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闹铃意外吵醒后,陆平再也睡不着了。
他躺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手机,起身决定去洗漱。他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全都留在客卫的脏衣篮里,沈雨泽说保姆会把衣服拿走洗净,烘干后再送回来。
可能因为他起的太早了,陆平在浴室里并没有找到自己的衣服。在别人家里做客一直穿着睡衣不太好,陆平想了想,打算去佣人房那边问问看。
没想到他刚走到客厅,居然在半敞开式的厨房里看到了一位中年女性的身影。
那为阿姨个子不高,体态偏胖,烫得卷曲的头发上罩了一个透明的发罩,身前系着一个围裙,正在厨房里忙活着。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那位胖胖的阿姨转过了身子,很殷勤地冲他问好:“哎呀,你就是少爷的同学吧?怎么起得这么早啊,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陆平赶忙说没有:“我一般都这个时间起床。我叫陆平,您是沈雨泽家的保姆吗?”
中年女人点了点头。她确实是沈家的保姆,邓虹担心儿子吃不惯南方菜,特地遣了家里的保姆和厨师跟过来照顾儿子。厨师负责午餐和晚餐这两顿正餐,保姆则负责早餐和夜宵。
陆平向保姆询问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保姆说,衣服还在烘干机里,要过一阵子才能烘完。
这样一来,陆平只能穿着睡衣在房间里无所事事的晃悠。
他向来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他注意到保姆在准备早餐,就好奇地走过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出乎他的意料,保姆居然在看手机里的视频教程,打算做嵌糕!
保姆见他凑过来,向他解释:“昨晚少爷说,今天早上想吃本地特色的早餐,这些都是我临时准备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做成功。我看过教程,感觉和我们北方的大饺子差不多。”
陆平觉得沈雨泽真奇怪,想吃嵌糕和自己说就好了,没必要让保姆做嘛。
他看了看保姆准备好的米,伸手抓过一撮,用指尖缓缓碾开,米粒细长,呈乳白色,用指尖一掐略带黏性:“您准备的是糯米?”
“对啊。”
“可嵌糕不是糯米做的……嵌糕是粳米做的。”
椒江当地喜欢吃各种糯叽叽的食物,外乡人总是先入为主,觉得所有糯叽叽的年糕都是用糯米制作的。实际上,嵌糕外面的那层年糕皮,是用蒸熟的粳米粉捶打而成,随着捶打,粳米会变得柔中带韧,充满弹性,延展性很强,就像是一块略硬的橡皮泥。如果改用糯米捶打的话,那做出来的就是糍粑了,糍粑太软,根本包不住里面的内馅儿。
保姆听到他的解释,一拍脑袋:“哎呀,那我赶快给司机打个电话,让他买粳米送过来!”
“倒也不必……”陆平头都大了,吃个早餐而已,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吗。他看向面前已经开包的糯米,估算了一下自己和沈雨泽的饭量,想了想说,“糯米不赶快会受潮浪费的。沈雨泽不是只说想吃当地早餐吗,不做嵌糕也可以啊,不如用这些糯米做炊圆吧。”
“炊圆?”
“炊圆就是……”陆平形容不出来,干脆说,“要不然我来做吧,您帮我打个下手?”
保姆不想劳烦客人,但陆平根本没给保姆拒绝的余地,他自己找了一件新围裙套上,陆大厨正式上岗啦!
炊圆也是椒江市的特色早餐之一,陆平他们家的巷口就有一家开了二十多年的炊圆店,小时候陆平经常拿着一块钱去买炊圆吃。这边开早餐店,向来都是“明档”,和面、炒馅、包制全在食客眼皮子底下,陆平从小见多了,也就学会了。
陆平把一半糯米用研磨机打碎成粉,与面粉以三比一的比例混合在一起,加入适量凉水,揉搓成面团。
糯米粘性高,无须醒发,直接搓成长剂。再用沾了水的刀把长剂切成一团一团的小面团,每个面团大概有婴儿拳头大小,右手拇指往面团里一顶,左手五指一握,转眼间,一个个茶杯状的糯米小碗便做好了。别看陆平做得容易,其实想要掌握好糯米碗的大小薄厚是个大学问,稍不注意,外皮就会被扯破。
在陆平做炊圆皮时,保姆阿姨也没闲着,被陆平指派去准备炊圆里的馅料。
炊圆一般有肉和素两种馅,肉就是猪肉馅、洋葱、香菇、茭白,素就是粉丝、豆干、胡萝卜、木耳,两种馅都要提前炒制好,然后再往炊圆皮里填充。这点又和北方不一样了,北方无论是做包子饺子还是馅饼,馅儿都是生的包在面团里,而椒江人的年糕皮里包的往往是熟馅儿。
保姆阿姨手脚麻利,很快就把两种馅准备好了。
陆平拿过一只“糯米小碗”,把馅填进去,伴随着虎口轻捏,糯米胚子在掌心里滚了数圈,一只敦实可爱、顶部露口的肉馅炊圆就做好了。
为了区分两种馅,素馅的炊圆全部收口,而且收口后还要捏出一条短短的小尾巴,像是一只只大头蝌蚪。
陆平十指灵活,一看就是在家里做惯了家务的。荤素两种馅的炊圆在他手下迅速成型,一排排挺着大肚子,规矩地在蒸笼里站好。
“这样就可以啦。”陆平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面粉,叮嘱道,“糯米皮不能蒸太长,否则会塌的。您先蒸个十分钟吧,时刻盯着火,等到表皮稍微变得透明了,就可以吃了!”
不知不觉间,保姆阿姨完全向他倒戈了,这个年轻的男孩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她守在炉子旁边,静待炊圆出锅。
做好了炊圆,陆平并没有闲下来:之前剩下的一半糯米,被他蒸成了糯米饭,现在刚好出锅。
糯米饭又软又黏,自带拉丝,陆平把糯米饭全部盛入大碗中,然后在擀面杖上套了一层塑料袋,开始捶打糯米饭。
早餐光吃炊圆怎么够?陆平打算再做过鸡蛋麻糍,不过首要任务是必须把糯米饭捶打成麻糍才行。
见他用擀面杖敲得费劲,保姆阿姨主动说:“家里有专用的厨房锤。”
她拿出一柄不锈钢质地的银色小锤子,别看锤子小,拿在手里颇有分量。锤头两边一面是平的,另外一面有不少凸起。
陆平震惊:“为什么厨房里有锤子?”
保姆回答:“这是用来锤牛排的,厨师专门从德国定制的。”
陆平:“……………………”
……行叭。
陆平挥舞起那柄身价上千的小锤子,咚咚咚,铛铛铛,敲起了碗里三块钱的糯米麻糍。
他锤得太过用力、太过专注,根本没注意到身后出现了一道人影。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与此同时,对方唇间的热气也喷洒在他颈侧。
“陆平,你在谋杀糯米吗?”
陆平浑身一抖,手里的小锤子差点拿不住了。
他下意识捂住颈侧,本想躲开,却发现自己身前是灶台、身后是人,根本无处可躲。
男孩猛地转过身子,又气又恼地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里的沈雨泽。
“沈雨泽,你怎么走路没声啊?”陆平惊魂未定,挥舞着手里的小锤子,“告诉你,我可是有凶器的哦,下次再闷不吭声贴过来,我就用这个砸你!”
沈雨泽根本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他漫不经心地拿过陆平手里的小锤子,放到一边案几上,问:“你大清早不睡觉,怎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你在锤什么,我在卧室里都听到了。”
陆平有些心虚:要不是那个奇怪的梦,他怎么可能一大早就醒了?但他又不能和沈雨泽实话实说:对不起,虽然你昨晚好心收留了我,但是我梦见自己把你当免费英语老师,还差点被你揍了,所以我吓得睡不着,只能起床找点事情干。
陆平含糊其辞:“这个……我平时就起这么早。起来后看到保姆阿姨在做早饭,就想给你露一手,让你尝尝我们这里的特色。”
上次沈雨泽去北岸玩,陆平带他在集市上吃了不少小吃,可惜胃口有限,很多都没来得及品尝。这次陆平一展身手,亲自下厨做了炊圆和麻糍,打算用糯叽叽的碳水填满沈雨泽的肚子。
“所以你在捣麻糍?”沈雨泽看向碗里的乳白色面团,“捣好之后怎么吃?沾红糖吗?”
“沾红糖那就是另一种吃法了。今天我打算烙个鸡蛋麻糍饼。”
经过这么久的捣锤,麻糍已经基本成型,又黏又韧,陆平用手把它整成一张张巴掌大的圆饼。
他大火烧热平底不粘锅;鸡蛋液里加上葱花、肉沫和一点泡好的梅干菜碎,混合搅拌均匀后倒一半在锅中,鸡蛋液刚一触及锅底,很快就变成了一张半凝固的蛋饼。
陆平不慌不忙地把一张麻糍饼盖在了鸡蛋饼上,然后让它在锅里翻了个身,用锅子的温度把麻糍烘干烘脆。接下来,他又把剩下的蛋液倒入平底锅里,待新蛋饼凝固之前,让它和之前的麻糍蛋饼融合……
做饭对于陆平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更别提只是摊一张小小的鸡蛋麻糍饼了。男孩动作麻利,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即使是最简单的倒蛋液、放麻糍,落在沈雨泽眼里,也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一张两边裹着满满鸡蛋的麻糍饼就热腾腾的出锅了。
“这个一定要趁热吃。”陆平随手把盘子和筷子递给沈雨泽,催促他尝尝,“我小学门口就有一个推着小车卖鸡蛋麻糍的阿嬷,那时候一张鸡蛋麻糍才一块钱,加肠五角,每天上学前,我都要去阿嬷那里买一张填肚子。有一次下雨,我还以为阿嬷不会出摊了,没想到阿嬷还是来了,那天雨下得很大,但是我一点都不冷,一边吃鸡蛋麻糍,一边在屋檐下踩水,肚子里暖烘烘的。”
那时候,陆平还是一名个子矮矮的寸头小宁,脖子上除了红领巾以外还挂着家门钥匙。对于他而言,幸福就是每天早上可以有一元钱零花钱去买炊圆或者鸡蛋麻糍,简单又纯粹。
站在灶台旁吃东西绝对不符合沈雨泽从小学习的餐桌礼仪。可在陆平面前,沈雨泽并不想活得那么累。
沈雨泽夹起一张麻糍饼,低头咬了一口。麻糍饼口感绵软,但边缘又被锅底烘得微微焦脆,鸡蛋液里的梅干菜和葱花给它增添了独特的口感,入口之后,麻糍的甜糯与鸡蛋液的鲜咸混合在一起,融合成一种质朴的滋味。
一张饼并不大,沈雨泽几口就吃完了,陆平第二张饼还没出锅呢。
旁边的保姆看得目瞪口呆:向来挑食的少爷居然会站在灶台旁吃东西,而且吃得还这么快!她不禁自责,难道是她和厨师的手艺还不够精吗?
沈雨泽:“什么时候能吃到第二张?”
“你留着点肚子呀,”陆平一边把锅中的蛋饼翻了一面,一边说,“炊圆要熟了呢!”
旁边的电蒸锅滴滴响了两声,倒计时结束,保姆赶忙掀开锅盖,升腾的水蒸气混合着肉香瞬间扩散到整个厨房。晶莹的炊圆彼此紧靠,素馅炊圆耷拉着小尾巴,肉馅炊圆长开小口,一个个鼓鼓胀胀,在小笼屉里乖巧坐好。
保姆把两笼炊圆端上餐桌,又照着陆平的指示,在旁边备上甜酱油、辣子、和几样咸菜。
看着面前从未见过的椒江美食,沈雨泽早就迫不及待了,但他刚刚才吃了一张麻糍饼,还能再忍忍,于是他安静地坐在桌边,手里捏着筷子,等候陆平上桌。
当陆平端着剩下几张麻糍鸡蛋饼走出厨房时,就看到沈雨泽正襟危坐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陆平:“……”
就……怎么说呢……
学校后门的那只野猫招财,别看它平时是猫群老大,对其他野猫呼来喝去,但每次陆平拿着小零食去喂它时,那只黑猫脸上的表情,和这时的沈雨泽是一模一样的。
【虽然我很想吃你做的饭但是我很拽哦】.jpg
陆平想,怎么办啊,他居然觉得现在的沈雨泽好可爱啊。
怎么有人如此具有反差感呢。他可以是骑着身价百万的名马在赛道上奔驰的富家少爷,可以是脾气坏坏嘴巴挑食还经常过敏的玻璃人,可以是坐拥豪宅却孤身一人的独行者……也可以如现在这样,只是一名想要和朋友分享早餐的普通少年。
陆平再一次深刻的意识到:沈雨泽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完美男神。
他向往的少年,早已落入凡间了。
……
陆平亲手做的早饭让沈雨泽胃口大开,两人谁也没让谁,桌上的两笼炊圆和鸡蛋麻糍全都吃干净了。
保姆收拾碗筷时都吓了一跳,平时她给沈雨泽做的早饭,沈雨泽总会剩下一半,他嘴刁,吃东西又向来只吃七分饱,保姆早就习惯在桌上见到剩菜。没想到今天两个年轻人居然吃得这么干净。
早饭后,陆平又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他脱下那套海蓝色的条纹睡衣,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上。他这套睡衣和沈雨泽身上的睡衣是同款,不过沈雨泽的睡衣是浅灰色,而且沈雨泽个子高,肩膀又宽,即使是一件真丝睡衣也穿出了T台走秀的模样。
陆平一米七五的个子,在南方不算特别矮了。陆爸爸身高就不高,还不到一米七呢,陆平能窜这么高,纯属中了基因彩票。陆平有时候穿个厚底运动鞋,再把头发梳高一些,就能对外声称一米七八,若是脸皮再厚一些,四舍五入也有一米八了。
但他这个虚假繁荣的“一米八”,在沈雨泽这个真·神仙比例·高个子面前,一下被衬托成了霍比特人。
他和沈雨泽站在一起,腿没人家长,脸没人家小,皮肤没人家白……哎,刚刚他还觉得沈雨泽不是神仙呢,现在又觉得长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是神仙?
只不过,陆平的“神仙滤镜”没有保持多久,就被沈雨泽亲自打碎了。
——“陆平,你再给我翻译一遍这一段,你告诉我这个词什么意思??”
——“时态时态!!!这里是过去进行时!!!不是过去完成时!!!!!”——“你是要气死我吗,你到底有没有看题,让你在下面四个选项里选出一句回答,你这是回答吗,你这是反问!!”
——“你到底有哪里听不懂啊,这个听力题我念得还不够慢吗,你是不是只能听懂衬衫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
陆平:“……”
陆平:“…………”
陆平:“………………”
小老鼠瑟瑟发抖地坐在书桌前,攥着笔,笔尖在英语试卷上划出一道颤抖的曲线。
明明是沈雨泽主动说要给他辅导英文呢,干嘛发这么大火吗QAQ
这哪是什么神仙,这简直就是恶魔嘛!
沈雨泽的胸口起起伏伏,他本以为陪陆平一起做英语卷子,可以增进感情……哪想到一小时的英语题讲下来,他现在只想立刻飞回帝都,和这个不开窍的笨老鼠从此分道扬镳!
陆平委屈:他只有这一科不开窍,沈雨泽可是其他几科都不开窍呢。他还没有嫌弃沈雨泽呢,沈雨泽居然先嫌弃他了!
陆平也不是面团捏的,他也是有脾气的。
被沈雨泽单方面的骂了这么久,陆平不乐意了。
他起身收拾起自己的书包,再把那些卷子、教参一并扫进书包里。
沈雨泽见他垮着个小脸,当然不肯让他走:“我都和陆阿姨说了,今天要辅导你英语,你现在走了,我怎么和她交代?”
“你不用和她交代。”陆平道,“我就说,我太笨了,你教不了……我再回大学城,就算不找埃里克,我可以找其他大学生辅导英语,一节课不会太贵的。”
一听埃里克,沈雨泽立刻危机大起。
“回来。”沈雨泽夺回陆平的书包,深深吐了一口气,“谁说你笨了?是我刚才没找对方法,我再换个角度给你讲讲题。”
总之无论如何,不能让陆平再去找那个外国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