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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媚道 > 第五十章 风雨如晦

    朱蕴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许久之后,才有一位老妪实在看不过眼,走出人群将她扶起来。

    “作孽啊……”老妪叹息一声,擡头向众人求助道,“谁来帮把手,去请个郎中来吧?”

    “老婆子,这女人害的是要命的大病,谁能有钱救她?万一救不回来,你还要包她的丧葬;就算救得回来,等她家亲眷找上门时,你怎么说得清?”四周袖手旁观的人纷纷摇头,劝老妪不要给自己惹麻烦,“再说撞了她的大官都不管,只我们一群小老百姓,能顶什么用?”

    一番闲言碎语,说得老妪也迟疑起来。这时几名顽童却泥鳅似的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一个胆子大的趁机抖开了朱蕴娆的包袱,就见两根明晃晃的金簪从衣服里滚了出来,还有白花花的碎银子也满地乱滚。

    也不知是谁的手第一个伸向金簪,当抢掠刚露出一点苗头,众人便像恶鬼上身,争先恐后地一哄而上,将金银和值钱的衣服疯抢一空。抱着朱蕴娆的老妪躲闪不及,立刻陷入了混乱的中心,这时朱蕴娆垂落在地上的手被一只脚踩到,五指瞬间皮开肉绽,让她从昏迷中活生生地被疼醒。

    她猝然睁开双眼,喉间倒抽着冷气,却没有力气喊出声来。这时一个小孩子被大人推搡着跌跌撞撞扑在朱蕴娆身上,圆睁着双只漆黑的眼珠,直愣愣地与她对视。

    朱蕴娆颤动着双唇想开口求救,哪知下一刻这孩子的眼神却忽然一变,伸手往她脖子上一掏,竟拉住了一根鲜红的缨绳。

    三棱镜的棱角划过朱蕴娆的锁骨,一瞬间从她的领口被拽出来,几缕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棱镜,映射出璀璨的七色光芒。

    贫苦的小孩何曾见过这等宝贝,两眼顿时也迸出光来,同时下手也越发使劲,想把自己心仪的宝贝拽走。

    这时朱蕴娆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力气,竟猛然擡手将三棱镜攥在掌心里,不顾一切地保护着齐雁锦送给自己的信物。

    就在哄抢钱财的人纷纷得手,准备四散之际,人群外围却忽然响起一道带着古怪口音的叱责:“你们在干什么,走开、走开。”

    “吃人的红毛鬼来啦!”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句惊慌的高喊,紧跟着众人一哄而散。

    这时抱着朱蕴娆的老妪也因为恐惧而逃走,她只能无力地仰躺在地上,气若游丝地看着一个做儒士打扮,却生来金发碧眼的老大爷出现在自己眼前。

    “哦,主啊……”老大爷在看见朱蕴娆裙子上的鲜血时,不由发出一声惊呼,随即蹲下身来察看朱蕴娆。

    当涣散的目光对上对方灰蓝色的眼珠,朱蕴娆混沌的思绪灵光一闪,缓缓摊开划着血道子的手,露出了掌心里的三棱镜。

    “夫人,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你叫什么名字……”

    这时对方吃惊的问话飘入她的耳朵,意识模糊的朱蕴娆却再度陷入了昏迷。

    恰巧途经此地发现了朱蕴娆的老大爷,正是神父利玛窦。

    他原本只是怀着怜悯想帮助这个姑娘,然而当他看见朱蕴娆手中的三棱镜时,瞬间便认出了这是从自己手里送出去的东西。

    这样小巧的三棱镜他曾经分送给数位好友,虽然这一枚被改成了一颗坠子,却还是被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当下利玛窦不再迟疑,立刻叫来自己的弟子,将重伤昏迷的朱蕴娆带回了自己的住所。

    如今正在北京准备来年春闱的徐举人,这天恰巧前来拜访利玛窦神父,结果才进门就看见神父一行人擡了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回来,顿时被吓得不轻。

    就在郎中和稳婆进进出出忙碌的间隙,站在门外的徐光启忍不住开口问利玛窦:“神父,那位女子出了什么事?”

    利玛窦神父也说不清来龙去脉,只能将手中沾血的三棱镜递给徐光启看:“你看这个,是我刚刚从那位夫人脖子上解下来的。”

    “这是您的三棱镜,”徐光启睁大眼,盯着神父掌心里的东西,难以置信地问,“她怎么会有这个?”

    “我也不知道,”利玛窦一脸困惑地回答,“她也许和我的某位朋友有关,至于是哪一位,就只有等她清醒过来才能知道了。”

    就在二人低声交谈之际,酒足饭饱的熊三拔这时刚好踱进了门,他欢快地走上前跟人打招呼,却发现神父和徐举人的脸色都很不对劲,不由问道:“为什么大家都不开心?出了什么事?”

    “上午的时候我在路边救了一位受伤的夫人,很不幸,她小产了,没能保住腹中的孩子。”利玛窦神父一边对熊三拔解释,一边给他看自己手中的三棱镜,“这是在她身上发现的。”

    熊三拔一向最听不得这等噩耗,当即捂着胸口惊叹道:“主啊,她怎么会伤得那么重?”

    这时一位稳婆拿着一件东西走出房门,谨慎地瞥了几眼门外金发碧眼高鼻子的西洋人,最终还是望着徐举人开口道:“老爷,方才奴婢发现那位夫人中衣里缝着什么东西,怕是银票、契据之类被血污了,奴婢用剪子拆出来,觉得看着倒有点像道符,还请老爷过目。”

    在场的三人听了稳婆的话,六只眼睛同时往她手里望去,但看那沾着血污的桑皮纸上,竟是两行用鹅毛笔写出的拉丁文。

    当纸上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三人顿时面露惊恐之色,异口同声地喊出了一声:“齐道士!”

    “这,这是一句情诗啊……屋里那位夫人到底是谁?”此刻熊三拔第一个耐不住性子,一心想往屋子里闯。他至今不知道齐雁锦和朱蕴娆的私情,乍然看见齐雁锦的手迹,脸上的表情比谁都惊讶。

    “老爷,使不得啊!”稳婆被熊三拔冒失的举动给吓坏了,慌忙伸出双臂拦住他,不让他往里冲。

    这时徐光启也在一旁拦住了熊三拔,尴尬地劝道:“熊神父,你这样闯进去,不合礼节。再说房中的夫人也未必和齐道士有关系,当务之急,还是带着这两样物件去问问齐道士才好。”

    徐光启这番话大大启发了熊三拔,于是他向另两人讨要了三棱镜和道符,自告奋勇地去找齐雁锦:“我去找齐,我知道他在哪里!”

    徐光启赶紧为他披上大氅,利玛窦神父也在一旁叮嘱了几句,随后二人一起陪熊三拔出门,目送他冒着天寒地冻前往赵舍人府邸。

    早上刚刚陪熊三拔吃过便宜坊烤鸭的赵之琦,此刻正懒洋洋地窝在火盆边与齐雁锦喝茶。当小厮报知熊神父登门时,就见他手捂着暖炉,与齐雁锦说笑道:“哈,黄毛熊又来了,今天他肚子饿得可真快。”

    齐雁锦此刻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因此只是捧着茶盅浅浅一笑,没有答话。

    熊三拔跨进客堂的时候,正忙着掸掉肩头的雪花,赵之琦一见他便眉花眼笑,连忙走上前寒暄道:“外头又下雪了?你冷不冷?”

    熊三拔顾不上回答他,只能点点头又摇摇头,双眼却紧盯着齐雁锦,紧张地开口:“齐,我是来找你的,你看看这两件东西你可认得?”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帕裹着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什么东西?”齐雁锦漫不经心地擡起头,却在看见熊三拔用手指勾着红绳,拎起一枚三棱镜时,脸色倏然一变。

    “你怎么会有这个?”下一刻他瞪着眼厉声质问,惊惶又茫然地怔愣了片时,才丢下茶盅霍然起身,疾步冲到熊三拔面前。

    此刻三棱镜在他眼前缓缓转动着,七彩纷呈,齐雁锦却辨认出了沾染在棱镜上的一丝血迹。随后他的目光又落在沾着血痕的道符上,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心如擂鼓,满面惨白地低声问:“她出了什么事?”

    “你认识她?”熊三拔第一次见到如此惊慌失措的齐雁锦,不禁激动地追问,“她是谁?我见过吗?”

    这时齐雁锦紧盯着熊三拔,神色复杂地反问道:“难道你不认识她?”

    “我没见到那位夫人,我回利玛窦神父那里时,已经迟了一步,”熊三拔紧张地回答,“那位夫人是上午的时候在路边被神父救下的,因为受伤小产,医生不让我进屋去看……”

    他话还没有说完,齐雁锦已经劈手夺下了他手里的东西,转身飞快地冲了出去。赵之琦立刻紧跟其后,冲出门望着他的背影大喊:“雁锦,你骑我的马去!”

    他的话似乎还没传入齐雁锦耳中,便已被呼啸的北风吹散。赵之琦眼睁睁看着齐雁锦头也不回地跑出庭院,只能咬着牙抱怨了一句:“果然意乱情迷,最要不得!”

    眼下正是严冬最恶劣的天气,仅凭双腿赶到朱蕴娆身边,是最不理智的方式,然而此刻齐雁锦已理智全无,他根本无暇理会赵之琦的叫喊,只能在茫茫风雪中一意孤行地往前冲,直到被纷飞的大雪覆满了全身。

    这个冬天,他尝到了业已久违的彻骨冰寒。

    于是冰封多年的记忆不经意间裂开了一丝缝隙,同样有纷飞的大雪从黑暗中涌出来,天地晦暗,风雪里却出现了一张艳光逼人的脸,那容颜正是朱蕴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