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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悠长假期(二)

    钟尤文让关朝闻当起了助理。

    钟尤文没有手表,手机也不常看,像活在大自然一样,太阳晒到脸了,就醒过来。走出村舍,沿着路边走,远处有公交车站,学生们在那里等车,说笑打闹。

    关朝闻觉累,明示暗示:坐车吧?

    “多走几步路,呼吸新鲜空气。”钟尤文拍拍她肩膀,像在鼓励。

    只得继续走。

    两人一路往前走,钟尤文看到有意思的,就停下来拍照。他喜欢把摄像头对准老旧店铺,拍那些掉漆的招牌,或是穿着人字拖坐在冰室外大口吃饭的当地人。肠粉美味,猪脚姜滋补,钵仔糕爽甜。

    关朝闻问:“这有什么好拍的?”

    “这就是生活啊。”钟尤文说着,突然将镜头转过来,对着关朝闻咔嚓拍下一张,她吃一惊。钟尤文低头回看,非常满意,“很自然。比你平时发朋友圈的侧头嘟嘴好看多了。”

    家人不找她,上司不找她,同事不找她。除了唐依然关贝儿一开始因为担心,还时时给她发消息外,微信忽然变成了不太重要的东西。当她一旦断掉跟外界的沟通,生活也慢下来。

    那天钟尤文跟她到附近的大吉沙岛,她忘了拿手机,但直到回来才想起。

    大吉沙岛比长洲岛要原生态得多,不通陆路,岛上只有四百个居民。他们上了岛,走过一大片稻田,关朝闻张大了嘴。钟尤文奇怪,说你爷爷奶奶不就是长洲人么,你怎么对这些地方这么陌生啊。

    “他们早就搬去广州市区啦,偶尔才回祖屋看看。”关朝闻说,关贝儿比自己更离地,除了三岁时跟爸妈回来祭祖外,就没上过长洲岛。

    钟尤文笑笑说,“难怪你这么少见多怪。”他说,这里夏天的时候绿油油,更好看,现在这季节,应该看芦苇。

    她问:“那春天呢?”

    “有油菜花啊,荔枝花啊。”

    关朝闻无法相信,广州就有这地方。

    岛上河涌密布,没什么商铺,偶尔有几家农家乐,钟尤文带她去吃。米饭用柴火烧制,青菜甘甜,鱼肉鲜美。店主的小女儿蹲在地上,逗小狗玩。钟尤文举起相机拍她,又耐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几岁呀。他穿着墨绿色外套,一蹲下来,白T内搭露出一点点下摆。左边耳朵上那只蜜蜂,纵不嗡嗡,也乱人心神。

    关朝闻在旁注视,忽然脑补,这是她跟钟尤文的小女儿,他们一家三口到这里游玩。她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赶紧闷头吃饭。

    附近有卖水果的老婆婆,坐在地上,面前摆着香蕉龙眼木瓜等。她靠在一棵树上,慢吞吞地打盹。钟尤文问关朝闻要不要吃水果,也不等她回答,径直走到老婆婆那儿去。他一走近,老婆婆就睁开眼来,张开掉了牙的嘴巴招呼:“靓仔,买咩啊?”

    钟尤文提着几根香蕉回来,自己先啖了两根。

    他们往回走,又路过那片稻田。天色渐暗,有鸟儿在他们头顶盘旋,钟尤文走在前面,关朝闻走得慢,在后头走着,不时擡头看看那些鸟,走着走着,就不愿动了。

    钟尤文回过头:“怎么了?”

    关朝闻摇头:“这里很美。真希望时间静止。”

    这时钟尤文电话响起,他喂了两声,发现是个陌生人。对方说:关朝闻在吗?我找她。钟尤文觉奇怪,看眼关朝闻,还是将手机递给她。

    关朝闻接过电话,对方传来吴雅的声音:“是我。”

    她忽然就觉得有一盆冷水当面泼过来,开始浑身发抖。

    吴雅问她要一个数据,关朝闻的脑袋像石头一样,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吴雅问:“那还有谁有?”

    关朝闻想了一会,说在某个同事那儿。吴雅“嗯”了一下,就挂掉电话。

    没问她身体怎样,没说明为啥会打给钟尤文。倒是钟尤文拿回电话,猜测是上次跟他们合作拍美妆片子留下了号码。

    他见关朝闻不言不动,像被施了魔法般,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喂,怎样了?”

    关朝闻失神地擡起头来,眼眶居然不争气地流下眼泪。

    钟尤文静了静。

    关朝闻摸了摸脸颊,赶紧挤出一个笑,说:“没什么。我太没用了。本来很开心的,接完电话就——”

    “不要说自己没用。”钟尤文说,“我们活在这世上,又不是为了要对谁有用。”

    关朝闻静静地站在他跟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夜晚的风拂过稻田,像浪声起伏着。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突然说:“电话,给我。”

    钟尤文什么都没问,非常默契,将电话递给她。

    关朝闻将电话回拨过去,吴雅很快接起。

    关朝闻说:“吴经理,我打算辞职。辞职申请书等我休完假回来给你。”

    吴雅很快说好,又道:“你尽快回来做工作交接。”便把电话挂掉。

    结束了。

    一切突然就结束了。在幻想中那样漫长,现实中不过一下子。她想起那时候,她跟渣男分手,在想象中煎熬了好久,既怕伤害对方,也怕对方纠缠。结果鼓起勇气一提出,对方爽快答应。后来她才知道,人家跟自己闺蜜早好上了。全世界都知道,除了她。

    关朝闻站在稻田边上,有种莫名的释然。天色变浓了,鸟儿在电线杆上呀呀叫着,但她心里安静得很。

    原来这样容易呀。

    她的眼泪又突然流了出来。

    钟尤文在身上摸了半天,终于掏出一袋皱巴巴的纸巾,递她跟前。她摇头,不接,勉强地笑笑:“我终于像个大人一样,为自己人生做抉择了。”从小到大,选学校、填专业、找工作,她都按照妈妈的想法去做。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没有必要非得当个大人。”

    “但是我妈一直说我幼稚,不懂自立——”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标准的,叫做‘大人’的人物吧。即使是被我们仰望的那些成年人,有的也会怕麻烦,有的会乱发脾气,有的表里不一。”钟尤文说,“我们只要成为更好的自己就行了。”

    关朝闻心想,这两姐弟怎么回事?都天生携带戳人泪腺的基因是么?她望着钟尤文,一个字说不出来,又开始掉泪了。

    钟尤文从抽出一张纸巾,上前一步,开始擦她脸颊。

    拭左眼,他说,“想哭就哭吧。”抹右眼,他说,“哭完就回去。啊对了,我发现,静姐那里有个好吃小店名单。我们回去就跟她要。”

    月光在鸟声中爬上来。钟尤文将擦过眼泪的纸巾,塞进口袋,继续走。关朝闻行不惯夜路,快走几步后差点摔倒,钟尤文赶紧勾起她手臂,一起往前走,“你行不行啊?可别又摔了。我要背器材,再没力气背你了。”

    关朝闻低着头,心里想起以前看少女漫画时,她最喜欢的一个场景,就是女主角跟心仪男生,并排走在星空下,稻田边。

    但钟尤文没这闲情逸致,他看看手机,突然急急忙忙道:“糟了!快跑!”

    “什么?”

    “赶不上末班船啦。”

    关朝闻跟着他跑,这里路不好走,她跑得磕磕绊绊。最后几百米,钟尤文索性拉起她的手,一起快跑。

    前面是码头,船员正在解开大绳,钟尤文跟关朝闻两人挥着手大喊:等等——等等——

    但船还是呜呜地开走了。他们站在码头上,茫然地看着夜色中的江面。关朝闻问怎么办,钟尤文说,只得在岛上借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