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妄挂了电话以后没犹豫,直接给孟婴宁打了个电话。
陆之州在旁边坐着看着他一个电话拨过去,没说话。
车子被停在巷口,再往里面拐是老四合院,红砖墙边儿靠着停了一排掉了皮的旧自行车,跟高楼大厦隔绝开,像两个世界,车流声远远从另一个空间传过来的。
电话那边响了好半天,然后被挂了。
“……”陈妄侧头,“给孟婴宁打个电话。”
陆之州二话没说,抽出手机来,电话打过去。
响过几秒钟后,对面接了,孟婴宁安静了一下,犹犹豫豫开口:“之州哥?怎么了?”
听到声音的瞬间,陈妄紧绷的神经放松。
他捏着手机的手垂下去,然后脱力似的靠进副驾,长长出了口气。
他整个人像是被放空了,隐约听见陆之州在旁边和孟婴宁说话。
现在在哪儿。
在公司。
最近忙吗,有没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周末一个人无聊的话可以找阿桓出去玩玩。
孟婴宁很乖的一一回答了,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对。
那边有人叫了她一声,大概是工作上的事情,孟婴宁提高了一点声音,应声,然后挂了电话。
陆之州放下电话,看了他一眼:“在公司,去看看?”
“先不了,”陈妄神情恹恹,“走吧。”
陆之州重新发动了车子。
驶出巷子时,他忽然说:“我其实没什么立场说什么,你跟宁宁对我来说跟阿桓没什么差别,我也不想让婴宁真的受伤,但是她也不是小孩儿了。”
陈妄有些时候很服陆之州这点,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妈子,从小就能用一种好像大你二十岁的语气苦口婆心。开头一定是“你的事情我不会管,但是你看啊……”
最烦的是往往说得还都挺有狗屁道理的。
陈妄其实也明白他想说什么。
汤城出现得很突然,销声匿迹几年半点风声没有的人忽然出现,上来就送了他一份大礼。
而这份礼物送到他手里十几分钟前,他在跟孟婴宁说晚安。
那时候心里对她不是没有半点想法的。
而汤城就像是掐着时间特地来提醒他,不要奢望。
陈妄合了合眼:“我不该回来。”
陆之州皱眉:“说什么屁话,消失了几年的人,谁知道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我都以为他死了。”
“其实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想法,如果是我,我应该也会像你这样,”陆之州叹了口气,“让她以为你对她没别的想法和心思,可能会有点伤心,但是难过个一段时间,或者说几年吧,找个新男朋友也就过去了,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如果不这么跟她说……”
陆之州顿了顿:“不这么说我他妈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我也不明白小姑娘的心思不一样在哪儿。”
“你没机会像我这样,”陈妄说,“她又不喜欢你。”
“……”
陆之州有点无语:“这是重点?”
“难道不是?”陈妄说。
“是,这就是重点,”陆之州被他噎住了,“你可算是知道了她喜欢的是你了。”
陈妄扫了他一眼:“你不是也挺喜欢么。”
“……”
陆之州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哪儿有点怪怪的。
他很快明白过来陈妄这句话里的宾语指的是谁:“唉,我说实话,说以前对她从来没起过一点儿心思那是骗人的,毕竟小姑娘确实讨人喜欢。”
陆之州笑着说:“不过我很快就回头是岸了,现在也就真没了。”
“哦,”陈妄说,“有也没用,她也不喜欢你。”
“……”
陆之州强忍着没把他踹下车。
真是服了,也不知道在炫耀点儿什么,明明人家现在连他电话都不接了。
刑侦支队。
陈妄站在门口,漠然看着一片狼藉文件白纸遍地飞的办公室。
林贺然正手里端着个茶水杯,哼着忧郁的蓝调爵士乐穿梭在一堆废纸里:“街口和附近几条街的监控都调了,五菱宏光那个车牌是假的,后来那辆倒是真的,我让人从开发区桥洞里给拖回来了,路面监控没看见有人上去或者下来,提前安排了人在桥底换了车走的。”
林贺然食指一擡:“对了,你说那人是谁来着?”
陈妄回手拉上办公室玻璃门,靠站在门边:“汤城。”
林贺然脸上吊儿郎当的笑敛了敛,茶水杯放在办公桌上:“哦,他。”
俩人现在不是一个系统,也有几年没见了,但林贺然转业之前和陈妄很熟,上下铺过命交情的战友。
那会儿林贺然无论什么都要被陈妄压着一头,陈妄正的他就是副的,烦他都快烦死了。
现在俩人形成鲜明对比,一个转业一个失业,一个风生水起一个无业游民。
林贺然唇角再次快乐的提起,虽然他心里其实并不见得有多愉悦,甚至看了一眼这人现在这样儿还有点想揍他:“汤城这几年太消停了,一下子蹦出来找你叙旧我还有点儿不适应,行,我回头查查,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别天天瞎几把在外面折腾跟我抢活儿干了,他还给你打了电话?”
陈妄淡声:“他既然敢打,就说明这通电话找不着他。”
“那还真是让人怪害怕的,”林贺然嘲讽他,“用不用我找两个人随身保护你?陈小娇娇?”
“嗯,”陈妄看了他一眼,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平静说,“有个人,你帮我看着点儿。”
陈妄从警局出来的时候下午三点,林贺然叫了汉堡,两个男人蹲在像破烂市场一样的办公室边聊边啃,啃完陈妄把汉堡包装纸随手一扔丢进垃圾桶,人站起来:“走了。”
林贺然把自己那个吃完的也团吧团吧朝他扔过去:“陈妄你要点儿脸吧,两个破汉堡的便宜你也占,说好的aa呢!倒是给钱啊!”
出了警局门,陈妄招了个出租,到《singo》总部。
他下车,没马上进去,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最开始陈妄根本没觉得她会对他动什么心思。
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出了事儿,这小姑娘偏偏跟打了鸡血似的在他眼前蹦跶,被他凶得眼圈通红哭得稀里哗啦的,却再不像之前那样转头就走了。
如果没牵扯上她,他不会告诉她。
没有今天汤城的那通电话,他和孟婴宁昨天晚上应该就是结局,不再接近,不再和他牵扯上关系,趁着一切都还没开始,趁着她应该也还没多喜欢他。
但现在既然已经这样了。
抛开其他的事情不提,陈妄没办法明知道她处于什么样的情况和危险中却不提醒她,她应该有自己的判断,也有了解现在自身处境的权利。
这会儿下午四点半,孟婴宁五点下班,陈妄走到一楼休息区,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沉沉垂着眼等。
五点十五分。
大堂里传出说话声,高跟鞋踏上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陆陆续续有人从电梯间里出来。
等了大概五分钟,陈妄看见了孟婴宁。
她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跟别人说话,杏眼明澈,唇边弯起很自然的弧度,天生带笑似的。表情很乖,老老实实的样子,眼睛却咕噜噜地转。
她身边,男人一身西装笔挺,略垂着眼侧头听她说,眉眼温润,笑容柔和。
是之前在津山温泉酒店遇到的那个男人。
陈妄看着他们慢慢走过来,孟婴宁侧着脸说话,不经意擡眸,看见他。
陈妄靠在沙发里,直直看着她。
孟婴宁的视线猝不及防对上他的。
然后略过。
孟婴宁眼神轻飘飘地扫过去,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目光回转,重新看回身边的男人,说了些什么。
小姑娘轻快微扬的尾音融化在空气中,然后被旋转的玻璃门隔绝开。
戛然而止。
孟婴宁出了公司门停住脚步,站在门口有些晃神。
“那我先走了,刚刚跟你说的事情别忘了,明天影棚你给我自己去盯,出了问题知道自己归宿在哪儿吗?”郁和安擡手看了眼时间说。
“啊,”孟婴宁恍惚回神,试探道,“一楼女厕所马桶间?”
郁和安温柔一笑:“到时候整栋楼的女厕所马桶都是你的了。”
“……”
“好的,主编再见。”孟婴宁乖巧地说,恨不得给他鞠一个九十度的躬。
郁和安没说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旋转门,扬眉调侃:“不跟你的不认识打声招呼?”
“不认识还打什么招呼,”孟婴宁抿了抿唇,低垂下眼去,声音也跟着低了低,无精打采地说,“主编路上小心。”
郁和安走了。
孟婴宁擡手,摸了摸眼皮,软软的。
她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眼睛肿得都快睁不开了,从冰箱里拿了两盒冰淇淋敷了好久,又拿煮鸡蛋滚,最后画了个眼妆才勉强看不太出来了,不知道刚刚陈妄看见她的时候眼睛是不是肿的。
虽然失恋了,被拒绝得好惨,但是她还是想看起来有志气一点儿,洒脱一些。
可别看着哭唧唧像是伤心欲绝恋恋不舍似的,那样子多难看。
孟婴宁没去想他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就像中午的那通电话。
她昨天一猛子扎在了南墙上,撞了个头破血流结结实实,撞得五脏六腑跟着震着疼。
在他说了那些话后,就连看见他都让人难堪得想要落荒而逃。
自作多情的事情再不敢想了。
她深吸口气,晃了晃脑袋,往街口走。
走到一半,陆之桓的电话打过来:“狐貍!我到了!下班了没!”
“已经出来了,你在街口等我。”
陆之桓这人平时看着缺心眼,做朋友还是相当细致靠谱没得说,昨天电话打过来察觉到她不对,半个小时后人已经到她家楼下了。
一进门看见孟婴宁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吓了一跳,当即炸毛。
不过孟婴宁不说,他也没刨根问底问下去,只说明天等她下班带她出去玩。
孟婴宁也不想一个人呆着。
她想起之前答应陈妄的,他伤好这段时间要每天去他家里帮他换药,一时间又想提醒他要记得。
想法刚飘过去,又被她给拽回来,孟婴宁使劲儿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提醒自己心里有点数。
太长久的喜欢,想要一朝一夕彻底抛弃掉是很难的事情。
还是之前的那家酒吧,二楼尽头倒数第二个包厢,孟婴宁和陆之桓到的时候里面已经不少人了。
有几个熟面孔,还有一个是上次那位聊得挺开心的粉衬衫,叫易什么的,孟婴宁忘了。
一看见她进来,粉衬衫眼睛亮了亮,跟她打招呼。
酒过三巡,孟婴宁也来了兴致,不至于醉,却明显感觉到脑神经活跃起来,人比平时要兴奋一些。
都说酒是好东西,孟婴宁这会儿觉得真的挺有道理的,至少那些难过的,不堪的情绪被酒精刺激着,然后短暂的麻痹掉了。
像是有人递过来了一把钥匙,拧开了锁,那些忍耐着装作若无其事被藏在深处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地从牢笼里逃脱了,叫嚣着往脑海里钻。
不想思考,也不想压抑。
她单手撑着桌边儿站起来,倾身过去拿放在那头的伏特加酒瓶子,拿回来以后发现已经空了。
她皱着眉转过头来,不满地嚷嚷:“陆之桓!我要酒!”
陆之桓拍桌:“要!要他妈的!”
服务生拿着酒推门进来,孟婴宁从沙发上站起来跑到门口,开开心心地接过来。
她回到沙发那边儿坐下,看着粉衬衫把酒倒满。
他拿了两个杯子,一个大一个小,两个里面装了不同的酒,伏特加倒进炸弹杯,男人手指捏着杯口,悬在大一圈儿的那杯啤酒上方,松了手。
啪嗒一声响被周围轰隆隆的背景音掩盖,酒液混合在一起,然后沿着杯口溢出来,哗啦啦淌在桌面上。
孟婴宁单手撑着脑袋,歪着头,迷蒙着眼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深水炸弹,”粉衬衫侧头,酒杯往她面前推了推,“尝尝味道?”
孟婴宁来了兴致,接过来喝了两口。
冰凉酒液在口腔里蔓延,滑过喉管,刺激得舌尖发麻,脑袋都有点儿热。
她又喝了两口,被陆之桓拦了拦:“狐貍,这个尝尝味儿就行了。”
孟婴宁被拦住了,擡起头来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不撒手:“我要喝这个。”
陆之桓叹了口气,酒杯递给她:“行,喝,我陪你喝。”
“我不要你陪我,男人都是王八蛋,我要年年,”孟婴宁不开心地说,“我要年年陪我。”
“我他妈哪敢叫她,她看见你这样不得杀了我,”陆之桓无奈地说,“我管不了你,我让陈妄哥来了。”
孟婴宁咬着玻璃杯杯沿,那上面转圈儿有一层砂糖,甜甜的。
“我不要他,”她扫他一眼,眼神很无情:“你是很该死。”
“……”
陆之桓原本的想法挺简单的,心情不好,出来喝一顿就好了,人生在世有什么是一顿酒过不去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但是从刚刚开始,他觉得孟婴宁状态看起来有点不太对劲。
小姑娘咕咚咕咚把手里一杯酒全喝了,动作豪迈得让陆之桓胆颤心惊,她刚刚已经喝了不少,这会儿眼角发红,抿着唇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重新靠回到沙发里。
耳边音乐声和骰子声混到一起,有人在唱很吵的歌,震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她晚上没吃东西,酒精烧得胃特别热,包厢里空调开得足,手臂又有些冷。
孟婴宁站起身来,推门出去,沿着走廊熟门熟路摸到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冰凉的水浇上来,热度降了不上,孟婴宁单手撑着池边,另一只手掌心捧着水,一下一下往眼睛上拍。
水流冰凉,进眼睛里的感觉很涩,冷冷的。
然后有另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溢出来,她吸了吸鼻子,不断不断地捧起水来冲洗。
她想把它洗掉,却怎么也洗不掉。
烦。
真的很烦。
孟婴宁缓慢地垂下手去,蹲下身,人滑下去,额头抵着冰凉的理石池边,水珠滚下来,顺着下巴尖儿往下滴。
身体里面热,皮肤又觉得冷。
她蹲在墙角,忽冷忽热的矛盾感觉让她不断地打着哆嗦,脑子转得很慢,眼皮有点沉。
混沌间有人叫她。
声音沉沉的,几乎淡在空气里,远远地传过来似的。
孟婴宁擡起头来,坐在地上仰着脑袋,看了三秒。
“我做梦了。”她看着他,肯定地说,“不然我为什么会看见陈妄那个王八蛋。”
陈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起来。”
孟婴宁低声嘟哝:“走开。”
陈妄在她面前蹲下。
她在哭,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全是红的,泪珠顺着眼角往下滚,裙子膝盖那里的布料全都湿了,身上全是浓烈的酒气,人在抖。
就这么醉着坐在走廊洗手台前,真被路过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弄走了她可能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妄压着火,早晚得揍陆之桓一顿,叫人出来又看不住。
他低声跟她商量:“先站起来,自己能站么?”
孟婴宁看着他,跟没听见似的,眼里像蒙了层雾,目光没聚焦,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眼泪机械地,不停地往下掉。
陈妄抿着唇,擡手,指尖抹掉她眼底的泪:“不哭了。”
孟婴宁怔怔看了他几秒,然后整个人被他这句话瞬间点燃唤醒。
“凭什么,你凭什么管我,”她声音哭得沙哑,含含糊糊地咬字,开始发脾气,“我都不能管你,不能问你,不能喜欢你,也不能哭。”
她哭得开始有点儿凶了,发泄似的重复:“我什么都不能干,我都已经失恋了,我被甩了,我现在连哭都不能哭……”
走廊安静空旷,孟婴宁水龙头没关,水哗啦啦地流着。
她的声音低下来,藏在水流声里:“你还那样说我……”
孟婴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心情。
她认真又忐忑地,满心期待地,紧张地把自己的心意这样告诉了心上人。
是她在意了很多年的人,少女时代是秘密,长大以后是喜欢。
他前一天才抱过她,怀抱有很温柔的温暖力度。
那时候孟婴宁一厢情愿地以为,他其实也不是完全对她不感兴趣的。
他却觉得她不自爱。
他大概觉得她的感情随便又廉价。
是真的很伤心。
伤心到孟婴宁觉得自己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对任何人说出这样的话了。
她通红的眼看着他,眼神里有浓浓的悲伤和委屈:“你怎么能那样说我,我没有想跟你玩什么,什么游戏,我没有不自爱……”
陈妄始终没说话,直到她说到最后这句,他手指动作一顿,低眸,喉尖滚了滚。
“我没有,”孟婴宁闭上眼睛,很难过地哭,她抽噎着,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说,“我就是……因为是你才这样的,我不是随便的女人,没有乱搞,也没有……”
她的话没有说完。
下巴蓦地被捏住,擡起。紧跟着温热的手指滑过柔软耳廓,扶在她耳后。
孟婴宁只来得及睁开眼。
陈妄脖颈一低,吻上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陈妄快三十岁才终于送出初吻二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