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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想我。”

  老天爷,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有这样好的男人在我身边,我怎么忍心抛下他独自逃跑呢?我该往哪儿逃?为什么要给我如此奢侈的爱情?我可以忍受咳嗽和其他一切痛苦,惟独不能忍受他的哭泣。为什么我一定要带给他眼泪?我的心好痛。政民轻轻地拥抱着我,然后抓住我的项链,递到我面前。

  “你打开看看。”

  “哦?啊,哦。”

  我用他的项链打开了我的项链。喀哒,项链轻而易举就被打开了。像往常一样,里面只有一卷纸。

  “打开看看吧,愣头青。”

  “啊,好吧。”

  我拿出那张纸,慢慢地打开,我的眼前渐渐模糊了,泪水啪嗒啪嗒地落下来。还没等我擦干眼泪,政民就猛地把我抱在怀里。

  “看见了吧?我河政民下定决心了,我要爱申海芸一生一世。”

  “哼,傻瓜,你这个傻瓜。”

  “我爱你,我爱你,现在说这话的日子也不多了,是不是?”

  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这些话写到纸上的呢?我过不了多久,就无法呼吸,甚至要死了,他竟然还说要爱我一辈子,我还有什么一辈子。可是我为什么笑了呢?我毕竟也是女人,尽管理智要我把你送到别的女人身边,但是只要想起你在别的女人身边,我的心就会很痛很痛。一辈子……竟然是如此令人心痛的词语。

  “我爱你,我想听这句话。”

  “等以后吧,我先珍藏起来,等以后……等到以后……”

  等我把你忘记,等我彻底忘记我曾经爱过你,等我忘记了什么是爱情,到那时候,我在你背后悄悄的默念这句话给你听。我的爱情为什么每天都如此悲伤?一想起来,我就不禁泪眼朦胧。

  “我好象没什么话好说了。”

  “海芸呀。”

  “怎么办呢,我好象真的快要死了,你在我眼里变得越来越模糊了,我应该好好看看你,尽量多看你一眼,再多看一眼,可是你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了。”

  我流下一行眼泪,用手揉了揉眼睛。政民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

  “你用你的手记住我,用你的手指记住我的一切。如果还记不住的话,就望着天空,用心去想。”

  他的声音那么恳切。我缓缓闭上眼睛,用手轻轻地抚摩着他的脸庞。

  长长的睫毛,光滑的皮肤,高耸的鼻子,小小的脸蛋,厚而温柔的嘴唇……

  “……”

  “你说什么?”

  “没什么,啊,我好渴,给我弄点儿喝的吧。”

  我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政民不安地看了我几眼,然后匆忙向厨房跑去。这时,我确定他已经走了,这才虚无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带着哭腔自言自语。

  “对不起,我说谎了……”

  我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咖啡厅。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开心事呢?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愉快的表情,他们都在微笑。为什么我夹杂在这些人中间,却只能哭泣呢?现在政民应该发现我不见了,他肯定很气愤。我好不容易忍住涌到嗓子眼的哭泣,差点儿没走过刚才照相的那个摄影亭。我再次回到那里的时候,勇迪已经走了,前台的姐姐认出了我,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河政民?”

  “啊,是的,我是来取照片的。”

  “好的,稍等一下,都洗好了。相框和钥匙链都包括在内,一共是一万六千块,金勇迪先生已经付过钱,您可以拿走了。”

  真是一个不错的后辈。勇迪对政民竟然如此忠诚,我不禁对这份忠诚肃然起敬。走出摄影亭,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照片,泪水不停地涌出。最后,我坐在市区的某个角落里,久久地抚摩着照片上政民的笑脸……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爱你,我爱你,政民呀,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我把照片抱在怀里,呜呜地哭个不停。即使路过的行人把我当成精神病患者,我也不在意。想起此时此刻心急如焚的政民,我的头就隐隐作痛,但是我真的不可以继续成为政民的包袱了。

  “申海芸?”

  难道这是幻觉吗?我听见有人在叫我。不一会儿,那个人拍了拍正抱着照片哭泣的我的肩膀,像是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申……申海芸,你……”

  “呜呜,舟善呀。”

  “我是舟善。”

  “呜呜,呜呜,你带我随便去个地方吧。不,你让我快点儿死吧。我想死,我想快点儿消失。我什么用也没有,你杀死我吧。”

  只要我死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时间是一剂良药,时间能治疗所有人的伤痛。但是舟善的表情僵硬得可怕。他好象很气愤的样子,紧握着的拳头在瑟瑟发抖。他紧紧咬着的嘴唇也抖得厉害。

  “申海芸,你!”

  “啊啊!”

  “喂,喂,申海芸!”

  我牢牢抱着怀里的照片,说什么也不肯放开。脑子里突然感到眩晕,与此同时,我的身体向前倒了下去,舟善及时扶住了我。我的神情恍惚了,舟善把我背在身上,但是我的嘴巴一直在呼唤着那个人的名字。

  “我想你……想得发疯,啊……”

  “什么?”

  “我好想念政民,我的心好痛。”

  我突然想起了政民说过的话,于是使劲摇了摇头,望着天空。傻瓜,天空中到处都是你的面孔和身影。怎么办呢?我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到处都是你,我的眼里看到的都是你。我的眼泪尽情地打湿了舟善的后背,最后,我终于叫出了舟善的名字。

  “舟善呀……江原道……”

  “什么?”

  “我要去趟江原道,我想去江原道,你送我去吧。”

  但是,这次舟善并没有傻乎乎地上我的当,他坚持往我家的方向走去。我用最后的力量试图说服他。就在这时,我隔着他的脑袋,看见了妈妈。

  “你糟糕了。”

  “哧,烦死了,于舟善。”

  “什么?你想吃粉丝?”

  “哎呀,真没意思。”

  “糟糕了,没有椅子的话,怎么坐下吃饭呢?”

  “怎么突然说起吃饭的事了?”

  “我怎么知道,你知道吗?你去问天上的星星吧~”

  这个没有头脑的家伙,总是在不合适的时候开玩笑。他毫不犹豫地背起我,往家门口走去。妈妈赶紧用厚厚的毯子把我包住。妈妈带着我回家了,舟善看着我和妈妈,在旁边嘀咕了几句什么。我没有时间听他说话,就匆忙走进了家门。家里好暖和呀,妈妈看也不看我一眼。

  “你真是疯了。”

  “……”

  “你真是疯了,要不然怎么会在这种生死关头悠然自得地去拍什么照片!?”

  我摇了摇头。妈妈像是没看见我的表情,更加大声地训我。我只说了一句话,房间里立刻被寂静包围了。

  “我想回江原道,明天……”

  “……”

  “我现在要去睡觉了,你不要叫我。”

  铺在床单下面的电热毯把被窝捂得热乎乎的。我关上灯,除了从窗口照进来的几道光芒以外,房间里漆黑一片,显得有些冷清。我又突然想起了政民,泪珠从我眼角轻轻滑落。我用手背遮住眼睛,用力咬我的牙齿,使劲瞪大了眼睛,见鬼,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泪水停不下来,而且,我在朦胧的睡梦中听见一个悲伤的声音。突然间,我猛地坐起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一定要往外面看一眼。那天……下了好大一场冬雨。

  61.

  雨水通过稍微敞开一条缝的窗子渗透进房间。我比往常更缓慢地睁开眼睛,把脚放到床下,感觉到冰凉的水沾湿了我的脚,这才知道下了一夜的雨。我伸了个懒腰,一大早就咳嗽得厉害,而且反复了好几次。正在这时,门开了。

  “过来,该打针了。”

  “咳咳咳咳,咳咳,哈啊,咳咳咳咳。”

  我连连摆手,向后退了几步。妈妈的态度比我更强硬,她一把拉过我的手,找到一个没有注射痕迹的部位,熟练地扎了一针。

  “哦哦,啊……好疼啊。”

  “你不是说要去江原道吗?”

  “……”

  “昨天我想了一夜,早晨我把行李都收拾好了。一会儿吃完早饭,我们就坐政民妈妈的车出发。”

  “我想……一个人……”

  “不要再逞强了!以后我不会再让步了。”

  我露出有气无力而且闷闷不乐的神情,妈妈收好注射器,推开房门,想要出去。我毕竟是她的女儿,喜欢也好,讨厌也好,我毕竟是妈妈的女儿,妈妈悄悄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唉,你一个人不行,政民也好,舟善也好,你找个人陪你一起去吧。妈妈会带着东西,随后跟上你们的”

  还没等我说谢谢,妈妈就推门出去了。我的喉咙哽咽了,转过头,视线正好落在窗外,我的目光和天空遭遇了。接着,我看了看放在床角的玩具熊……

  “江原道的天空格外晴朗,星星、太阳和月亮都更漂亮。”

  “……”

  “那里的空气也格外清新,你也一起去吧?你也会喜欢上那里的。咳咳,嘿嘿。你身上散发着政民的气息。”

  我把玩具熊当成人,对它喃喃自语。仿佛政民在听我说话似的,我自己偶尔还嘻嘻傻笑一阵子。我缓缓抬起胳膊,把玩具熊抱在怀里,政民的面孔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我的心里感到阵阵的酸楚。

  “我说了很多谎,我答应过政民,不会丢下他独自离开,我会永远停留在他伸手就可以触摸到的地方,可是,哼……最后我还是变成了一个罪恶的骗子。”

  “……”

  “我应该对他说一句我爱你……然后再离开。”

  我的嘴唇干巴巴的,再也说不出话来,就连睁眼睛都觉得很吃力。我突然看见了插在左臂的输液管,原来妈妈昨天夜里又坐在我床边哭了。我放下玩具熊,打开衣柜。妈妈果然把衣服都塞进旅行箱里了,冬季的衣服一件也找不到了。我用了十分钟的时间,艰难地穿上衣服,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看见扔在桌子上的病号服,我总是想起政民,不过短短的一分钟,我的头就晕了几十次。我爱不释手地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照片,带着输液瓶和玩具熊,来到了一层的客厅。行李箱摆在客厅的角落里,我突然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和这个家告别了,于是我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

  “政民妈妈迟到了,现在要去以前我们住过的房子,江原道很冷的,你想好了吗?这样很对不起舟善和政民他们两个。”

  “我要和舟善一起去。”

  “好吧,那就这样。”

  “我去江原道的事情,你要对政民保密。不管他怎么求你,你都不能告诉他。而且我的死亡,你也要永远对他保密。即使我明天就死了,你也要告诉他,我正在世界的某一个地方过着幸福的生活,直到我二十岁、四十岁,甚至变成老太婆的时候。”

  妈妈不知道原因,被我说得晕头转向了。突然,外面传来一声锋利的尖叫。妈妈赶紧往门口跑去,推开门一看,我立刻呆住了,茫然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天啊,哎呀!我的天呀,政民啊!”

  “政民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政民怎么会在我们家门口,天啊……”

  这一刻,我干枯的眼里又一次流下串串泪珠。我呆呆地凝视着门口,伴随着政民妈妈的尖叫,我无力地坐倒在地。

  “河政民,河政民,你这个傻瓜……傻瓜。”

  我的视线落在我和他一起拍的照片上,那么我昨天在睡梦中听到的悲伤的声音……那个声音……昨天夜里下了那么大的雨,这可如何是好……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我的喉咙像被什么塞住了一样,哭也哭不出来。只有肩膀在剧烈地颤抖,我紧紧握起拳头,手指甲差点儿钻到手心里去……

  喀哒——

  “哈啊,哈啊,申海芸!”

  “……”

  这是舟善的声音。我轻轻抬起湿漉漉的脸庞,看见舟善正靠在门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刘海儿也被汗水浸湿了,好象刚刚跑过来似的……

  “行李箱在哪儿?”

  我往行李箱那边看了看,舟善追随着我的视线,穿着鞋走进房间,拿起行李箱往外走。

  “你一个人可以走路吗?那个玩具熊一定要带吗?”

  “是的,那是政民送给我的。”

  “混蛋,河政民那个兔崽子,像废物似的在外面晕倒了。政民妈妈现在正忙得焦头烂额,在他清醒过来之前,你不要再惹他伤心,赶紧跟我来吧。没有时间告别了。”

  晕……晕倒了,那个坚强得用针都扎不出一滴血的家伙……他竟然……晕倒了。哈啊,我一只手拿着输液瓶,另一只手拿着玩具熊,用我最快的速度,艰难地从舟善身边经过,走出了大门。我的视线停留在某个地方,与此同时,照片一下子掉到地上。苍白的脸,乌黑的眼睛,青紫的嘴唇,单薄的病号服,全都湿了。我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伤心地摇着头,大声哭了出来。我刚要往政民身边跑过去,这一刹那,舟善拦住了我。

  “呜呜,放开我,放开我,于舟善!”

  “河政民,他只要一听见你的嗓音,就会醒的。”

  “可是,哈啊,可是……”

  “你没事吧?”

  是的,我没事,我的确没事,可是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政民哭泣的脸庞,所以我很痛苦。他的哭泣阻止了我的脚步,所以我痛苦。舟善悄悄拾起那些照片,拿到车上。我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政民,哭个不停。我几乎是被舟善连拉带拽地推到车里,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妈妈看了看我,做出催我快走的表情和眼神,我哽咽着点了点头,最后看了政民一眼。哈啊,我感觉自己的心像要撕裂了。政民呀,你看见了吗?你也知道吧,你也知道我要离开了,是不是?只是你身上没有力气,所以闭着眼睛不看我,是不是?傻瓜,我真的要走了。如果你挽留我,我就不可能这么轻松地离开,但是你一定会让我走的。我知道我很自私,如果你能对我说一句“路上小心”,我似乎就可以走得很安心了。我摆弄好输液管,毫不犹豫,没有任何留恋地坐上了副驾驶的座位。眼泪终于流下来,我把大玩具熊放在后排座位上。

  咕隆隆,坐在旁边座位上的舟善把钥匙插进去,发动了汽车。在把车开走之前,他停了一下,似乎是故意要给我一个机会。

  “这是最后一次了,申海芸。”

  “我知道。”

  “……”

  “为什么偏偏是……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死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政民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我下不了决心,眼睛总是想往后看。”

  我啜泣着咬了咬嘴唇,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下来。舟善看着我,表情很复杂,他终于踩下了油门。车过蓝色屋顶,经过了政民家的房子,那些梦幻般的日子就像电影,纷纷掠过我的眼前。当我最后走过政民身边的刹那,我和他的目光……相遇了。舟善看见了我僵硬的表情。

  “怎么了,申海芸。”

  “他醒了。”

  “什么?”

  “河政民……他醒了,他知道,他知道我今天要走,可是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太悲伤了……他的表情……我永远也忘不掉。”

  我捂住嘴巴,舟善叹了口气。我的脸上已经被泪水打湿了,舟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汽车开到我们以前坐公共汽车的汽车站前,也就是从胡同进入公路的地方,舟善开始减速了。

  “申海芸,你看看倒车镜。”

  我悄悄地看了看倒车镜,政民正拼命在后面追赶。我呆住了,下意识地推开车门想要下去。不可以,我不能这样,我要变得坚强。我缓缓地转移了视线,眼睛目视前方。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

  “继续走吧,舟善呀。”

  “可是……”

  “继续开车,我们走吧。”

  几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舟善咬紧牙关,加快了车速。不要追了,不要追了,你会很累的,傻瓜,不要再追了。我的哀求变成了啜泣,不一会儿,政民累得筋疲力尽,终于摔倒在地。他摔倒的那一幕又让我泪流满面。我真想马上打开车门跑出去,但是我拼命抓住椅背,就像抓住自己的心,强迫自己忍住。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了,为了再多看他一眼,我转过身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倒车镜。也许舟善考虑到了我的感受,尽管后面的车不停地按喇叭,但舟善还是置之不理,他尽量把车速放到最慢。

  “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和他道个别?”

  “不用了,我不去了。至少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的眼泪。我不能笑着对他说保重也就算了,至少不能让他看到我狼狈的哭相。可是如果我冲他笑的话……我的笑容恐怕也会变成眼泪,所以我不去了,我们就这样走吧。”

  我又把视线转向窗外,拼命忍住眼泪,不让它流下来。今天的天空格外晴朗,就像政民灿烂的笑脸……天空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我哭得筋疲力尽,最后有气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汽车匀速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我静静地进入了梦乡。上帝呀,我为什么总是想流泪?他不喜欢看见我哭,可是我却总是流泪,看来我真是个坏女孩儿。政民在我的梦里哭泣,我的心痛极了,于是我猛地睁开眼睛。哈啊,哈啊,这是什么地方,这里……

  “哦,你醒了?哎呀,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路怎么凹凸不平?”

  啊,我现在看出来了,这是我上小学时每天都要走好几遍的那条山路。我的眼睛呆住了。我和政民偷摘草莓的那片田地,还有红薯田、小溪,每次下雪都变得银妆素裹的小山都一点儿也没有变,默默地迎接着我的到来。

  “我想起来了,就是这里,从这里往右拐,就是我家了。”

  “从这里往右拐,OK,再坚持一会儿,一到家,我就让你躺下。”

  听舟善这么一说,我本来紧张的身体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我看了看窗外,擦了一把眼泪。汽车颠簸地行驶在崎岖不平的路上。

  “啊啊啊!这不是我的车,什么路这么难走,哎呀,是那个房子吗?是那个?还是这个?”

  舟善不停地发着牢骚。不一会儿,他就把车开到了我阔别数月的熟悉的故乡。我靠在窗前,忙于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什么变化。天啊……一切都是老样子。现在真的到了江原道。我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迫不及待地推开了车门。

  “喂!喂,申海芸!喂,你把门关上,喂,你太过分了……!”

  我一手提着输液瓶,从车上跳了下来。我的脚刚落地,一阵奇妙的感情汹涌而来,我的脑海里、心里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一切都是老样子,只有你和我变了。我眼前的一切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可是我们两个却改变了太多太多。这是我熟悉的故乡的老房子。我和政民痛苦离别的那个路口,我们一起看月亮的地方都一如往昔。如果我能死在充满和你共有的回忆的地方,那么我心里关于你的回忆就会转移到灵魂深处,我就不会孤独地死去了。这一切最终还是为了我自己。我出生在这里,离开的时候我也要在这里和世界说再见。可是,就在这个瞬间,我为什么会疯狂地想念你呢?我好象知道这个理由,又似乎不知道。我的眼里凝结着泪花儿。如果我在这里小声呼喊你的名字,仿佛就会有个声音回答我,“叫我干什么?”傻傻的我不敢开口。如果我得不到你的回答,我就会真的感觉到你的不存在,我害怕这个结果,所以我不敢开口呼唤你的名字。我在心里呼喊,河政民,政民呀,政民呀,政民……政民呀,政民呀,河政民,政民呀,河政民,河政民,政民呀,我的心好痛。

  62.

  父亲生前种下的树已经长得很高了。我抚摩着那棵树,轻轻地抿了抿衣襟。舟善把车停在我家旁边,抱着行李和照片,还有那只玩具熊,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往四周看了看。

  “哈啊~这里空气真好,如果说有什么缺憾的话,那就是天气太冷了。”

  “是吗,我倒没觉得怎么冷。”

  “哧,那我也没觉得怎么冷。还是先进屋去吧!一会儿再仔细欣赏!总得先把行李放下呀。”

  舟善吃力地拿着行李,走进了我家大门。哎哟……妈妈,我到家了,妈妈,这里比想象中冷得多,但是我没事。我的心里有一种不错的预感。我走进家门的脚步有些蹒跚,啊啊,不行,醒一醒,现在我连说一句话都感觉吃力了。我皱着眉头,一步、一步地艰难地迈进家门。这是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家,为什么会有陌生的感觉呢?舟善好象已经适应了这个地方,他兴高采烈地走来走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海芸呀,海芸呀,我就住你旁边的房间~这里感觉真的很棒~”

  “呵呵,行李……都放下了吗?”

  “没有,我肚子饿了!我要吃饭,吃饭,吃饭!”

  怎么办呢,家里什么也没有啊。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舟善打开冰箱一看,哇,这里面有好多好吃的东西耶。说着,他兴冲冲地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他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看来很好吃。可是,到底是谁把东西放到里面去的呢?这时,我的手机振动起来。

  “喂?”

  ——是妈妈呀,你到了吗?

  “是的,我们到了,妈妈,可是冰箱里怎么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而且家里很干净。”

  ——是盈美的妈妈帮我们做的,你身体还好吧?

  我想问一个问题,已经涌到了喉咙口,但旁边有舟善在,所以我没说出口。

  妈妈好象猜出了我的心思,她先开口了。

  ——政民昨天冒雨在我们家门口站了一夜,他今天住院了,妈妈要去看看他。

  “……”

  我的喉咙哽咽了。我在来时的路上已经下定了决心,从今天起彻底忘掉政民。从在汉城和他分手的瞬间开始,我和他之间的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真的结束了。可是我为什么又疯狂地想念他呢?我生怕自己的呜咽被妈妈发现,所以我不敢说话。

  ——妈妈过一阵子会去看你的,带一些吃的,还有你需要的东西……

  “好吧。”

  ——好了,我爱你,我的女儿。

  我也爱你,妈妈,我无力地合上手机盖儿。舟善狼吞虎咽地吃着什么,一看见他,我的嘴角也情不自禁地荡漾起笑容。

  “小猪,你一个人吃饭,好吃吗?”

  “咕噜咕噜,真好吃……”

  吃得真香。我拿着输液瓶,慢慢地往我自己的房间走去。还不到十分钟,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已经重新适应了这个家。我推开吱吱哑哑的木门,房间里显得有些冷清。我一屁股坐到我那张陈旧的床上,在熟悉的香味中,我的心越来越平静了。我曾经在这里想象着幸福地生活在汉城的政民,曾经纠缠着妈妈说想见政民而被妈妈骂哭,最后要出发去汉城之前,我曾经一遍又一遍地打量我的房间。这一切都不过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我陷入空想,发了会儿呆,直到舟善叫我……

  “海芸呀!申海芸!喂,喂,你出来!快点儿,快点儿!”

  听见他在叫我,我赶紧拎着输液瓶,吃力地站起来,走出房间。舟善正抓着轮椅,冲我灿烂地微笑。我疑惑地望着舟善,他微笑着对我说。

  “嘿嘿,你不想出去吗?好久没到故乡来了,我也很好奇,真的很好奇。”

  “是吗?那好吧,那就出去转转。”

  “哇……太棒了!”

  舟善开心得像个小孩子,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放上轮椅,然后又在我的腿上盖了条厚毛毯。他慢慢地推着我走出家门,我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向舟善讲起一段段美好的往事。

  “这是我和政民经常去洗澡的那条小河,那个是……哈哈,政民在那里爬树的时候摔下来了……”

  “哈哈哈,真活该,小时候就这么愚蠢,长大了也还是没有改变,是啊。”

  舟善对我的故事产生了共鸣,他和我一起笑了起来。我每讲一段往事,心里都会泛起一阵酸楚。最后,我的眼睛湿润了,眼前一片模糊。

  “还有,呵呵,还有……那里……”

  “对不起,别说了,海芸呀。”

  “……”

  我本来想把这一切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可是我怎么也忘不掉。不,不但忘不掉,反而越来越清晰了。他会怎么样呢?现在他的心里该有多么着急?他会想我吗?我拉过毛毯,擦了擦眼角,江原道果然比汉城冷得多。舟善也感觉到了寒冷,他“哈,哈”地吹着气。

  “我们回去吧?”

  “好的。”

  “那好,那我们就回去了~”

  舟善在山路上推着轮椅,为了让我不感到寂寞和无聊,他不停地给我讲故事。谢谢,真的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说不定已经哭好几场了。就算为了你,我也要节约眼泪。

  “嘿嘿,真冷,真的好冷呀。”

  “那儿有暖炉。”

  “OK,OK!明白!海芸呀,我要把炉子烧得热乎乎的,你回到房间里,盖上被子,好好躺着!”

  我笑着点了点头,舟善蹦蹦跳跳地跑到了锅炉间。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揉了揉胳膊,暖了暖冻僵的身体。现在我连做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觉得吃力了。最后我一个人竟然上不了床,只能坐在轮椅上,等着舟善进来。不一会儿,我就听见了舟善的脚步声。

  “哦?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一个人……上不去……”

  “傻瓜,那怎么不早点儿叫我。”

  说完,舟善赶紧抱起我,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床上。他这才放心下来,看了看我。

  “你不饿吗?”

  “我不饿,可是你为了我,来到这个地方……怎么办呢……我过不了几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可是你……”

  “你死了以后,我也跟着你死,不就没事了吗?没关系的。”

  刹那间,我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嗓音,眼里盈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