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负伤天使惜之心灵体操刘心武拂晓刺杀柳残阳春眠不觉晓李歆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麻雀 > 第十六章

    拾陆

    不久,万念俱灰的徐碧城信了上帝。在她的要求下,陈深把她的头发剪得更短了。她说落发是对唐山海的一种纪念。礼拜天的时候,徐碧城会带上一本圣经匆匆地去鸿德堂做礼拜。每次做礼拜的时候,她都在想自己十分短的一生,就怎么会卷进那么多的暗战中。她把唐山海牺牲的消息传到了重庆,重庆的回复十分简单:继续战斗!

    接到重庆回复的时候,徐碧城的双脚不由自主地紧紧靠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在替唐山海完成任务。这样的使命感,让她的心中又升起了力量。

    有一天陈深又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正蹲在地上鼓捣几个瓶子和灰色的药粉,以及一些小小的碎铁片。

    陈深在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她忙碌。

    徐碧城头也不抬地说,千万别抽烟。

    陈深说,我又不傻。

    陈深接着又说,你在配炸药。你这种炸药威力不大,炸鱼都未必炸得死。

    徐碧城仍然头也不抬地说,我做的炸药威力用不着大。

    陈深离开福煦村某个租住房三楼的时候,徐碧城没有抬头也没有说再见,她只是呆呆地望着面前地上的那个已经成形的简易炸弹。好长时间以后,陈深的脚步声已经完全消失了,这时候她的眼泪才流了下来。她突然这样想,也许自己其实是爱着唐山海的,对于自己想爱而不能爱的陈深而言,唐山海又有哪点不好?

    陈深踩着这个冬天的柏油路面,走到了上海冬天的最深处。他在窦乐路的邮筒里投进了一封信。他一直担心,在邮筒里传递情报会不会不安全。他是想要请示医生,自己收留了一名军统人员,在国共合作期间是否触犯纪律。投下信后他就大步离开了,自己什么时候被捕,甚至有可能是被毕忠良或苏三省捕获,都不是没可能的事。所以有时候他就在想,如果自己被抓了,最担心他的会是谁?想了好久以后,结果令他出了一身冷汗。他觉得担心他的,可能是嫂子,也就是毕忠良的夫人刘兰芝。

    三天后,医生在海报墙上给陈深下达的指令是急催归零计划,对于陈深询问的关于收留或照顾军统人员的问题闭口不谈。陈深有些泄气,他觉得组织上有些不近人情。陈深一直都没能拿到归零计划,而队部的几次会议中,却越来越明确了76号特工总部下达给行动队的命令:尽一切力量,加强搜查、搜捕一名代号叫麻雀的中共分子。尽管近期麻雀并没有什么活动,但是从情报系统得来的消息,在此前一年的时间里,这位名叫麻雀的中共特工拿到了汪精卫政府的十八份情报,其中一份甚至是绝密会议纪要。

    与此同时,苏三省却在梅机关和特工总部红得发紫,而且东亚研究所的经费也一加再加,这让毕忠良很不舒服却又无可奈何。苏三省在自己租的办公地点办公,偶尔地也来一下毕忠良的办公室作简要汇报。看上去他风尘仆仆,比毕忠良都要忙好多。有时候他会出现在李小男家的楼下,他纠缠李小男,经常开车带她去法租界逸园赛狗场看赛狗。这令陈深很厌恶,他说赛狗有什么好看的,赛狗有赛人好看吗?而李小男却不想让陈深管这事,李小男说,你管得太宽了,我爹从来不管我这些。

    陈深说,你爹干吗的?

    李小男摇了摇头说,死了。这些年我像一棵草一样自己长大,我在黎锦晖主办的中华专科舞蹈学校毕业后去了明月歌舞团,唱歌跳舞养自己,好不容易进了明星电影公司。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深说,明白。

    李小男说,什么意思?

    陈深说,你终归是要找一个归宿的。

    那天在李小男的屋子里。陈深在沙发上坐下来,没有像以往一样和李小男杀一盘,而是把一些扑克牌随意地发在桌面上。他只要看扑克牌的背面,就能记住每一张扑克牌代表的点数,然后他很快地把收了起来,动作麻利得像一名长期浸泡在赌馆里的赌徒。

    陈深说,你想学下棋,还是想学打牌?你将来当游手好闲的太太的时候用得着。

    李小男说,我都不想学,太累。

    陈深想了想说,那还是下棋吧。

    李小男是陈深见过的最臭的臭棋篓子。围棋摆在了桌面上,陈深让了她五子,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李小男下着棋,更多的时间里,他在翻看着报纸。李小男托着腮,长久地盯着棋盘看,看上去她的黑子已经把陈深的白子围得死死的了。陈深看到了窗外的夕阳,从很远的地方滚动跳跃着漫过来,直接穿过玻璃窗落在棋盘上,使得棋盘上看上去镀了一层触目惊心的红。

    陈深想,傍晚说来就来了。

    然后陈深伸出手去,用两只手指夹起一粒白子,放在棋盘里。李小男一下子就愣了,她这时候才发现,只这一颗棋子就让她死路一条。陈深站了起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说,你要懂得步步为营。

    李小男说,步步为营太累,没有喝酒演戏来得轻松。

    李小男拿过了那块没有织完的红色围巾,不再看那棋盘一眼,低着头织了起来。陈深终于打开那扇有些陈旧的木门,走在傍晚有气无力的夕阳余辉中。打开门以前,陈深留下了一句话。陈深不以为然地说,你就不是一个女红的料。

    冬天正进行得如火如荼。陈深走在上海萧瑟的街头。黄昏过后是即将来临的漫长黑夜,陈深想到了毕忠良从梅机关开会领回来的任务,在几个月前疯狂攫取了情报的中共情报人员麻雀现身后突然隐藏,如果不揪出来,76号特工总部的所有头目都可以进行一次大换血。陈深还想到了,归零计划仍然不能拿到。最坏的打算是,暴露自己孤注一掷。踩在上海冬天生硬的柏油路上,陈深又想到,他有好久没有去将军堂孤儿院看皮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