需两名工匠,发动此器,便能令几十米开外的巨石,訇然碎裂。
定国公詹五爷看得眼下发亮,“此器唤作什么?”
李榭道,“力枪。比火炮小,又比寻常火枪要重。”
他补充道,“若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应该一人也能用起此枪,只不过眼下刚做出来,没有找人试过。”
他这话说完,詹五爷便笑道,“那我便来替你试试。”
李榭讶然,“这如何使得?国公爷莫要玩笑,此枪刚刚造出来,哪能让国公爷来试?”
但他说着,男人已一把提起了这重器。
两个工匠也都惊诧,他们两人才合力搬起的重器力枪,就那么被男人单臂提了起来。
接着,他也如那两个工匠一般操作,三下两下点燃了这力枪。
火弹冲出的一瞬,男人鼎住那冲力,稳住了身形。
而经他之手射出的火弹,再次击中几十米开外的巨石堆。
石堆碎裂殆尽,腾起一片火星黑烟。
侍郎李榭忍不住道,“国公爷这枪试得,可无人能比得过了!”
詹五爷笑起来,放下了火枪拍了拍手上的灰。
“这重器是比寻常枪重了些,但火力也迅猛的多,早日大量产出,再以孔武有力的士兵训练之,便可上战场。”
李榭听了,不免劲头昂扬。
“国公爷说得是!下官自当督促工匠,早日产出此枪!”
……
俞姝本不知道隔壁在做什么,但等到男人回屋,她闻到浓浓的火药气味,便明白了过来。
“五爷在试火器?味道极重。”她搓了搓鼻子。
五爷这才回过神来,说是了。
“工部新出的火器,火药味重了些。”
“可好用?听着五爷甚是满意的样子。”她又问。
五爷笑起来,瞧了他的妾,“阿姝这都能听出来?”
他没在意,一边换衣裳,一边告诉她,“确实满意,若能大量产出,又可建一支迅猛的火枪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