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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 热词:恶魔之魂理查德·A·纳克锈剑瘦马高庸十五岁的船长儒勒·凡尔纳八千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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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学期的最后一天,舟善和政民仍然争吵个不停。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他们走在上学的路上,我就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想哭。最后一次乘坐的公共汽车上,所有的人都在开心地笑着,只有我,只有我……

  “加油,海芸啊。”

  “……”

  “加油,傻瓜,不要这样。”

  舟善不知怎么发现了我情绪的反常,把手搭在我肩膀上说道。汽车停在仁贤高中门前,同学们蜂拥下车。烦躁不安的政民和面无表情的舟善,还有我……在这一瞬间,都百感交集,缓缓通过学校正门。仁贤高中的学生们已经早早等在操场上了。我们找到二年四班的队伍,分别站在四班队伍的最后面。大家交头接耳,谈笑风生,到底有什么好开心的?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在几千人中间,有人欣喜若狂,有人黯然神伤,这个世界真是太恶毒了。我紧紧地咬住了嘴唇。仁贤高中的老师们开始整理各班队伍,放假典礼快要开始了。不一会儿,学生部长洪亮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回荡在校园上空,全校学生都愣住不动了。“全体!立正!”

  46.

  全校学生都被学生部长的大嗓门吓呆了,赶紧做出立正的姿势。在这中间,只有一个人仍然用脚尖儿玩地上的泥土,他就是“灶坑门”,政民小子。

  “下面请校长训话。”

  刹那间,操场上到处爆发出喧哗吵闹的声音,其中也有舟善的功劳,我不得不说明一下。校长咳嗽了两声,然后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不到十秒钟,整个操场就变得天翻地覆了。老师们震慑不住,只好拿出鞭子抽打地面。周围扬起了呛人的灰尘,我大声咳嗽。政民小子皱着眉头看了看我。

  “你怎么了?”

  “咳咳。”

  “忍一忍吧,我帮你挡灰尘。”

  说完,政民走到我面前,把我拉进他的外套里。蓦地,我被政民小子的举动惊呆了,一动也不能动。当他把外套披在我的身上,他那特有的香气扑面而来,我的心为之轻轻荡漾……突然间,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好象过了很长很长时间。

  “好了,现在可以出来了,村姑。”

  我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想要掩饰涨红的双颊。舟善看了看我们,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当然,我没看见他。我真是个傻女孩儿。胸口疼得厉害,却还忍不住心花怒放。放假典礼结束了,我们学校的校歌儿响起,但是没有一个人跟着唱。典礼结束得有些冷清。学校埋藏了我所有的回忆,连同操场一起。我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想把这一切都盛进我的视野……我的眼睛里进什么东西了吗?我不停地揉着眼睛,好象一不揉眼睛,里面就会有什么流淌出来。我使劲揉啊揉,直到两眼通红……

  “怎么了,海芸,眼睛里进东西了吗?”

  “哦,好象进了一个很大的石头块儿。”

  “真的吗?”

  我轻轻地揉着眼睛,想把眼泪擦干。不一会儿,我红着眼睛看了看舟善,冲他嘻嘻一笑。舟善似乎已经看出来了,也冲着我笑。

  “嗨嗨,我们出去玩儿吧,好久没出去了?”

  政民兴致勃勃地说道。

  “傻瓜,我们今天很忙!很遗憾,今天没人理你了!你回家看门去吧!”

  政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舟善没有理他,拉起我的手想要离开操场。我被他拉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悄悄回头看……

  “政……政民啊!回家好好休息吧!咳咳,慢……慢点儿走,舟善啊。”

  我的肺连快走都承受不了。我的心里阵阵发慌,茫然地跟着舟善走。他打开手机悄悄看了看时间,然后走进一家安静而朴素的咖啡厅。

  “哎哟,我好紧张呀。”

  “是啊。”

  “如果我们坐在窗边的话,说不定会看到政民,所以我们到那边角落里坐吧。”

  说完,舟善往角落里走去。我轻轻地坐在舟善旁边,他点了三杯鲜果汁,习惯性地连连看表。

  “怎么还不来呢?是不是我们坐得太偏,阿姨看不见我们呢?”

  “要不要我出去看看?”

  “哦,不用了,不用。呃!那不是吗?”

  我猛地转过头,追随着舟善小子的视线。果然,在那里……虽然和我们隔着十米远的距离,但是我敢肯定,她就是政民的妈妈!我掩饰不住内心的焦躁和不安,喝了一大口果汁……舟善先站起身,往那边走去。

  “天啊,这是谁呀?天啊,你是舟善吗?”

  我听见了阿姨的声音。她往我们这边走来,她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这个女生是谁呢?”

  “海芸。”

  舟善扑通坐到我的身边,那个人慢慢地坐在我们对面。我不敢抬头。我生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那句涌上嗓子眼的话……我的心渐渐恢复了平静,我们之间流淌着沉默。阿姨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我,连连摇头说道。

  “海芸?你是我认识的那个海芸吗?你是海芸吗?孩子!快抬起头来!”

  我……我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政民的妈妈已经变成了生活在汉城的漂亮女人。我紧紧咬着嘴唇,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天啊,海芸,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天啊,我的天啊,我都认不出来你了。你哪里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哦?”

  “您怎么现在才来?”

  气氛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舟善坐在我旁边,抚摩着插在果汁里的吸管。阿姨眼泪汪汪地望着我。

  “我都听说了,您抛弃政民离家出走了。阿姨,您为什么要这样?您怎么那么残忍,竟然把那么小的孩子独自扔在家里……”

  “海……海芸啊,当时……”

  “都是因为阿姨,政民变了,变得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听说他什么坏事都做。为什么,您为什么要那样做?您应该再忍一忍,就算为了政民,您也应该忍受艰难的生活!”

  阿姨用手帕捂着嘴角,轻轻地擦着眼泪。我和阿姨互相看着对方,不停地流泪。她的手很粗糙,拉着我苍白而干瘦的手。

  “政民,他应该很高了吧?”

  “……”

  “他按时吃饭吗?个子很高了吗?学习好吗?这三年来,阿姨也从来没有安心过。每天夜里,政民哭泣的样子总会在我眼前回荡,我每天都要大哭一场。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阿姨那张就像三十岁女人一般年轻的脸上布满了泪水,只要一张口,就是对政民的担忧。不用看也知道,阿姨也像政民一样度过了痛苦而艰难的三年,这是显而易见的。

  “政民按时吃饭,学习虽然不怎么好,但是交到了很好的朋友。您回到政民身边吧。尽管政民嘴上说讨厌,可是他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您回到政民身边去吧。不要再让他在宽敞的房间里独自哭泣了。让他每天吃完阿姨做的早饭再去上学吧。”

  阿姨想起了过去三年来的思念和委屈,她拉着我的手哭泣。舟善在旁边默默地拿出面巾纸,递到阿姨手里。

  “政民每天都独自哭泣,眼泪几乎赶得上阿姨的十倍。阿姨,您现在就回去吧,假装被我们强迫着回去吧。我们会帮您的。”

  纸巾刚刚碰到眼角,就湿透了。纸巾在阿姨的手里变得湿漉漉的。我擦了擦眼泪,从书包里拿出纸和笔,写下了政民的手机号码。

  “这是政民的手机号码,阿姨,我们拜托您,一定要让政民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不,不用变回从前的样子也可以,至少不要再让他孤独。他还太小,不应该过早体会孤独和寂寞的滋味。”

  “对不起。”

  “政民是因为阿姨的出走而改变的,现在请阿姨亲自让他回到从前吧,您一定可以做到的。”

  我没有流泪,语气很平静。舟善站起身来,我也跟着缓缓站起来。我们把阿姨独自留在那里,转身要走。这时,一个声音挽留了我们的脚步。

  “我省吃俭用攒了钱现在都没用了。政民需要的不是钱,而是我。”

  “现在他最需要的也是您。”

  “我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政民,我没有资格让他叫我妈妈。”

  “不管他喜不喜欢,这个世界上能让政民开口叫妈妈的人毕竟只有您呀。我们也会帮助您的。”

  舟善拉着筋疲力尽的我走了。我以为我应该很开心,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我以为我会开心地大笑,我们两个都像虚脱了似的,无精打采地往前走着。也不知道走出了多远,突然有人从后面跑过来,抓住了我的胳膊……

  “海……海芸啊。”

  “……”

  “你知道现在政民在哪儿吗?”

  “应该在家里吧。”

  阿姨放开了我的手,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真的不舒服?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有点儿不舒服。”

  “你……难道……”

  阿姨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我。我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忘记了在旁边抓着我胳膊的舟善,开口说道。

  “是的,我和爸爸得的是同样的病。”

  “天……天啊,海芸。”

  “有时间到我们家去坐坐吧,就在政民家隔壁。”

  阿姨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们把她丢在后面,吃力地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我还有很多话想替政民说,但是现在剩下的事情应该由政民自己来完成了。不知为什么,我心灵深处的某个角落有些凄凉,尽管做了件好事,心情却并不是很愉快。舟善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带我去了附近的游乐园。也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游乐园里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我们坐在游乐园中间的那个旧秋千上。吱嘎吱嘎,好久没荡秋千了。用脚在地上划一下,然后缓缓停下来……

  “我现在能猜出你和政民之间的关系了。”

  “你的猜测可能是正确的。”

  “呼,是吗?”

  我又用脚在地上划了一下,轻轻荡了起来。冷飕飕的风从我发丝旁边掠过。我的手抓在冰冷的铁链上,也跟着变得冰冷……

  “你告诉我吧?”

  “告诉你什么?”

  “我不知道的,而且你可以说出来的。”

  我看了看舟善的表情。那是一副渴望知道真相的表情。现在我也该让舟善知道这件事情了。包括政民常常戴在脖子上的项链的秘密,以及他睡觉时不关窗户的习惯。我的记忆回到了十年以前。我像掏出什么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地抖落出陈年往事。舟善一边听,一边愉快地笑,有时也会露出凄凉和失落的表情。最后,我把戴在脖子上的那条和政民一模一样的项链给舟善看,这个故事算是讲完了。

  “啊,你记得吗?我捡到了这条项链,和政民争吵了半天,非得说这条项链是我的。所以当时你让我把项链还给政民。”

  “……”

  “十八年了,你一直暗恋一个男人,嘻嘻,真了不起……?”

  我淡淡地笑了笑。听见舟善失落的语气,我停下来不再说话,用脚踢着脚下的沙子。我们在游乐园里坐了半天,突然,我想起妈妈说要在家里等我。

  47.

  我悄悄看了看表,已经五点半了。我焦急地站了起来,舟善抬头看了看我。接着,他从吱吱嘎嘎的秋千上跳下来,盯着我看……

  “其实我今天约好和妈妈一起去医院的。”

  “真的吗?那你怎么现在才说?”

  “她说在家等我,对不起,我先走了!”

  就这样,我把舟善抛在身后,急忙朝家里跑去。还没跑到二十秒,我就喘不过气来了,剧烈的疼痛深深地困扰着我。再走一会儿,就到家了。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停下来,靠在墙壁上。

  “哈啊,哈啊……”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神情有些恍惚。我真的疼得要死。突然,隔壁的大门打开了。政民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只手拿着录象机。看见了我,他赶紧跑过来,把我扶住了。

  “喂,村姑!喂,喂喂!”

  “哈啊,哈啊,哦,妈妈,妈妈……哈啊……”

  我抓着他的衣角,呻吟了几声,猛然坐倒在地。政民小子犹豫不决,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他飞快地把我背起来,熟练地跑进我们家。

  “哈啊,河政民,啊啊……你走吧,快走。”

  “闭嘴,傻丫头,你故意装病,怕我骂你是不是?鬼主意倒还不少,村姑。”

  说着,政民推开了我家的大门。我家里好象没人,静悄悄的。政民小子站在门口犹豫片刻,我满头大汗,疼痛更加剧烈,最后我实在控制不住眼泪了。

  “二楼我的房间,快,快点儿……哦哦……”

  政民背着我往二楼跑去,猛地推开我的房门,把我放在床上。望着痛苦不已,蜷缩如虾的我,政民茫然不知所措。

  “药,在我……我的上衣……上衣里……哈啊,哈啊。”

  政民从我的上衣口袋里拿出药瓶,打开瓶盖儿,倒出几粒放在手心上。我把药丸扔进嘴里,现在我对这种药似乎已经产生了抗体,连吃了好几粒,也不见效果。我真的厌倦了,感觉从脚尖儿开始,浑身都变得硬邦邦的。政民大吃一惊,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焦急地踱来踱去。

  “政民啊,我没事了,快走吧,你快走……”

  “傻瓜,你现在不疼了吗!你这个样子就叫没事吗?”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哦哦,我不想让你看见,所以你快走吧,傻瓜。”

  我不想让政民看到我的这个样子,我真的死也不愿意让他看见我苍白而憔悴的脸。我的两只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傻瓜政民以为我的眼泪只是因为疼痛。

  “傻瓜,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哈啊,哈啊,你还是……多想想你妈妈吧,咳咳,快出去,求求你了……”

  “……”

  政民无话可说了,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看了看和刚才没什么两样、仍然痛苦不堪的我,缓缓地推开了房门。

  “喂!你要是受不了,就给我打电话!”

  他在担心我吗?几个月以前,他对我是那么冷漠。想到他的心扉渐渐向我敞开,我不禁感激得涕泪交加。可是,他的心向我敞开得太晚了,我的心脏在痛苦地搏动。我的喉咙哽咽了,轻轻点了点头。政民的身影消失以后,我把头埋在枕头上轻声啜泣。政民到底有多了解我?他不可能知道我就是申海芸,也不可能知道我得了肺癌,更不可能知道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我感到阵阵失落,不由得哭出声来。难道心灵的悲伤抑制住了癌症的病痛?我哭得太多,连痛苦都感觉不到了。不一会儿,我听见妈妈的脚步声。门开了,妈妈换上了惊讶的表情。

  “海……海芸啊!”

  妈妈惊讶之极,把手提包也扔到了地上,冷静地取出一只小注射器。我哭累了,疼累了,倒在床上,拼命地咬着嘴唇……

  “你这个不懂事的丫头,你什么时候才能理解妈妈的心呢。”

  我的身体因痛苦而扭曲,妈妈用力抓住我的胳膊,眼里含着泪,小心翼翼地把注射针头插进了我的青色血管。

  “啊啊,哈啊,哈啊,妈妈你这是干什么呀?”

  “这是吗啡,现在吃药已经不解决问题了。医生说了,从现在开始你真的会很痛苦,所以医生让你赶快住院。”

  又是住院的事儿。我最讨厌住院了,我恨妈妈不理解我的心。痛苦稍微减轻了些,我用力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妈妈叹息一声,离开了我的房间。妈妈刚走出去,我又忍不住流泪了。我的身体真的支撑不住了。现在还不到七点,我的眼皮就感到十分沉重。我绝对不可以睡得很沉。妈妈一叫我,我就得马上坐起来。绝对不可以……我绝对不会睡得很沉。我突然有些恐惧。仿佛一闭上眼睛,就再也无法醒来似的,我紧闭的双眼中溢出一行行悲伤的泪水。听说身体疼痛的时候,心灵也会变得脆弱,但是我还是几十次、几百次地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沉睡,我这样告诫自己之后,哭累了,终于睡去了。

  闹钟的铃声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我还能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看来我还活着。我缓缓睁开眼睛,虽然是早晨,不过因为现在是冬天,所以天还没有大亮。我争分夺秒地呼吸、微笑、说话、记忆,我想尽量活得更长,哪怕一分一秒也好。我咬紧牙关,坐起身来。现在我也用不着上学了,所以动作变得慢吞吞,懒洋洋的。简单地洗了把脸,我开始吃早饭,不是饭,是粥,口味清淡得很,一点儿滋味也没有。可是……

  “妈妈,妈妈你为什么要喝这样的粥?”

  “啊,没什么,妈妈喝的是美味粥,你以为和你的粥一样清淡无味吗?”

  “哧,那我尝尝妈妈的粥有多好吃。”

  我把正在嘴里吮吸的勺子拿出来,猛地放进妈妈的粥碗,舀了一勺。瞬间,妈妈突然愣住了。我把那勺粥放在嘴里。突然,我呆住了,勺子掉在饭桌上。

  “这是干什么,妈妈你也是病人吗?你为什么要喝这种没有味道的粥?妈妈你为什么要喝如此清淡的粥呢!”

  “……”

  “你快放点儿盐吧,不,你去吃饭!妈妈你快做点儿米饭,自己吃!这种没有滋味的粥是我的专利,我会都把它吃光,妈妈你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和我吃一样的东西。”

  我的喉咙哽咽了,忍不住哭了起来。妈妈真傻,真的太傻了。妈妈所说的“美味粥”其实和我的粥一样,清淡无味。我的心里泛起阵阵酸楚,喉咙像是被什么塞住了,粥也不好下咽。可是,我突然舀起一勺粥,狼吞虎咽般塞进嘴里。

  “是妈妈不好!你慢点儿吃,海芸啊!妈妈这就去吃米饭,你别哭了,慢慢儿吃。”

  “……”

  妈妈用袖口轻轻地擦了擦眼角,匆忙往厨房走去。我拿着勺子的手有气无力地垂落到饭桌上。

  “多盛点儿米饭!当着我的面儿全部吃光。难道妈妈也要跟着我一起死吗?你要多吃饭,振作起来才行。为什么要喝这种粥!真让我伤心。”

  妈妈好象已经在厨房里尽情地哭了一场,眼睛和鼻尖都红通通的,碗里盛了满满的白米饭,还呼呼地冒着热气。妈妈强做笑容,坐在椅子上。我的妈妈……

  “怎么样,这么多够了吧?”

  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喝着清淡无味的粥,妈妈也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白米饭,偶尔用袖口擦一擦眼角。

  “是不是得红眼病了?眼睛怎么这么烫呢?”

  傻瓜,你的鼻尖也是红的,而且我还看见你在使劲咬嘴唇,我的妈妈,那么坚强的一个女人却因为我这个没出息的女儿而终日以泪洗面,我真害怕自己要是真的死了,妈妈说不定也会跟着我走。这可不行,我好不容易吃光了一碗粥,看了看空口吃白米饭的妈妈,傻瓜妈妈。

  “粥很好吃。”

  “……”

  “就着菜一起吃吧,别噎着。”

  妈妈默不作声地盯着我看,我也看了看她,然后径直回到我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刚回到房间,就看见手机上有三条未读短信。两个是政民妈妈发来的,还有一个是舟善的。

  ——政民拒绝和我见面。——

  ——一会儿我想再到政民家看看,顺便也去你们家。——

  ——海芸啊,我买了一条围巾,送给你的!一会儿给我打电话~——

  最后一条是舟善的短信。我看完以后,马上就按了通话键。悦耳的彩铃声响起,喀哒……舟善终于接起了电话。

  48.

  ——喂?

  “舟善呀,是我。”

  ——嘻嘻,你现在马上出来~我在离你家步行两分钟远的地方!你马上出来!

  说完,舟善小子就挂断了电话。我呆呆地拿着手机愣了一会儿,然后从衣柜里简单地找出运动服,穿在身上,又围了一条围巾。我走到楼下一看,妈妈的饭还没吃完,靠在饭桌上默默地哭泣。她伤心地哭着,连我走过去的脚步声都没听见。我看了看妈妈,突然感觉浑身无力。

  “妈……”

  哎哟,不,我还是不要叫她了,直接从她面前走过去算了。我掩饰住难过的心情,穿上鞋子,走出了家门。在家里的时候没感觉到,出来才发现,今天的天气格外冷,真有冬天的感觉了。我刚走到大门口,就看见舟善气喘吁吁地从胡同口跑过来。一只手里拿着一个粉红色的购物袋。

  “海芸啊~”

  “哦,快过来。”

  我冲他笑了笑,他站在我面前喘了会儿粗气。过了半天,他突然把那个粉红色购物袋递给我。我稀里糊涂地接过来,舟善仍然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对我说道。

  “哈啊,哈啊……这是买给你的,你要是不喜欢,那可怎么办呢,咳,咳……”

  我看见那个购物袋里装着一个小盒子,于是赶紧把小盒子拿了出来。当我慢慢地打开盒盖的时候,我冲着担心我会做出什么反应的舟善灿烂地笑了笑。

  “哎呀,真漂亮!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难道还能是买给我自己的?”

  “天啊,哈哈,太漂亮了。哇……我一直都想拥有这样的围巾。”

  那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藕荷色围巾。缠上两三圈之后,轻轻地搭在后面的那种。我解下围在脖子上的围巾,把舟善小子送给我的那条系在脖子上。

  “哼,虽然人长得不怎么样,不过,戴上我买的围巾,还是颇有几分风采。哈哈哈……”

  我瞪了他一眼,笑了笑,突然很感谢这个如此关心我的小家伙,我应该说句什么表达我的感激……真的很感谢他,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谢谢,除了这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如果我死了,一定要把这条围巾和我埋在一起。到了天上之后,我把围巾系在脖子上,每天看着它,才能常常露出笑容,才能永远不把你们忘记。”

  一滴眼泪从我眼里迅速流下来,我看见舟善的脸上也充满了悲伤。我赶紧擦了一把眼泪。

  “哎呀~我是开玩笑的,你怎么这么严肃?”

  “……”

  “你……生气了吗?”

  “开玩笑是让人笑的,不是让人哭的。我现在差点儿就哭出来了,所以你刚才说的话不是玩笑。”那声“对不起”已经涌上了嗓子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句话一出口,舟善说不定真的会发怒,真的会很痛苦,所以我什么也没说。

  “你……现在是不是想说对不起?”

  “哦,但是又不想说了。”

  “幸好你没说,你以后也千万不要和我说对不起。”

  我点了点头,舟善轻轻弄乱了我的头发,愉快地笑了笑,对我说道。

  “小丑猪,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

  “……”

  “你这头小猪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漂亮呢?”

  这个家伙好象有些尴尬,不停地抚摩着自己的皮帽子。在阳光照耀下,他眼角晶莹的泪珠在闪闪发光。我猛地把舟善小子抱在怀里,这一刻,他心脏的搏动声回响在我的耳边。砰砰……砰砰……他的心脏像是要爆炸似的,发出剧烈的跳动声,听起来是那么痛苦。

  “哈啊……你想干什么,申海芸。”

  “我希望你不要因我而痛苦,每次看见你这样,我都会内疚得要命。”

  他的心跳更快了,我本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他结结巴巴的话语让我把极力掩饰泪水的脸庞深深地埋进舟善的怀里。

  “哼,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呢。他妈的,真是倒霉透了。我那么爱你,真的很爱很爱你,我疯狂地爱你,爱到每次看见你都忍不住想哭,可是我却不能说出我对你的爱。”

  舟善一边啜泣,一边怜惜地抚摩着我的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为了掩饰自己的泪水,舟善小子时而故意干咳,时而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

  “不要哭,不要再哭了。”

  “……”

  我算什么东西,过了今天,过不了明天的我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让你为我流泪?这种时候,我真的很讨厌我自己,讨厌到无法容忍的程度。舟善满脸泪痕,好不容易镇静下来,他抬起头,泪水依然在流,可是他的嘴角却在傻笑。

  “对不起,我不该哭,对不起,你生病了,我还在你面前如此夸张,太过分了,是不是……”

  “你真傻。”

  舟善慢慢放开我,向后退了一步。我抬起头,看了看依然泪眼婆娑的舟善。

  “你,不许忘记我。当然,我不会轻易放你走的,但是万一你真的死了,你不可以把我从你心里,从灵魂里删除,申海芸。”

  “傻瓜,你放心吧,我怎么会忘记你呢。”

  “哈啊,那就好,真的太好了。你要是把我忘了,那可怎么办?要是我在你心里什么都算不上的话,那可怎么办呢?我一直都很担心,很害怕,现在好了,真的太好了……”

  其实我也很害怕,我害怕我死了以后会什么也记不住,什么也感觉不到。如此值得珍惜的人们,如此宝贵的回忆,不管我怎么努力想要记住,想要带走,等我死了,一切也都将结束,这个事实让我心情沉重,让我疯狂。我不期待起死回生的奇迹,只是、只是希望即使在我死以后,我那些宝贵的回忆也不会受到伤害,不会死亡,不会消失。我只有这个心愿。舟善慢慢转过身,走了一两步,突然停了下来,又走出一步,两步,又停了下来。最后,在走出胡同口之前,他挥去了脸上的悲伤,露出他特有的微笑,转过身冲我挥了挥手。

  “回去吧!外面很冷,赶快回去!”

  我点了点头,舟善小子的眼泪似乎又要涌出来,他猛地转过身去,跑着离开了这条胡同。我久久地注视着胡同口,突然感觉到沉重的失落。刚才还陪在我身边的人转眼之间就不见了,这让我感到失落。我走了之后,他们也会感受到这样的失落和冷清吧?现在我提前体会到了这样的感觉。我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从声音中可以推测出是一男一女。我匆忙擦干了眼泪,跑进家门。他们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打破了胡同里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