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己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此时她拧眉:“为什么?”
“裴欣欣的手很好看,指节细长,骨节分明,车祸当天,我什么都没记住,就记住了那双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开车的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女人。”
“所以四桥底那次,根本不是你们第一次见面。”
季翎不愿意多说,只点了点头:“是,具体的情节我不想回忆了,警官,可以吗?”
顾己点了点头,又问:“我想知道,裴欣欣是什么时候盯上你的?”
“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季翎的目光充满茫然:“我也想知道啊,我也想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甚至于我是不是就在哪里出现了一下,就被这样的魔鬼盯上了,可是我有什么错?好端端的走在路上是错吗,说话是错吗,我来到这个世上是错吗?”
宋晏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凑近顾己:“我得出去一趟,待会回来。”
顾己点了点头。
宋晏辞出去后,顾己又给季翎倒了杯水,这一次她没有放茶叶。
坐回去的时候她说:“你其实喝不惯茶吧?”
季翎略带着诧异看向她。
“没喝完那些茶,吃那些茶叶之前你好好的,前面我们说话的时候,你开始有点难受了,大概……是咖啡因和茶多酚过敏?”
季翎笑了笑,像是跟朋友交谈:“人跟人的相遇真是奇妙,顾警官,我要是早认识你,或者认识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的命运,我家人的命运,是不是就会有机会改变?可谁能想到呢,老天爷总是这样的,我偏偏遇到的,是那样的变态,我妈妈很喜欢茶,它能让人保持清醒,可我试了试,好像也没有很清醒。”
“季翎,往前看吧。”
顾己难以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只是说:“我们说回刚才的问题。”
季翎拧眉,有些无奈:“什么问题。”
“你错开我刚才的话题,把所有问题都揽到自己身上,是想把江瑶那些人摘出来,是吧?”
季翎错开她的目光:“我没有。”
“你有。”
顾己语气清凌:“裴欣欣死之前,江瑶花了十分钟的时间给她打电话,你有必要知道,警方在办案过程中,如果有需要,是有权限调取相关涉案人员的通话内容的。”
季翎脸色微变。
顾己继续说:“如果要把案子的视线扯到你身上,方智杰和刘迪,至少可以活一个,这样的话,但他们却都死了,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我想在你最初的设想里也是这样吧,这两个人,必须活一个来作为你的人证。”
季翎无言以对,这是计划里他始料未及的一步。
“你看这个人。”顾己递过去一份个人资料:“认识么?”
看到对方的照片和名字时,季翎眉尖一跳,他错开目光看向顾己:“我不认识。”
“你一定认识他。”顾己说:“他姓霍,叫霍勇之,是裴欣欣的心理医生。”
“裴欣欣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从来不会带我。”
“这不重要。”顾己说:“重要的是,霍勇之有个妹妹。”
季翎有点抗拒听她说话了。
但顾己还是说:“霍勇之的妹妹,是被裴欣欣砍掉手指的其中一位受害者,你们所有人做了一个局,我暂时不清楚你们各自都负责了什么,但是我大概能猜到,江瑶和丁健的任务,就是把致幻剂拿到别墅,霍勇之擅长于心理暗示,江瑶的那个电话,一定跟霍勇之的暗示相辅相成,从一开始,你是一切的策划者,你需要他们的帮助,但你不能让他们成为帮凶,所有的实质性证据上,他们都必须小心,不能留下关于他们的线索。”
季翎深吸了一口气,他沉默半晌,忽然问顾己:“顾警官,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裴欣欣害了那么多人,但从来没有人报警?”
他没等顾己的答案:“因为她有一对好父母啊,钱可以摆平很多事,你说是不是?”
“我没办法给你答案。”顾己说:“我只能说,我不会让这样的人逍遥法外。”
“可是世上的很多罪,如果被遮掩着,隐藏着,是根本不会发现的不是吗?”
季翎笑的绝望:“事实存在了,受害者有了,罪名才能成立,法律不过只是最低的底线,可在这条底线之上,折磨人,伤害人的法子太多了,只要不被发现,不触碰法律,那就不是罪,即便是你们这些执法者,都拿她没有办法。”
宋晏辞重新进来,他接着季翎的话:“我也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季翎,在这个世界上,很多问题是根本没有答案的,人靠的是自我约束,不是靠执法者的威慑,这世上这么多人,就连执法者有时候都难以约束自己,我们也是人,无法提前预知,更无法如同火眼金睛一般,看穿这个世上所有的罪。”
季翎眸光闪烁:“所以这个世界上,有人的地方就有罪,罪恶永远不会消散,是吗?”
“很多时候我也不愿意承认,但事实的确是这样,人滋生罪恶,生养罪恶,又消灭罪恶。”
生生不息,循环往来。
季翎沉默下来,他像是终于得到了最终的答案,却又哽咽着说:“所有好好活着的人,也难以逃脱厄运的降临,是吧?”
“是。”顾己看向他:“季翎,你说你妈妈是大学老师,对吗?”
季翎空洞而又茫然地看向她。
“我妈妈也是。”
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泠:“我的脑海中关于她的记忆实在太模糊了,因为她离开的时候我还太小了,她也是被人害死的,甚至是以一种残忍到让人难以接受的方式害死,我见过一些她的朋友,她的学生,他们所有人对她的评价,都说她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她对这个世界充满热忱,她对所有人怀有善意,她认真地对待身边所有人,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一边做慈善,一边又拜佛,生怕自己造下一丁点儿的业,老天爷的惩罚会落在她当警察的丈夫和她的孩子身上。”
季翎问:“后来呢?”
“后来,老天爷没留住她的丈夫,她的孩子也没有如她所想那样的,活成自己想活的样子,她的日记本里写:佛祖啊,就让我的孩子随心所欲的过完她这一生吧,别让她走她爸爸的路。”
顾己轻笑:“季翎,老天爷不会如人愿的,人得靠自己。”
审讯室里很长时间里都没有人说话。
直到季翎拿起顾己后来给他的那杯水,大概是喝的太急,水呛得他咳嗽起来,他咳的面红耳赤,满目是泪。
终于缓过来一口气的时候,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几乎带着乞求看向顾己和宋晏辞:“就让他们好好过日子吧,不要困在那个恶魔的阴影里了,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公平的,但不公,至少不该围着一群人没完没了。”
“我会尽我所能。”顾己说:“尽我所能保全他们。”
季翎并不是很信任她。
顾己又说:“季翎,我向你保证。”
沉默半晌后,季翎的余光朝着记录器的方向扫了一眼。
他笑了笑,笑容亲和:“警官,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