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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美丽有价 > 第17章 南沙之旅,回忆之旅(二)

    第17章南沙之旅,回忆之旅(二)

    俞英对他存在同情,但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像她这样的人,只能扶着高考这条救生绳索荡出去。等她离开了,赚到钱,她再把妹妹带出去。俞云跟她相依为命,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珍视的。其他受苦受难的人,她无力兼顾。

    至于母亲,母亲是什么?一个每年春节回来十天的人。就是那十天,她的眼里也只有弟弟妹妹。俞云聪明,会讨母亲欢心,在春节那几天当个乖巧的小孩。但俞英一身反骨,看不惯的就是看不惯,每次都没少跟母亲吵架,母亲也对她从头到尾一番挑剔。觉得她不如自己年轻时漂亮,觉得她满脸痘痘面黄肌瘦,觉得她恃才傲物,觉得她总有一天要狠狠摔交。

    她也看不惯母亲领回来的弟弟,那么小的孩子,总带着些陌生感打量这北方小城,仿佛他出生长大的广州才是他家。弟弟也好奇,好奇老家远处能看到许多高炉,直直地向上冒出白烟。晚上,一家人偶尔还会伴着机械运作的隆隆声入睡。冬天户外,会大片大片地下雪。

    俞英刚开始看波伏娃时,认定一切都是因为母亲重男轻女。但很久以后,她才突然意识到,母亲更爱弟弟,只是因为她更爱钟尤文他爸。

    中学时的俞英,是想不到这些的。她很忙,忙着备考。

    当时,她没想到,自己再见到佟山,会在高考前一晚。

    那晚下着细雨,俞云一直没回家。外婆边关窗边骂:“刚上职中就不回家,比她妈当年还坏!”俞英坐在桌前,心烦意乱,想起学校说妹妹早就下课了,越想越不妥,终于坐不住,拿起伞就冲出门。外婆在身后喊:“明天一早就要考试!你要去哪里!”

    俞英到派出所报了案,值班民警问清楚后,连夜出警搜查,并且让她回家等消息。俞英冒着雨,暴躁地往家的方向走。雨越下越大,马路对面的交通灯在视野里模糊,她用手擦了擦脸,闷头闷脑地往前走,身后伸出一双手,将她整个儿往后拽拉。

    一辆小车,从她眼皮底下呼啸着过去。

    她听到佟山问:“你不要命了?”

    几个月没见,她几乎忘了这号人。他手上打着一把伞,身上斜挂的背包尽湿,低头问她怎么在这里。他看上去非常憔悴,身体里那一小团火苗,好像已经被大雨浇灭成残灰,夜风很快就要将他这把灰扬得一点儿不剩。

    但俞英没留意。

    雨水从头浇下来,她用手擦了擦脸,跟他说,俞云不见了。

    “谁?”他大声问,声音是嘶哑的。

    “我妹妹。”

    她从口袋里掏出照片,递给佟山看。她们是异卵双胞胎,多少长得有些像。但俞云长得更像生母,更成熟漂亮,像一颗饱满的桃子。是的,俞云是令她引以为豪的妹妹。

    佟山注视这照片,脸上慢慢变了色。他说,你先回家,我帮你找。

    俞英咬着唇角。佟山用力捏她肩膀,用痛觉唤醒她,让她回家。“交给我,交给警察,交给上天。你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那天夜里,佟山在光头常去的那家火锅店找到俞云时,她正在被灌酒。那里坐着十数个男男女女,正在划拳喝酒。俞云穿着校裤,裤腿卷到脚踝上,蹲在店门外的路边吐。佟山认出来俞云,拉起她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就要带她走。他没认错,今天在外面看着光头一堆人带着个穿校服的漂亮女孩儿往火锅店方向走,那女孩儿果然是俞英妹妹。

    光头在后面喊住佟山,语气轻蔑:“怎么了?你小子上次被刀戳了手掌,保证不再多事。这次还敢来碰我的人?”

    佟山说:“我先把她带走。我跟你的事,回头再说。”

    光头听罢就笑了。“我跟你之间的事,你说了不算,得听我的。这个女生是我的客人,我可不能随随便便让你带走。你得付出点——”

    他话音未落,佟山抓起桌上的酒瓶,对着自己脑门就是一敲。酒瓶子应声而破,他脑袋往下淌了血。佟山轻轻扔下碎掉的瓶子,问光头:“这个代价够吗?”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光头脸上挂不住,眼神里藏了刀子:“老爸杀了自己老婆,在里面蹲着,儿子在外面装英雄好汉?你演给谁看呢?”

    佟山没理会。他指着昏昏沉沉,半搭靠在自己身上的俞云说:“这个女孩儿没成年。她家里人报了警,警察在找她。如果你坚持不放人,我怕你们不好交代。”

    光头怔了怔,没说话,只往地上啐了口。倒是站他身后,头发半长的刀疤男抓起酒瓶子,闷声不响就要冲上去,却被光头一个反手扇过去,“闹什么!”

    所有人都安静,目送佟山半扛着俞云离开。刀疤男眼里露出凶光,往地上摔了酒瓶子,说怎么能就这样放过他。光头狠狠咬牙:“你没见这家伙今天眼睛都红了,状态不对。再加上那妞儿家里人报了警。要治他们,过几天吧。”

    佟山将俞云送回家。俞云一路上还在说醉话,佟山大致听出来,似乎是这姑娘被光头耍弄,说喝一瓶酒给她多少钱。俞云迷迷糊糊,还在说醉话:钱——钱——攒钱飞去广东见妈——

    在北方的飘摇天雨中,俞英再次见到妹妹,还有浑身尽湿的佟山。俞英脸色煞白,震惊于两人的状态。佟山松了手,“你先看看她。”

    幸得外婆吃了感冒药,在房里睡得极沉。俞英在小房间里,替俞云脱了衣服,确认她没被侵犯,一颗心松下来,这才飞快为她擦了擦身子。再走出门时,佟山坐在她家门外,将脑袋埋在手臂跟膝盖中。走廊灯非常昏暗,但俞英总算定下神,看清濡湿他乱发的,除了水,还有血。

    俞英大致猜出了怎么回事。“是光头?”

    佟山慢慢从手肘上擡起头,若有若无地哼一声,算是应了她。

    “你进来,我替你处理一下伤口。”

    “我,回去了——”佟山站起来,脚步有些不稳。

    俞英二话不说,伸手拉过他手臂,直接将他往里面拽。她拖来一把椅子,把他往上面摁,转身去拿了小药箱。

    她检查伤口,发现手部也有血。她给他贴创口贴,又检查脑袋,挑出头发里的碎玻璃片。她边挑拣,边淡淡道:“第一次摔酒瓶吧?一看就没经验。爆酒瓶子中间,玻璃碎片弹回来,扎伤手了吧?下次要摔就摔瓶底。”

    佟山不语,肩膀微微摇晃。

    俞英用手按住他的肩。水珠仍从他头发上不住往下淌,淌到他脖子上,肩膀上。她不忍心,抓过一把纸巾,擦干他的脸跟脖子。

    佟山的脸比夜雨更阴郁,更惨白。

    俞英看出不对劲,但她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替他包扎伤口。“我简单处理完,你待会自己去医院,做个检查。”

    “医院,我去过了。”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她知道还有下文,静静等下去。

    佟山突然将脑袋靠在她身上,像孩子贴着母亲。她看不清他的脸,这样正好,她想,他一定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发出很低很低的呜咽,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俞英一开始没听清,后来终于听明白。他说的是:外婆走了。

    他说,自己已经没有家人了,以后的日子不值得过。

    俞英拿着绷带的手垂下来。她稍犹豫,忍不住用手轻轻抱着他脑袋。“正相反。从今以后,你的人生都要为自己而活。”

    佟山慢慢擡起头来。她看到佟山那双死去般的眼睛,活过来一点点,目光汇聚在她脸上。“像我这样的废物,怎么配——”

    “走出去,走远些,看更多,爬更高。”她轻轻用手拨开他前额濡湿的碎发,“你可以不上大学,但一定要读书。正因为我们被歧视,被瞧不起,我们更要读书,要走出去,要看世界,要爬到高处,要浑身长刺。”

    第二天一早,彻夜没睡的俞英在晨曦中赶去考场。赶去考场的路上,她遇见了一宗交通意外,拖延了些时间,进考场前,被校门外突然蹿过去的黑猫吓了一跳。这天考完试到家,外婆跟俞云又在吵架。她还是没睡好。次日早早到考场,却发现经期提前到来,十分狼狈。她在下腹坠痛感中,考完全场。

    高考成绩出来,结果未如理想。她没填清北复交,选择了中山大学。两个月后,她独自一人坐火车到了广州,从火车站出来时,见到了这城市的木棉树。又过了几个月,她在这种树上,见到了碗状的红色花朵。

    同学们开玩笑,说虽然都是花,但其他花朵羞答答娇滴滴,这花砸人头顶会疼,放在掌心嫌太硬,唯一优点是够实用。俞英想,那可不就是自己么?

    木棉花落了一地时,俞英从地上捡起过,放在书桌上。后来,那花褪了色,在老家时的往事也褪了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