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停工风波（四）
代工厂在白云区。直到改革开放初，这边还是一片农田，广州人把这里叫做郊区。后来城市飞速发展，这片坐拥白云山、白云机场的土地，便命名为白云区。二十年前，这里规划白云新城，又轰轰烈烈搞生态城，搞空港经济城。
名字是诗意的，想法是宏大的，市容是落后的。
城中村多且密集，外来打工人口多，村屋越盖越高，土地价值低，大厂不愿建在这儿，倒成了小型工厂的热土。市面上的美妆产品，随手拿起一个看看包装，上面的产地很可能就在此地。
俞英踏上了这边土地。
穿过热闹喧哗的大街小巷，进入工业园区，她感觉世界陡然清静下来。这里前企后厂，行政办公楼后门穿出去，即是代工厂。
俞英在这里一呆就是几天。高端机器不能让万物用，她问能不能用同样机器，花更长时间研磨。
“不行，机器精度不够，一样的。”
面对这个早就知道的常识，她摆出一副“啊原来如此”的表情，又装傻式追问，“那高精度的机子什么时候能用上？”
对方还是那副口吻：“得排队。”
“得。”她点头，“那在此之前，我先在你们这儿驻下了。”
这几天里，她跟女工们同吃同行。中午在饭堂，女工看她手里一直摆弄着那个样品，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敬业啊？你们老板给你很多钱吗？”
“还可以。”她信口开河，“每月五千。”
女工们啧啧啧，七嘴八舌，说那还不如我们哪，你这么辛苦值得吗。“厂里的大学生，他们做质检做文秘，我们做普工，但我们拿的钱一样，甚至还比他们要多咧。”但她们不知道，大学生的晋升通道更高更广，可能性更多。
俞英跟女工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她很喜欢跟她们聊天，听她们讲自己的事。跟媒体渲染的悲情不一样，她们的日子跟普通人没有区别，有麻木不堪的，也有整天笑嘻嘻的，只有当想到留守老家的小孩时，才会掉眼泪。当然也有江湖，女厕的门板后就有一大堆“某某某是贱人”的话。
俞英常想，如果她当日没念书，没上大学，在早早结婚、老家摆摊这两条路之外，也许就是南下打工这第三条路了。她也会在厕所格子门后，乱写乱画吗？也会像野猫一样被搞大肚子，在工厂宿舍里生下小孩吗？
厂长助理小赵，当初只是敷衍一下俞英。没想到她当真在这儿驻扎下了。有时候来得比他上班还早，还笑嘻嘻跟他打招呼，“赵厂助，早啊！”又跟过来问，排队排到什么时候了。
B&A那边徐总的确打过招呼，说高端研磨机不让万物用。但对工厂来说，他们也是要赚钱的，也没合理理由一直不让他们用。俞英每天问几遍：排队排到什么时候？有确切日期了吗？
有好事者把俞英这做法告诉关朝闻，添油加醋，笑话她傻。“这有什么用？”
关朝闻正在试用桌面上的样品，她用卸妆巾擦干口红，淡淡地说：“她会有办法。因为她是俞英。”
好事者本以为两位老板势成水火，没料到关朝闻会为俞英说话，自讨没趣，赶紧噤了声。
俞英同时也在联系其他规模没那么大的优质工厂。
女工们就是个江湖，她们有同乡圈子，也知道哪家厂出过问题，哪个厂长是老赖。她根据她们给的讯息，联系了好几家厂。
唯一问题是，近期原料涨价好几番，有些小品牌到了账期也还不了账，直接赖账。这些工厂对万物也警惕重重，既要求给三年财务报表，又要先垫付原料费。俞英心知走完流程，时间会长。
但她是长期主义者，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从小厂回来，她又回到大厂盯生产线，见到赵厂助经过，又笑着跟他打招呼：“下午好！排队要排多久？有确切时间了吗？”
赵厂助嘴角抽搐一下，似笑非笑。
他去找厂长汇报这事，说如果继续拖下去，他们会找其他厂的。“万物虽然是小品牌，但却是新兴品牌里最冒尖的，即使在疫情期间也发展势头惊人。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一直不排高端研磨机给他们。我们是要拖三个月，拖半年，还是拖到他们跟我们解约？”
厂长将身子陷在椅子上，沉吟半天，终于咬咬牙，“告诉他们，三八后可以。”他知道，B&A那边也要做三八特供礼盒，礼盒分量不及万物的重，便想避免跟他们正面交锋。如果他们硬要出特供礼盒，也行，B&A那边的黑通稿都提前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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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贝儿出完一趟差回来，听说关朝闻跟俞英前段时间又吵了一场。关朝闻认为应该尽量赶三八节点，粉质问题能疏忽就疏忽。俞英却觉得，特供礼盒还是可以照做，只是把三八节特供改成母亲节特供。
关朝闻在内部沟通会上直接怼：“我们的受众是年轻人。这样做，会扰乱用户心智的。”
俞英两手摊开，认同地点点头，“对，所以我们这次推广的受众不是妈妈，而是女儿。”
她展示自己的方案。
幻灯片一打出来，风格简陋至荒凉，基本是白色模板配上文字——
我偷走了妈妈的青春
这次，把青春送给她
翻一页，便是特供礼盒展示。
在公司样品展厅听着八卦的关贝儿，也忍不住点评，“这个想法不错。”她又问好事者，“关总通过没有？”
“不通过也得通过，现场大家反应都很好。而且，后院着火了。”同事压低声音说，“研发部门大地震，高超要跳去南生堂，还拉上整个团队。”
俞英今年还在预算会上，提出要倾斜研发，关朝闻当时说“先放一放”，不料一放就把人给放跑了。
关贝儿心想万物这接二连三地遇上事，会不会就这样倒闭了。那她不得重新找工作了？
正忧心忡忡，一低头发现会议时间早就到了，她赶紧抓起平板电脑，直奔会议室。走了没几步，发觉拉了手机，又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