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事,将过年的气氛冲散彻底。
乌云压在贸州上空,夜里下了雪。
俞姝点着灯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哥哥被占了驻地,带着大军陷在山林雪地里,她怎么能睡得着呢?
她暗暗思索破局之计,但五爷去了衙门与将领参军们商议此事,还未得回,更多的信儿她也不知道了。
她唯一知道的是,那位五爷就有扭转哥哥困局的能力。
可他会不会去这么做,只取决于值不值得。
战场之上,最看重的是利益。
蜡烛拖着长线,燃烧到了后面,时明时灭,只剩下小小的火苗。
俞姝坐在昏暗的床头,雪越下越大,夜已深到不知何时。
外面突然有了脚步声,接着有人推开了门。
俞姝一怔,而后连忙下了床。
她这边有了动静,男人擡头看了过来。
他恍惚了一下,说自己不该到这边来,“心里想着虞城那边的战事,一时迷糊了。”
他叫了俞姝,“你睡吧,我身上凉,去书房睡了。”
他要走,俞姝却走到了桌子边。
“五爷喝碗茶吧。”
她摸索着要给他倒茶,五爷只怕她烫着自己,脱了身上的大氅走过去。
“你别动,快回床上去,我自己来。”
俞姝没有回去,拿了衣裳披在身上,坐到了桌子边。
五爷这才发现桌上还点着灯,蜡烛都快燃尽了,是还在等着风雪夜里归来的人。
男人端起热茶,看着那盏小灯,心里蓦然一松,坐了下来。
俞姝低声问了他战事,“虞城一战,形势陡转,五爷要出兵打仗了吗?”
她常常问他这个问题,五爷淡淡一笑,“今夜我与众将众参军,便是在商议此事。”
“那商议好了吗?”
其实此事对于朝廷这边的官兵而言,无非三种做法。
要么,站在襄王一边,借此机会歼灭俞厉大军。
只要俞厉大军覆灭,秦地就再无实力强劲的军队,两小王还在相互斗争之中,秦地被朝廷收复,又减一重困难。
要么,站在俞厉一方,助俞军攻打襄军夺回虞城。
这次襄军突击虞城,派的可是襄王长子,虽不是世子,但襄王长子年长威重,颇得襄王看重,携带的大军也是襄军精兵。若能击溃襄军,便能重挫襄军锐气,之后再与襄对战,也会容易许多。
最后,还有一个最省心的办法,那便是作壁上观。
等这两方火拼消耗殆尽,直取虞城。
五爷把商议的情形告诉了俞姝,与俞姝所想一致。
“多半将领参军倾向作壁上观,任他们两方去斗,咱们这年节都可以照常过。”
俞姝垂了眸。
若她自己站在朝廷的立场上,也会选择最后这个办法。
她声音低了下来,“五爷决定,要两不相帮了?”
她不死心地问了,心里其实知道了五爷的答案。
可五爷却在这时摇了摇头。
俞姝看到眼睛里的高大男人影子轻晃,他说了不。
“此计并非我心中所想。”
俞姝讶然,旋即提了气。
“那五爷准备帮一方吗?俞厉还是襄王?”
此时此刻,她多希望,他说出那个她心里期盼的答案。
哥哥若能得朝廷兵介入虞城之战,必能翻盘!
可五爷还是摇了头。
“都不是……战事不是儿戏,容我仔细想想。”
男人没有决定。
俞姝越发惊讶起来。
眼下只有这么三种可能,他的言下之意,竟然是都否掉了。
这位五爷,在想什么?
虞城的战事就是这样,又不是当时在密城,因着袁王亲自出动的缘故,五爷千里奔赴,来一招出其不意、擒贼擒王。
眼下攻占虞城的是襄王长子,既不是世子,更不是襄王本尊,就算擒了他,也撼动不了襄军大局。
如今能选的这三条路,哪一条都不可能似当初铲除袁王一般,用兵精准,代价最小。
所以,这位五爷到底在思考什么?
他最先否定掉坐山观虎,又把另外两条路也搁置一旁。
可见他看重的,非是制胜。
那是什么?
俞姝在心里问出问题的下一息,灯火噼啪响了一声。
她突然坐直了身子。
“五爷是在思索一个,将三方兵将的损失全减到最小的办法吗?”
她说完,房中静了静,一盏小灯轻摇,房外是细细索索的落雪的声音。
五爷惊到了,看向了灯前披着衣衫静坐的女子。
“阿姝竟知我。”
俞姝也是在不经意间猜到的。
看来,她猜对了。
她又听见了男人的话,男人声音有些飘渺。
“不管是襄军、俞军还是官兵,都曾是朝廷的百姓。”
所以他不忍选择最损耗的方式,还想尽力选一个不战而胜的办法。
俞姝“看”过去,半晌没说话。
可天下乱成这样,世间就没了不战而胜之法,能尽力减少一二伤亡,已是最好。
就以此战来讲,作壁上观最是损耗,弃之,剩下不管是站在谁的一方,另一方都得死,且这两方人数相当。
襄王是这场战争的发动方,最好的办法,是能让襄军主动退出虞城,俞厉携俞军重新掌控虞城。
俞姝当然愿意见到这种场景,但这种良善之法,不存在于残酷的战场。
俞姝重新思考了一番。
“其实,若能让襄军主动退出虞城,有一个办法。”
她朝男人的挺拔身姿看过去。
“五爷是不是在想,让襄王陷入生死之危机,襄王长子携军救援,虞城自然解困。”
五爷在这话里,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
俞姝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
可男人道,“今日那些将军和参军,没一个能猜到我的想法,没想到最后有个猜透的人,竟就在我身边。”
他说着,大手一捞,就把俞姝捞进了怀里。
俞姝在同他商议正事,他却开了个玩笑。
“这般能猜我心思。幸亏你在我身边,若你成了敌军,那还了得?”
男人说着笑了起来。
俞姝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她推开他,从他身上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饮下。
五爷倒也没在意,在此时长叹一声。
“从前也有一人常能猜到我心……”
这话没说完,一室默然。
灯火摇晃着,快要被长长的烛芯拖灭了,五爷拿起剪刀,减掉了拖长的烛芯。
俞姝约莫知道他说的是谁。
是林骁吧……那个已经被他处决的人……
她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饮尽了。
她觉得他很矛盾,一边,囿于家国规矩处决自己的手足,另一边,却不顾朝廷的最大利益,去想着减少造反兵的牺牲。
俞姝没有立场笑话别人,自己或许亦然,甚至更加矛盾……
她不愿再想这么多,比起哥哥的艰难境况,这些又都不重要了。
她问五爷,“五爷这般想法虽然好,但行起来却不便入手。襄王并非袁王,素来多谨慎,而且襄阳在襄地腹地,五爷的兵马无法长驱直入,直奔襄阳擒王。”
除非襄王不在襄阳,不然此计无效。
五爷也在这话里,敛了神色。
他“嗯”了一声。
“战场瞬息万变,先等等看吧。”
俞姝知最后的决定在他手上,抿了抿嘴,不再多言。
而他轻叹了一句,“虞城百姓恐怕最不好过。”
这话让俞姝沉默了。
宋又云去了虞城,人到底怎么样了,还不得而知。
此时此刻,她除了静下心来思索破解之法,再无他法。
虞城,被攻占前夕。
宋又云顺利到了虞城,在城门口的时候,那种熟悉的被跟踪的感觉有回来了。
她心下快跳了两下,一面忍不住欣喜,一面又不由得忐忑。
她进了成,跟踪她的人还没出面,她不知道那人准备何时出面,但她还携带着俞姝给俞厉的消息,得尽快与城司联系。
城司是虞城专司情报的地方,是卫泽言一手建立起来的,如今卫泽言不在,也自有运行之办法。
宋又云只需要寻城司的人报道自己已回,之后要传的消息,会由城司安排她直接回报。
但她并不想继续被跟踪。
宋又云好歹在虞城生活过一段时间,当下在三五小巷里转了一圈。
于城门巷口买了包子,去后面的柳树下揣了两块烧饼,然后趁着烧饼摊热热闹闹,从人群里钻出来,直奔茶馆后巷,最后从茶馆里绕了一圈。
虞城热闹而又祥和,很快,宋又云被跟踪的感觉便没有了。
她去了城司的衙门,有人接待了她,可见已经得了她要回来的消息,然后领着她去暂时落脚的地方宿下,等俞厉、卫泽言回来再说。
接待她的人也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婆,女子大多不会舞刀弄枪,但严守秘密、晃过人眼,做情报之事,还是擅长的。
那阿婆给了宋又云干净的被褥,“快去歇了吧,这一路累坏了吧?回到城司就是回了家,便是兜头睡到天亮也没人管。”
阿婆笑着,宋又云一颗心落了回来。
一路奔波月余,从京城到家乡又到贸州,最后到了虞城,她困极累极,心里想着千里之外的三个孩子,抱着干净的被褥,不知何时就沉沉睡了过去。
而她醒来,喊杀声震耳欲聋,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却被阿婆拉了起来。
“快跑!快跑!襄军攻进来了,在到处抓人!”
抓什么人?自然不是百姓,而是他们这些有事在身的人!
可怜黑山连一个整觉都没睡完,被拉起来就往后门处逃命。
此处喊声震天,远处的城楼熊熊火光刺眼。
宋又云被阿婆拉着就往后门跑,然而到了后门,突然蹿出一名襄兵,一刀披在了阿婆身上。
阿婆胸前鲜血狂喷而出,瞬间倒地。
宋又云惊得甚至发不出声音。
但那襄兵却拿着刀对准了她,“你们这些城司的人,要么乖乖留下受审,若敢反抗就等着受死吧!”
冰凉的刀尖架到了宋又云脖颈之上。
宋又云知道这次跑不了了,若是受审,她怕自己撑不住把俞姝的事情说出去,还不如一死。
她正要受死,忽然有人从天而降,一刀劈在了那襄兵身上。
架在宋又云颈肩的刀咣当落在地上,宋又云惊诧看向眼前的人。
男人一身黑衣,形容瘦削,她险些要认不出来他的模样了。
她颤声,“骁哥儿……”
林骁神情冷峻,当下一句话都没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扯着宋又云就离开了城司。
他不说话,宋又云更不知到该说什么。
她想笑,又想哭,最后都交织在脸上,惹得林骁冷哼一声。
路边的人家院子里吵嚷起来,竟有两名襄兵拉扯一名姑娘,欲行不轨之事。
林骁一脚踹开门,那两个襄兵一怔。
怔忪之间,已被林骁两刀抹了脖子。
姑娘吓傻了,宋又云连忙上前捂了她的嘴,“别出声,躲在床底下别出来,等外面消停了再说!”
话音落地,门口竟又闯进来几个襄兵。
林骁立时同他们战到了一处。
饶是林骁从小练起的本领,骁勇善战,但双拳难敌四手,几个回合下来,堪堪打成平手。
但那些兵又奔着宋又云来了。
林骁急着护她,被人一枪刺中了腿,砰得一下跪在了地上。
接着,肩膀也受了伤。
那几个襄兵立时要杀了他,宋又云惊叫,在襄兵手下挣扎,却在此时,外面有了火器的动静。
有虞城守兵以火器抵抗,襄兵立时被驱散,林骁堪堪捡回一条命。
宋又云看着他受伤倒地,满身是血,哭着扑了上去。
“骁哥儿……你怎么样了?”
男人喘息很重,说出的话亦重。
“我没事!你不许哭!”
宋又云忍住哭,却忍不住掩面抽泣。
“对不起……骁哥儿……”
林骁冷着脸看住了她。
“不许喊我骁哥儿,我是你夫君。”
宋又云在这话里擡头看了过去,整个人却抽泣得,完全颤抖起来。
男人腿上的伤淌出蜿蜒的血流,肩头受伤处洇红大片衣衫。
林骁擡起没受伤的臂膀,攥紧了宋又云的手腕。
“从今往后,你给我记着,我林骁,是你宋又云在这世间,唯一的男人!”
林骁夺回一命。
外面兵荒马乱,差点被侵犯的姑娘砰砰给两人磕头。
林骁和宋又云干脆留在这家的院落里,有水有粮食还有个照应。
又有兵险些闯进来,林骁砰地一下关上了门,以剑做销,守住了大门。
门外来来回回打杀了几个回合,炮火声震天。
雪早就停了,夕阳在落山之前,于山间抖出一抹金光。
外面终于安定了下来,但守城的俞军彻底败了,城楼上插满了襄军的旗帜。
姑娘不敢哭出声,死死捂着自己的嘴。
宋又云愕然地看向寒风中飞舞的敌人的旗帜。
“怎么会这样?”
林骁半晌没说话,拖着伤腿坐到了一旁是石碾上。
“这一仗,才刚开始。”
俞厉不可能束手就擒,定然会反扑。
说来真是笑话,他倒是第一次希望俞厉这个造反将军,也能打赢一场仗,至少把襄军赶出这虞城!
城外荒野,白雪茫茫,唯有零星土丘山林,露出些许光秃树干。
派出去的斥候满身是血的回来,拖着长长一路的血痕,跪在了俞厉面前。
“将军,虞城……被夺了!”
被夺了,被襄军夺了。
襄军在虞城大肆抓捕俞厉的兵将人手,甚至连有些百姓都不放过。
城中是火与血之海。
俞厉恨得发疯,提起大刀几乎要冲出去,被封林冲出来拖住。
卫泽言也扯着他,重新回到了营帐。
“冷静点!襄王的人恨不得咱们上前送死!”
俞厉两手攥得指骨噼啪作响,“不杀回去,难道在风雪里冻死?!”
四下一片雪白,营帐里的篝火都在寒风的侵袭下燃得恍惚。
“昨日已有不少兵将被冻伤,我本想着今日就能回城,不让他们再在冰天雪地里受罪!这可……恨煞我也!”
封林亦恨,“那将军准备如何打回来?只要将军有排布,属下这就去点兵!”
但卫泽言朝着两人摇头,“现在先不要急。咱们粮草医药均已耗尽,火药所剩亦不多,去攻回虞城,打赢了好说,打不赢,咱们的士气可就要大跌了!而且天寒地冻无处可去,受伤的战士无药可医!襄军虽是可能扑过来!”
俞厉再恨,也还是听得进去话的。
他知道立时反扑强攻,代价过大。
“那你说怎么办?”
卫泽言看住了他,“先寻支援。”
……
当天,卫泽言就派几路人马,分别去求助离得最近的三座城池。
剩下的兵马,俞厉重新排布,一方面准备随时进攻,另一方面十二个时辰地守卫,防止襄军突袭先发制人。
到了翌日午时,卫泽言派出去的人陆续得回。
三城之中两座较大的城,表示可以援助,但也给出了一致的条件,让俞厉至此效忠于两小王间的其中一王。
不巧的是,这两座城各有各的山头,俞厉本来要暂缓决定效忠于谁,眼下竟不得不进行抉择。
俞厉冷笑了起来,连卫泽言都摇了头。
可派去第三座城的人回来,却道。
“守城将军说,城内米粮兵器亦有限,只能支援咱们少量,说明日就给送来。但无法出兵襄助。”
这下封林也忍不住了,险些破口大骂。
袁王一死,秦地果然散沙一片,除了争权夺利,就是各自保命罢了。
俞厉难得静默片刻,“那就靠自己!”
他言罢,亲自击响战鼓。
砰砰两声震天,林间积雪落下,士兵齐齐站起。
“随我开战,攻回虞城!”
“攻回虞城!”
“攻回虞城!”
大军磅礴而出,不久便到了虞城门下。
城楼之上早已插满了襄军大旗,而从前的俞旗被焚烧半边地悬于城墙之上。
一上一下,羞辱之意浓厚。
襄军之前偷袭虞城失败,此番,彻底趾高气昂。
俞厉下令进攻,火炮之声立时爆响,直扑城门。
幸而他当时去救袁王,带了一半的火器离开,不然如今更是两手空空。
然而他发动了火器,对面城楼之上,亦架起了火器,用的就是俞厉剩下的另一半。
两边战力相当,甚至剩下的火器中重型更多,火力更胜一筹。
几番攻占下来,破城无望。
俞厉心恨之极,有将士愿意组建冲锋小队,于炮火中冲杀过去,直取城门。
俞厉终是没有应允。
大势如此,以人命相搏,又能有几成胜算?
反倒白白牺牲将士之命。
俞厉停止了开火,准备带兵撤回,再寻他法。
可就在这时,城楼上突然推上来密密麻麻的人。
有人远远地认出了自己的同袍,有人不必看,就已经放下了手中武器,甚至俞厉都在此时哑了声。
城墙上有人喊话,然后一个身穿银甲的人走到城楼正中。
是襄王长子赵冥。
赵冥朝着俞厉笑了起来,只说了一句话。
“俞厉,劝你莫要再攻。若再来犯,我便杀你守城将领,杀光了将领就是兵丁,杀光了兵丁,就是你虞城的百姓!”
他说完,抽出冷剑,割断了一守城将领的脖颈……
俞厉目眦尽裂。
时至如今,一言一行都在襄军的算计之中。
他只能在自己的将士性命前,不得不暂时,放弃攻城……
俞厉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卫泽言皱眉远望城楼上的人墙,叫了俞厉。
“你先莫急,此事刚发,各方态度不明。朝廷兵马就陈在不远的贸州,想来不会没有动作。”
“能有什么动作?”俞厉冷笑,“连秦地自己的人马都不前来帮忙,难道还指望詹五襄助于我?他必然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
可卫泽言却不这样以为,默默地摇了摇头。
“等等看吧。”
毕竟詹五身边还有个紧要的人……
贸州。
派去虞城的三个斥候,只有一个返回来了。
此人姓陈,儿时在虞城附近生活过,对道路颇熟,这才堪堪折返。
另外两个斥候不知所终。
此人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俞厉攻城失败的消息,自然也把襄王长子赵冥杀人的事报了上来。
五爷闻言,默然半晌。
等到晚间,俞姝也从五爷这里得到了这个消息。
秦地的人果然指望不上,就算后期两位小王肯派兵襄助,多半也是要哥哥以效忠为条件来换。
但哥哥最初没有择一主奉之,就算他死心塌地效忠,小王也会同哥哥隔了一层,不再似当初袁王在时,信任有加。
指望不上秦军,自身还被襄军以虞城兵将为人质裹挟。
哥哥仿如泥足深陷,无路可走。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五爷这边的态度了。
城中有零星的炮火声,今晚原本是年三十的喜庆日子。
五爷不阻碍将士各自过年,只是自己支着额头深思。
俞姝端了一碟点心坐过来。
“五爷有没有想过,襄王长子如此有恃无恐,说不定是有原因的。”
五爷看了过去,“阿姝觉得,有什么原因?难道不是虞城军民为人质?”
他问了,女子摇了摇头。
“之前听五爷说,这襄王长子赵冥便是上一次偷袭虞城未果的指挥将领,在此次之前,也未指挥过这般大型战事,他有恃无恐不是因为攻占了虞城,极有可能在攻打虞城之前,便有了底气。”
五爷挑挑眉,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什么底气?”
俞姝看不到他的笑意,只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他。
“我以为,襄王长子身后有人坐镇,所以才底气十足,有恃无恐。”
“这个坐镇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襄王本人。”
她沉了口气,外面有炮竹声炸开。
“所以,襄王极有可能不在襄阳,而就在临近的某个城中,暗中力挺长子。”
五爷甚是意外。
他没说话,俞姝犹豫了一下,“是不是婢妾的猜测太荒诞?”
五爷摇了摇头,“不是太荒诞,而是恰恰猜中了我所想。”
俞姝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与五爷想到了一处去。
是不是也能侧面证明,襄王确实极有可能就在临近?
但五爷在这时又说了一句。
“就算是这样,襄王行动隐秘,我们亦无从探知他在哪座城中。”
不知地点,自然不能围捉襄王,而襄王也是将袁王之死引以为戒,不肯轻易露面。
外面又是一阵炮竹之声,檐上有积雪漱漱落下。
俞姝却提了精神,说此事不是毫无办法。
“五爷派斥候去探,恐难探出虚实。但襄王既然为长子坐镇,两城之间必然有密切的信件往来。”
她这般说了,五爷目光落在她脸上错不开了去。
俞姝一时未留意,只是告诉五爷。
“眼下周边几城都有暴雪,大雪封山之后,道路难行,能走的路变得极少,满打满算不超过五条路。五爷只需要将虞城通往襄地各城的道路,派人盯住,就能知道襄王大概在哪座城了。”
她说着,将这五条可能之路说给了五爷。
五爷不免多看了她一眼,再把地图从袖中拿出一看,俞姝说得路果然存在。
几城之间原本相通的道路颇多,他也曾想过此法,但路线太多,需要派出的人数众多,很有可能打草惊蛇,从而获得错误情报。
但俞姝这么一说,路线一下缩到了五条。
他忍不住问她,“阿姝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这些道路情况,非是常年行走的人,是不会如此一清二楚的。
俞姝当然知道,虞城附近的道路她都了然于心。
但话不能这么说。
“婢妾儿时随父亲南货北卖地跑生意,年年一到冬日,大雪封山道路难走,父亲便会盘点能行之路。”
她佯笑一声,“别说这几条路了,便是虞城往北的道路,婢妾也能说出几条。”
她还真就说给了五爷。
五爷讶然之余,长叹了一句。
“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男儿如是,女儿亦如是。所以阿姝才有这般见地。”
他说着,伸手过来捏了捏她的手。
“我这便派人去盯,想来过不了几日,就有消息了。”
男人笑了起来,“若真是探出来了,阿姝可就成了我的军师了!”
她这个叛军,要当朝廷的军师吗?
俞姝苦笑。
……
俞姝沉下心来等消息。
初二那日,姚北来寻她,问可还去郑医婆家,俞姝摇了头。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替五爷尽心尽力地谋算。
五爷并非想让她哥哥去死,相反,却想要保住更多的百姓兵将。
她若能尽力替他谋划出一条折损最少的道路,能让五爷一举拿下襄王,哥哥之围自然得解。
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她让姚北走了,两日后,五爷另外派去虞城的斥候有了消息折返。
有几处颇远的秦地城池,念于旧日情谊,给哥哥大军送了援助之物,能替哥哥暂渡一时之难关。
俞姝暗暗祈祷哥哥一定要撑住,保存自身,伺机而动。
又过了五六日,五爷派去那五条道路盯梢的人,传回了消息。
彼时,俞姝在廊下吹冷风。
男人大步而来,解开大氅将她拥在了怀里。
她隐约有了预感,擡头看去,男人低声笑了起来。
“消息来了,其中一路联络密切,那一路指着两座襄地城池,襄王极有可能就在那两城之中!”
他将女子紧紧抱在怀中。
“阿姝可真是我的军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