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俞英退赛
俞英在茶水间遇到波波，她看上去容光焕发，穿着驼色大衣，涂着大红唇，头发做得一丝不茍，在广州这个市井草莽之城，即便是在美妆公司内部，也在一众灰头土脸打工人间显得过分用力。她跟俞英打招呼，一开口就起范儿，问她录制节目辛不辛苦，要注意休息。
俞英打了个饱嗝：“我每天都吃饱睡足的。”
波波微笑：“那就好。恐怕节目录制完成后，再回到幻享的话，休息时间可能会不够哦。我打算对品牌做一番大改革，现在大家都忙得人仰马翻的，你回来就知道了。”顿了顿，又笑笑，“不过你这样厉害，估计会留在市场部STEAM，不会回来我们这里啦。而且，你跟佟山关系这样好…”
“我跟他不熟。”俞英握着马克杯走开，心里想，改革？改什么革？幻享卖得特别好，人员也精简，都是能打的。她拿什么改革呢？但转念一想，明白她无非要在高层面前刷存在感。
低头喝一口咖啡，她走出去，跟她擦肩而过进来的两人，原本正低声说着佟山的话题，一擡眼见到她，立即噤了声。
那天下班后，俞英跟孟梦才知道，下午两人说的话，全被直播出去了。孟梦关于观众网友的话，获得一部分人的认同，但也彻底激怒了少部分人。这些人原本就不满节目组“洗白”俞英，只是苦于俞英没有社交账号，她在网上完全没有任何信息，他们是拔剑四顾心茫然，正愁没处发泄。
此时孟梦这番话，在他们眼里，仿佛就是故意针对他们的。于是他们开始冲击孟梦。
孟梦直接在评论区跟网友们对骂。这下，火烧得更大了。这事陡然上升了高度，孟梦被视为十恶不赦，连家里人跟男友都被人肉出来。孟梦什么都不怕，每天在评论区跟网友在线对骂。
有个这么不省心的嘉宾，节目热度一下子上去了。
孟梦有点生气：“节目组是认真在做节目吗？网友是好好在看综艺学职场技巧吗？怎么全在骂骂咧咧的？”
说这话时，她跟俞英、关朝闻在龙津西路一家老字号吃牛腩粉。俞英吃得专注，仿佛这世上一切都不重要，只有眼前这碗粉，是她的全部。孟梦却全无胃口，吃了两箸就放下筷子。关朝闻坐在隔壁桌，面无表情地对着眼前平板电脑，在便携键盘上狠狠地敲字，跟旁边两人仿佛有结界。
俞英往孟梦碗里瞧一眼：“不吃？别浪费，给我啊。”
“你还吃得下？”孟梦纳闷了，“都被人这么说了，你还吃得下？”
“为什么吃不下？”俞英奇了，“除了服务态度差，老板爱理不理，只收现金之外，这家老字号特别好。我跟你讲，在广州吃饭，一定要到老城区吃老字号，越多当地老头老太来吃的越好。”
孟梦说：我不是在讲这个，你知道网上怎么说我们的吗？
她掏出手机，开始念网友评论，俞英只是一味低头吃粉。她想起自己初到广州时，有个有钱同学请她到商场吃饭，吃得她怀疑人生。这就是美食天堂的水平？直到她跟着佟山，在纺织城附近城中村的犄角旮旯，在满地垃圾的小馆子中进餐。那些馆子，压根算不上老字号，但那时的广州仍有路边大排档，大厨在店门外将大锅往空中一掂，火光骤起，轰地映得每张桌边的人脸通红。冬天时当地人在街边打边炉，鸡肉猪肉牛肉切薄，一起下锅，热气蒸了满脸。
后来旧城改造，大拆大建。这十几年间，再看不到这样的景象。
幸好，牛腩还是原来的牛腩。
俞英低头吃一口牛腩，忽然发觉孟梦念着念着没了声。她擡头，见到孟梦现出些尴尬神色，不再往下念。
在隔壁桌关朝闻啪嗒啪嗒的打字声中，俞英问：“怎么了？”
孟梦机械式假笑：“没什么。”
俞英知道，她一定是在网上看到别人说自己什么了。她低头，夹一筷子米粉，吹了吹气，“别太在意其他人说什么，尤其是那些爱讨论别人感情生活的——”
“但这次他们说的话，已经影响到你事业声誉了！”孟梦非常激动。
这下，连关朝闻都停下手，往这边看来。
俞英平静地看着孟梦，一只手握着筷子，另一只手递过去，将她手机屏幕翻转。屏幕上是个短视频，标题写着：《俞英人设崩塌居然有偷盗前史？》
她“哦”了一声，将手机递回去。
孟梦跟关朝闻异口同声，说应该告这个博主诽谤。
俞英正在低头吃粉，头也不擡，“他也没说错。我被前东家指责过，说我偷他们配方。”
————
失眠，早醒，胃口差，提不起劲。
每天进入大楼前，关朝闻都觉得喘不上气。回到工位上开始一天工作时，头脑都是蒙的。
关朝闻失误连连。
俞英被网络舆论抹黑这事，更加让她自责不已。要不是自己不慎在镜头前乱说话，俞英也不至于被抹黑成这样。而且现在公司内部，更有各种关于俞英跟佟山的传闻。她原本天真得认为，只要自己主动在社交媒体上解释，就会没事。但事情发酵到俞英“偷配方黑历史”这一步，已经完全失控。
吴雅把她叫到办公室时，她心口像压了块大石头，双脚又都是软的。她抱着一叠文件进去，吴雅还没开口，她手头文件就撒了一地。
吴雅瞥一眼：“怎么了？”
“没——没什么——”关朝闻弯腰拾起文件，但迟迟不走过去。
吴雅向来表情缺失的脸上，近乎失笑。“怎么，我会吃了你吗？”
关朝闻赶紧摇头，不知道怎的，她眼眶突然流下泪水。她转过脸，假装咳嗽，用袖子擦擦眼睛。她对自己这行为也意外，在心里狠狠骂自己没用。怎么就哭了？这还不得被吴雅骂死？她擦干了眼眶，想装得若无其事，但脸上肌肉不受她意识控制，因为她的意识跟她的精神一样，空空的，无力的。
吴雅指了指椅子，让她坐。她看进关朝闻眼睛：“你最近有点不对劲。是休息不够？因为我给你太多工作了？”
关朝闻程式地反应：“不是的。”
吴雅仔细瞧她，像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真相来。
关朝闻鼓起勇气，瑟瑟地问：“吴经理，我想问一下，俞英那件事……”
吴雅将眉头轻轻拧起来：“哪件事？”
“就是偷配方那件事。”关朝闻说，“我听大家说，高层认为她影响了公司声誉，想要开她……”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也不是你该打听的。”吴雅语气冰冷。
“但俞英是我朋友。而且，你也在业内，你也知道，配不配方的压根没所谓。现在哪家公司不是拿着别人家的竞品，找配方师去模仿啊？即使知道了竞品是什么配方，那些独家原料，也签了排他协议，根本拿不到手。只有外行人才会相信——”
吴雅打断关朝闻的话：“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天真，没想到你是笨。”
关朝闻愣住，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吴雅又说：“我们相信什么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网友相信什么。”她用手抽出一份文件，丢到关朝闻眼皮底下，“你说俞英是你朋友，那她告诉过你，自己要退赛这事了吗？”
关朝闻又怔了一下。
吴雅说：“如果我是你的话，与其担心俞英，倒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她的能力很强，去哪个行业都饿不死。但是你——”
不知道为什么，关朝闻的眼眶突然又流下一滴眼泪。
吴雅说：“你去休个假吧。”
关朝闻最近反应特别迟钝。吴雅这番话，她慢慢去想是什么意思，是要辞退她？没想出什么，吴雅又开口了：“不用猜了，不是辞退。你在系统上申请一下，我给你批假吧。”见关朝闻还愣着不动，吴雅说：“怎么了？我可不想再多一个人出什么事，又该有人说我吸血了。”
说罢，她也不理会关朝闻，低头在文件上写着什么。再擡头，见她还不走，终于轻声失笑：“再不走，我就收回这个批假了。”
关朝闻这才如梦初醒般，但又带着梦游似的步子，往门外走。她转过身时，听到吴雅在身后低声说：“你现在经历的阶段，我当年也经历过。尽早去医院看看，找个心理医生咨询下。”
关朝闻在工位上收拾完东西，神游般坐上地铁时，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患抑郁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