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南风卷着一股栀子花香,让微雨后的庭院溢满了醉人的芳馨。朱蕴娆趁夜返回毓凤宫时,无视宫女们冷淡的脸色和白眼,满面潮红地钻进了自己宽大的床榻。
她抱着冰凉的丝绸枕衾,一连打了好几个滚,却还是没法缓解浑身的燥热。
啊啊啊……那个臭道士真该不得好死,故意把她撩拨得像着了火一样,竟然就这样歇手了!
朱蕴娆捂着脸细细呻吟了一声,双腿忍不住紧紧并拢在一起,纷乱的脑海里像点亮了一盏走马灯,飞快地闪过一张张火辣的春宫图。
在剧烈的心跳声里,她无法自制地重拾回忆——与臭道士躲在假山背后做的那些让人脸红的事,此刻每一点每一滴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她的身体……竟然真的在想念他进入自己时的那份充实,还有抽/弄时就跟他本人一样邪恶的节奏,时常不紧不慢,间或又突击猛进,搞得她总是防不胜防,被他没有穷尽的花招刺激得不停痉挛。
朱蕴娆紧咬着嘴唇,心中痛恨着不争气的自己,眼底忍不住泛起一层委屈的泪花。
说到底,他给的不过是片刻的欢快,自己为什么就这么贪图?竟然好像中邪一样,满脑子都围着这点破事打转。
再说这档子事,换了谁还不都一样?天下的男人多了去了,她干嘛只惦记着这个坏人,惦记得连夫君都快要来不及思念了!
朱蕴娆一想到这里,脑中就像引证似的,忽然想起了那天自己爬在树上,隔着围墙看到的那对偷/情男/女。
哎呀,怎么早没想到呢?自己可能真的冤枉了那个臭道士……
这一晚朱蕴娆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天亮才觉得心里的烦热消散了些,勉强合上眼皮朦胧入睡。
自从肚子里多了这份心事,她十七年的人生头一次变得复杂起来,再也不是奔着和夫君成亲,然后一辈子生着娃、放着羊,或者闷在王府里吃闲饭这一条线,单线的人生如今忽然分出了一条岔路,而那个臭道士正一脸笑意地站在岔路口,诱惑着自己分心走进去,却又用身体挡住了背后的道路,让她根本看不清前途。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这一次却莫名其妙地胆怯起来。
往后的日子朱蕴娆逼自己不去想齐雁锦,为了斩草除根,甚至勒令自己不准踏出毓凤宫半步。住在王府内苑就是有这点好处——当你想避开一个人的时候,重重高墙就成了最安全的屏障,只要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就决计不能在你眼前出现。
就在朱蕴娆为此暗自庆幸的时候,她却忘了自己的夫君也住在寅宾馆里,而她好些日子没见着陈梅卿,心中竟也心平气顺,连一点害相思的闲情逸致都没有。
尽管禁足的日子过得无比烦闷,时间却仍在不经意间悄然而逝,转眼便到了五月初五的端阳佳节。
这天楚王府中榴花如火、枇杷满枝,阖府女眷都聚在一起过节。
楚王宗室人丁庞杂,此刻各支各房的命妇、小姐、侍女们都聚在一起,珠围翠绕花团锦簇,一个更赛一个的珠光宝气。
毕竟身为女子,一年到头像这样在大场面里抛头露面的日子,统共两只手也数得过来,何况大家都是天子亲族、皇家血种,天生享诰命、食俸禄的人,谁又矮了谁一个头去?这时候自然要拿出浑身解数,处心积虑地出一次风头。
于是只见那绫罗锦绣堆里,金冠、珍珠、翠羽和各色红、蓝宝石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璀璨的流线,远远望去使人目眩神迷。偏偏就在这一派美不胜收的佳宴之上,竟有一人能够与众不同,生生美得拔出一个尖来。
头戴着五毒帽的奶娃娃们只要脚一沾地,都会不由自主地向那个美人身边凑过去,可惜也都会在几步开外,就被各自的奶娘们从地上拽起来,又是掸尘又是拍灰地抱着走远,偶尔几个老婆子还会递个复杂的眼神,交头接耳地发几句议论:
“那个就是王爷刚认的女儿吧?听说是从山西来的。”
“长得也太妖气了些,只怕不是个有福的人。”
“可不,近来楚王府里闹那么多事,说不定就是她带过来的秽气。”
“你知道她娘是谁吧?当年我可见过,一个丫头就把楚王迷得神魂颠倒的,若不是出身太低,差点就做上娘娘了……”
冷着脸在席上独坐的朱蕴娆,此刻当然听不见众人的议论。她天生唇角上翘,一抿嘴就是两个梨涡,瞪着眼发呆也像含情脉脉,于是什么也没做就成了男人眼中的西施,女人眼中的沙子。
席间觥筹交错,应酬的水酒没多少真心,朱蕴娆也无可无不可地喝着。
楚王这一支的女眷都聚在王妃身边,仗着背靠实权的优越,表现得自然要比旁人更亲热些。于是自然而然地,朱蕴娆也和柳姨娘打了一个照面,她在推杯换盏间忽然觉得面前的女人很是眼熟,稍微想了想才从记忆里翻出这么一号人,于是信口问了一句:“你最近有没有丢过一幅画?”
朱蕴娆这一问很是莽撞,却也出于无心——她觉得宫里的女史既然能来审问自己,自己又担下了这份冤枉,那么私下问问别人也不算什么,哪知这一问,却往有心人的肉里刺进了一根针。
只见柳姨娘一瞬间脸色煞白,难掩慌乱地问:“你说什么?”
朱蕴娆皱起眉,也不知该怎么措辞,才能让自己问得隐晦些。她若是能有女史那种打人不伤脸的口才就好了:“我前阵子常见你在园子里走动,所以才问问,你真没丢过什么要紧的东西?”
“没有。”柳姨娘想也不想便矢口否认,一双眼狠狠瞪着朱蕴娆,尖利得像两把刀子。
奈何朱蕴娆却根本不会看人眼色,径自点了点头,还不忘好心地提醒她:“你在园子里玩的时候,也要当心一点。”
这一句话把柳姨娘气得半死,她做贼心虚,认定朱蕴娆在自己身上起了疑心,因此才会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话里有话地讽刺她。
这丫头,果真不是一个肯吃闷亏的主。
这一厢柳姨娘正在心中暗自思量,一名小内监却慌慌张张地跑来向王妃禀报,说是正在前府宴饮的男宾们有的喝高了,又为了楚王是不是先王骨血的事起了争执,当着王爷的面就闹起来了。
王妃一听这话便气得面如金纸,当着一众命妇的面,竟然怔怔掉下泪来:“我看如今这偌大的王府,也快保不住体面了。我知道我们这里,有人心比天高,眼里嘴里尽挑着王爷的不是,却不想想自己的老子当年做了什么事,才被褫了世子的名分!如今一个个不是郡王,就是将军,竟然借着酒疯就在前头闹起来,真是一点体统都不顾了……”
在座的女眷们听了王妃的哭骂,一个个都低头屏气,不敢出声。只有朱蕴娆照旧在一旁嗑着瓜子,心中回想着夫君告诉自己的陈年旧事。
大约六十年前,她的祖父楚恭王朱英,还只是当年楚愍王的庶出第三子。而楚愍王曾经册立庶长子朱英耀为世子,然而父子二人后来为了一个妓/女闹翻,世子朱英耀竟然在元宵酒宴上,命人杀了自己的父亲。
事后朱英耀被押往北京处以分尸极刑,焚尸扬灰。几年之后,她的祖父才袭封做了楚王。而近来频频质疑父王出身,一直觊觎楚王之位的辅国中尉朱华趆,正是世子朱英耀的后人。
想想那个朱华趆也确实很冤,因为父亲犯下弑父大罪,竟然从楚愍王的长子长孙一下子沦为一个正三品的中尉。六十年后他想翻身,唯一的方法也只有扳倒现在的楚王,证明先王的子嗣已经断绝才行。
而目前的一切坏就坏在——她的父王是先王的遗腹子,是在楚恭王薨逝之后才出生的,若真要追究起来,也确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疑点。
如果她的父王最后真的被认定是个杂种,那她就是杂种的野种,更不知道该算个什么东西了。一想到这里,朱蕴娆便木然地用门牙磕开了一粒瓜子,心想:怕什么,最多再回山西放羊呗。
眼看好好的一场端午酒宴被搅得不欢而散,众人纷纷识趣地告退。朱蕴娆也意兴阑珊地准备回毓凤宫,哪知半道上忽然杀出一个程咬金,趁她拐到后花园鱼池边上时,一把将她拽进了水边的石舫。
近来在脑中无数次浮现的白色道袍,此刻正在眼前晃动,让受惊的朱蕴娆瞬间忘记了挣扎——呸!这个臭道士,终于忍不住先来找她了。
当朱蕴娆踉踉跄跄地跌进石舫,在雕屏掩映的船舱里看清眼前人时,她的心竟像落网的小鹿一般懵然乱撞,刹那间涌上了一股浓浓的暗喜,脸上却故作恼怒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这时齐雁锦春风得意地站在她面前,抿着唇没有说话——他有法宝,还能告诉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