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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媚道 > 第一章 第一眼

    枣花一夜之间,从放羊西施变成了楚王失散十七年的女儿。

    而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陈梅卿,千里迢迢从山西临汾赶到湖北武昌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

    恢弘的楚王府位于高观山南麓,坐北朝南,整整占去了半座武昌城。王府四周垒石为城,城墙高二丈九尺,府内遍筑宫室,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不啻人间仙境。

    此刻陈梅卿畏畏缩缩地站在王府的正门下,擡头望着门匾上巨大的“镇楚门”三个字,仍然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偏偏身边却有内监不失时机地提醒他:“陈官人,快请进吧。”

    陈梅卿愣了愣才回过神来,跟着内监走进楚王府,几番云里雾里,才算进入了枣花的香闺毓凤宫——枣花如今已不再是枣花,她已是楚王的女儿朱蕴娆。

    陈梅卿晕晕乎乎地看着端坐在绣榻上锦衣华服的美人,因为初来乍到,枣花身上的衣服都是新裁的,崭新的袄裙顺着坐榻舒展开,让她看上去像一只花团锦簇的禽鸟,当然,她如今的确是住进了金丝笼子里。

    “夫君,你终于来了!”珠围翠绕的美人光彩夺目,艳丽的脸庞非但没被珠光宝气夺去神采,反倒锦上添花美得慑人。

    陈梅卿一见她这副德性,越发腿软:“我的小姑奶奶,现如今你进了王府,话更不能乱说了!”

    “我怎么乱说了?爹爹把我养大,就是为了给你当媳妇的,跟我是谁生的根本没关系!”朱蕴娆撅撅嘴,忽然笑着问陈梅卿,“夫君你渴不渴?我替你叫杯茶来。”

    说罢她敲了敲绣榻旁的小金钟,唤来一名侍女,命她为陈梅卿看茶。

    陈梅卿看着她指挥若定的做派,不由愣着神感慨道:“看来你适应得挺不错啊,我还以为你会不习惯呢……”

    “不适应还能怎么办?”朱蕴娆耸耸肩,又若无其事地补了一句,“在这里谁也帮不了我。”

    她的话让陈梅卿心中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于是借着一盏清茶的功夫,他在肚子里回顾了自己与朱蕴娆十七年的孽缘,只觉得人生如寄、世事无常。

    十七年前,他跟着爹在山头放羊,在羊圈旁救助了一位临盆的孕妇。陈老爹从孕妇手中得了一块上好的玉佩,终于让一向悭吝的他花了半扇羊,请来个稳婆替孕妇接生。孕妇诞下女婴后便撒手人寰,于是那个女孩在陈家长大,也不知被陈老爹灌了什么迷魂汤,从此立志要嫁给他做媳妇,害得他自从在临汾县衙做了县丞之后,不惜常年在外流连青楼,成了有家归不得的浪子。

    岂止人算不如天算,陈老爹某天突发奇想典当了玉佩,被平阳府的官兵找上门,才知道湖北的楚王府已经寻找这块玉佩的主人寻找了十几年。玉佩的图样早在十多年前就已分发到各地当铺,若不是掌柜细心认出来,只怕楚王府里那一段往事仍会尘封在岁月中。

    当年陈老爹一家救助的孕妇,原本是楚王府的侍女。她与年轻的楚王朝夕相处情愫暗生,偏偏在珠胎暗结的当口,正值楚王大婚。王府太妃得到消息,勃然大怒,侍女迫于淫威私自出逃,前往山西投亲,这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事。

    想到此陈梅卿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望着自己很傻很天真的妹妹,真心替她捏一把冷汗:“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没人欺负你吧?”

    陈梅卿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想当初楚王发了狠心地寻找枣花的母亲,不过是因为初恋情深,这么多年过去,再浓的情分也会被时间冲淡。如今虽然他收留了枣花,还按照楚王一支的字辈,将枣花的名字改作朱蕴娆,可朱蕴娆却已注定无法拥有郡主的名封——她是楚王娶妃前由侍女孕育的孩子,所以只是一个滥妾之女,身份与庶民相同。

    何况楚王府上下几千口人,一个比一个势利,别说她一个小小的私生女,就连堂堂的楚王朱华奎,如今都被宗族里那帮不省心的人逼得焦头烂额……想到此陈梅卿猛地一凛神,意味深长地低声问朱蕴娆:“你可知我为何千里迢迢地赶来武昌?”

    “为了娶我呗。”

    “噗……”陈梅卿一口茶喷了老远。

    “我已经向父王请婚了,”朱蕴娆眯着眼笑道,“如今有皇帝保媒,看你还能往哪儿逃!”

    这丫头……果然一点长进都没有,一瞬间陈梅卿错觉自己是羊入虎口,连肠子都悔青了。

    “我的小姑奶奶,你醒醒,如今围在你身边的不是一群羊,你可长点儿心哪!”陈梅卿愁眉苦脸地提醒她。

    “我知道啊,唉……”朱蕴娆也托着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不在焉地感慨,“还是放羊更自在。”

    陈梅卿翻了个白眼,再次压低了声音问她:“你真没听说你爹的事?”

    “我爹他出了什么事?”朱蕴娆顿时吃了一惊,着急道,“没人告诉我啊,自从出了山西,我就再没爹的消息了。”

    陈梅卿一口血差点喷出来:“我说的是楚王,楚王!”

    “哦,你说的是我父王啊?我就没把他当爹。”朱蕴娆仿佛理所当然地耸了耸肩。

    “……”陈梅卿面色铁青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咬着牙警告朱蕴娆,“这话你今天对我说一次也就罢了,从今往后,不许再说第二遍。”

    “我知道啦,”朱蕴娆撇了撇嘴,“你说吧,我父王他出了什么事?”

    陈梅卿这才擡起一只手,神秘兮兮地凑近朱蕴娆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三月的时候,辅国中尉向朝廷递了奏疏,指控楚王并非先王亲生,乃是王太妃之兄王如言的侍妾所生。”

    “哦……”朱蕴娆有听没有懂地点了点头,琢磨了一会儿才问,“那个辅国中尉是谁?”

    “辅国中尉是楚王的族弟,他娶了王如言的女儿,所以才会得知其中秘辛。”陈梅卿小声道。

    身边人的气息不断吹进她的耳朵眼里,让朱蕴娆痒丝丝的,一时哪还想得到正经事,只顾咯咯笑道:“我父王是谁生的,关我什么事?”

    “你这个笨蛋!”陈梅卿忍不住骂道,“你父王出了事,你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大不了再回山西放羊去。”朱蕴娆扯了扯自己挺括的衣袖,上好的衣料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很是动听。

    陈梅卿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抚额——为什么他这个不知死活的妹妹会翻身做了楚王的女儿呢?这是天要亡他啊!

    而始作俑者偏偏还红口白牙地笑道:“夫君,你就别担心我了。父王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婚事,他说虽然你不是本地人,可毕竟我生在山西,又和你有婚约在先,所以他会上报巡抚,向礼部奏请赐婚。”

    陈梅卿一听这话顿时更想吐血,深深懊悔自己当年的优柔寡断——他十年前就应该把这丫头丢进山坳里喂狼!喂狼!

    “哪,你既然都已经到武昌了,就安安生生地在王府里住下吧,”朱蕴娆相当体贴地安慰了陈梅卿一句,又笑嘻嘻地亲自送他出宫,“一会儿内监就会领你去长史那里报备,夫君你可要好好表现哦!”

    于是陈梅卿头晕目眩地被朱蕴娆送出毓凤宫,茫然的视野中一直晃动着她不胜娇羞的笑脸……

    真是艳如桃花的姿色呢……此刻齐雁锦左眼紧闭,右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千里镜,嘴角不觉泛起一丝笑意。

    “齐,你在看什么呢?”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句怪腔怪调的问语,齐雁锦这才收起了千里镜,不动声色地回过头:“没什么,只是随便看看风景。”

    “是吗?”站在齐雁锦面前的人金发碧眼、人高马大,脸上却露出与身材极不相称的傻笑,“我已经好久没见你笑过了,你在开心吗?”

    齐雁锦闻言微微一怔,一瞬间也有些惊愕——他在开心吗?

    怎么可能。

    “不,我只是在解闷罢了,”他摩挲着手中的千里镜,指尖缓缓滑过铜管上精美的天使牙雕,脑中却描绘出另一张象牙色的美丽面庞,“我看见一个天使就要落难了,所以觉得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