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她已清醒过来
自从当上团队负责人后，关贝儿常主动留在公司。眼看着孟梦也转身离开，关贝儿突然有种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跟万物共患难的心态。
七点半，关朝闻出来拿外卖时，发现关贝儿还没走。“还不下班？”
“没忙完呢。”
关朝闻看她已经在吃晚饭，也没追问，提着外卖袋子进了办公室。
八点多，关朝闻出来扔饭盒，看到关贝儿正在浏览社交媒体。她将脸贴过去，“在家也可以看。”
“回到家只想躺着刷剧，静不下心。”
现在关贝儿花在社交媒体上的时间特别长，也做了不少事情。在各大平台建了矩阵号，从不同角度切入。由于万物出了唇釉唇炎事件，为了重拾消费者信心，她特别注重做有趣的学术科普。
这天，关贝儿快九点才离开公司。车子拿去修，外面下着雨，又是周五晚上，车子难打，在她前面排了五十几个人。
她有点犹豫，不知道要继续等，还是转身去坐地铁。
关贝儿有些地铁恐惧症。
地铁站台标识得一清二楚，写着先下后上，而地面也清晰标注好上下车位置，但只要在人多的大站，车厢门一开，依旧有人没等人下车，就蜂拥而上。
关贝儿每次都犹豫：我该不该从众，一块儿争先恐后？还是坚持自我，明知道可能会挤不上，还是老老实实排队？
脑子里转了又转，低头再看手机，她前面还是四十几人。
“等车吗——”
她擡起头来，看到潘达开一辆车，停在她跟前。“去哪里？我载你。”
关贝儿内心天人交战。
潘达说：“这个时间不好打车。”他将手肘搭在车窗位置，脑袋搁在手肘上，笑笑看她，“你继续等下去，通勤时间可就更长了。”
关贝儿左思右想，终于拉开车门。
潘达告诉她，自己刚在附近跟人打完篮球，没想到在她公司楼下碰面了。他话特别多，一会儿问她是不是每天都这么晚下班，一会儿问她周末有什么安排。关贝儿特别累，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打算补觉。”
“我看过你们老板的采访，她们俩都不像是会榨干下属的人。你怎么过得这么累？”
“那你有没有看过我们公司近期的新闻？一件接着一件。”
“船到桥头自然直啊。”
“就是怕到不了桥头嘛。”
潘达笑了起来。
关贝儿在车上睡了一觉，最后是潘达将她叫醒。关贝儿迷迷糊糊说了声谢谢，就开门下车。
最近因为业主跟物业吵架，物业从业主群里退了出来。保安不巡楼，垃圾清理不及时，楼下的灯坏了好久，也迟迟不修。关贝儿走进公寓楼时，这灯仍是一闪一闪，像恐怖片里的廉价布景。
她进了电梯。
手机在包包里振动，但她摸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找到。
这是她新买的包包，装的东西多，但是分格少，每次找东西都要翻来翻去。楼层到了，她终于摸到了手机，但来电也终于挂掉。
是潘达打来的电话。
她想着，这家伙也不会有什么急事，也没回拨过去。
关贝儿特别困特别累，慢慢地托着脚步，开门进了屋。
突然，背后伸出一只手，捂住她嘴巴。她吃一惊，手里包包掉落在门槛上。
背后那人一把将她往墙上推，逼近她。
她看到了魏国智的脸，惊吓间，差点喊出声。
魏国智看上去像是多日没休息，眼皮上泛着青，头发凌乱，声音下压，情绪上扬：“你一直没回我消息，是因为跟那个男的一起吗？”
关贝儿双腿直颤。她想喊，但嘴巴被紧紧捂着。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振动起来。
她的手悄悄摸索进去，按下接听。
魏国智只顾沉浸在自己的高亢情绪中，什么都没注意到。他尖声叫着：“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跟其他男人一起！”
关贝儿嘴里呜呜喊着，拼命摇头。
魏国智说：“我现在工作也没有了——就是你们公司的人弄得——你为什么不阻止你老板——”
疯了。
关贝儿觉得这个人疯了。
她不知道邻居在不在。但是周五晚上，对门那对情侣通常都通宵不回。再远一点那家人，向来冷漠，她就是站在他家门口喊救命，都不会有人出来。
她只能自己救自己。
关贝儿突然闭着眼睛，摆出一副马上要病倒的模样。
魏国智神情疑惑，但仍然稍微松开了手。为了获得他的信任，关贝儿没高喊出声。她虚弱地喘气，“我……我呼吸不了……”
“你怎么了？”
“我身体不好……”
魏国智半信半疑，松开手，但仍是警觉地看着她。
“我的药在门边的柜子那儿，你帮我拿……”关贝儿捂着胸口，很痛苦的样子。
魏国智的身体慢慢往后退，一双眼死死盯着她，“你别玩什么花样！”
关贝儿用手背擦着汗。她的前额渗出了细密的汗，那都是因为害怕和紧张，但看在魏国智眼里，她似乎真的发病了。
他走到门边，背对入口，拉开柜子，在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什么药？这哪儿有什么药？”
关贝儿趁他低头，偷偷将手摸到口袋里，想打电话报警。
魏国智擡了擡眼：“没看到药瓶啊！”
关贝儿立即又摆出虚弱模样：“白色的小药瓶……”
魏国智半信半疑，低头翻找。关贝儿又将手探进口袋里，身体调整角度，不愿让她看到。
“找到一个黄色的——”
魏国智擡起头，发现关贝儿正低头摸手机，他脸上的兴奋瞬间扭成愤怒，他大喊：“你要干什——”
最后一个字来不及吐出来。大门被人推开，魏国智脖子上架了一条手臂，将他往上一顶。魏国智要喊喊不出来，要动动不了，一张脸憋得通红。对方从后面擡腿，魏国智往前跪了下去。
关贝儿脸色苍白，看到魏国智跪下去的身躯后，潘达正使劲绞住他的双手，将前者压制在地上。
“快报警——”潘达说。
关贝儿这才魂神归位，颤颤地掏出手机报警。
从派出所出来时，雨已经停了，夜晚空气凉快，树叶在头顶簌簌抖动作响。
关贝儿的肩膀也簌簌抖着。
潘达陪她走出来，看她这模样，脱下身上外套。外套刚搭在她肩上，她就跟被弓矢吓坏的小鸟一样，身子一哆嗦。
潘达说：“我送你回去。”
关贝儿仍是呆呆的。
潘达又说：“你披我外套回去，晾在阳台上。我下次拿几件我的衣服跟鞋子给你，你把衣服晾在阳台上，把鞋子放门外鞋柜。”
关贝儿那张苍白的脸，慢慢有了一点血色，她嘴唇动了动，终于带着哭腔，开了口：“为什么女孩子独居这么难啊……”
潘达安静了一下，低头看着关贝儿哭红的眼睛，“也许因为上天给了你们很多美好的特质，所以也要相应地，为你们制造一些困境吧。”
这是第一次，关贝儿发现，潘达这个人也并不讨厌。
————
此地的冬天，冷跟不冷，全看上天心情。
每天广州人的朋友圈里，都跟追剧一样，追着“广州何时入冬”。
关朝闻穿一件白底绿色条纹的外套，下面是杏色阔腿裤，坐着关贝儿的车去参加美妆包装包材设计特展。关贝儿自上次魏国智事件后，一直不敢独居，现在还住关静家。
“那现在呢？他每天接你下班？”走进会场，关朝闻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水笔，在签名墙上写下名字。她将笔扔下，转头问关贝儿。
关贝儿点头。
这个咋咋呼呼的女生，居然红了脸。
她们聊的是潘达。
上次潘达连夜将关贝儿送到关静家，后来又主动提出每天接关贝儿下班。关贝儿跟他说：不用啦，我自己开车就好。潘达反问：你姑姑开酒吧，很晚才到家吧？你这么晚下班，我还是送一下你吧。
关贝儿陷入两难境地：一方面，她认为女性独立体现在方方面面。一旦需要人接送，就谈不上独立。另一方面，上次那件事发生后，她的确患有独处PTSD，身边时刻都要有人，甚至宁愿在楼里加班。
看她为此苦恼，俞英说，“别想那么多，保命要紧。”关贝儿一下被说服，接受了潘达的好意。
后来关贝儿才知道，俞英那句话的意思是：别以为送你回家的那个人就可信。
但这么多天过去了，潘达始终没越界。有次她在车上睡着了，醒来后，发觉车子已经到她家楼下。潘达没有叫醒她，只是自己低头在平板上写写画画。这让关贝儿充满好感。
她之前有个追求者，跟她长途出行，她在车上睡着了。醒来后，发现对方一直在旁边盯着她看，她当时觉得有点浪漫，回头想起来，多少感觉毛骨悚然。
这天的特展上，有不少国内外设计团队。关朝闻也明白，包装可以为产品增加价值，这点在美妆行业里，更为重要。
她跟一些设计团队交流，但好的团队，预算要求也高。
万物现在什么都吃紧，在包材上增加预算，是不可能的。
关朝闻心事重重，随口跟关贝儿说：“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到大学里找些厉害的学生？”
关贝儿欲言又止。
关朝闻看她一眼：“怎么啦？”
关贝儿抿了抿嘴唇，小声地说：“其实，潘达就是做设计的。”
她跟关朝闻说，潘达原本就是工业设计出身，他的团队也多是这个领域的人才。后来元宇宙的概念火，他才开始跨界，做做数字藏品、虚拟代言人什么的。
上次元宇宙发布会，幸亏有潘达他们救场，收费合理，效率高。再加上上次救了关贝儿，关朝闻在公在私，对他印象都不错。她加过潘达微信，当即联系他，跟他要日化品的设计案例。
傍晚时分，她们坐在特展会场的咖啡厅里进食，看着潘达发来的设计品。关朝闻简单咨询了报价，觉得也算在合理范围内，便约定再细谈。也许因为此事有了个眉目，她整个人也舒展开来，不再皱着眉头。
关贝儿说：“你看你，别一天天绷紧。俞英看起来就高兴多了。”
关朝闻笑：“她这人没心没肺，能不高兴吗。”
关贝儿问：“万物还能回到之前最好的时候吗？”
关朝闻用手轻轻摩挲着马克杯的边沿，“我跟俞英都希望，万物不光能回到之前最好的时候，还会更好。”
这时，她身后椅子被人撞了一下，那人说了一句抱歉。关朝闻起身，拉开椅子，准备给对方让一下道，对方却喊她名字。她擡头一看，认出那是程行周现在做美妆的合伙人。当初也是做代工厂出身，所以关朝闻也都认识。
两人打了个招呼，简单聊了一些场面话，最后关朝闻问起：“程行周呢？他没来？”
“他呀，最近……”对方斟酌一下，换了另一种说法，“我们拆伙了。”
看到两个女生脸上都有些惊讶，对方解释说，程行周最近资金特别紧张，不同意追加投资的要求，最后闹得不太愉快。“你也知道他玩数字资产，前阵子，虚拟地产爆雷了。他手头的虚拟资产大幅缩水。”
关朝闻父母都是上班族，她从小到大也认为，人总是要工作的。认识程行周后，她才发现原来还有另外一种活法。程行周告诉她，靠出卖劳动赚取的金钱，无论如何都追不上靠资产获得的财富。他手头有各种项目，靠分红过活，这其中最被他看中的，是加密货币。
在关朝闻看来，加密圈是浮躁的、虚荣的、大起大落、大开大合的。每个人都在搞钱，但只搞快钱，不搞辛苦钱跟慢钱。A股一天几个点几个点地涨，跟一天涨几十点的币圈相比，仿佛是工业革命时代前的产物。
程行周的前合伙人跟她说：“这事好像还挺严重的，我听说当时跟他一起混圈子的几个人里，有人自杀——你要是有空的话，也关心一下他吧。”
跟这人告别后，关贝儿撇了撇嘴，说凭什么关心程行周呀，害得我们这样子。然而她一转头，见关朝闻神色像一潭深水，任她的手在这潭水面上怎么晃，她都没太大反应。
“你在担心他吗？”她问。
“嗯？没有。”关朝闻回过神，飞快否认。她用手撩开额前碎发，起身说上洗手间。
进了洗手间，她反复看手机。
刚才发了消息给程行周，他一直没回。
她洗了手，擦干双手，拨出电话给程行周。
手机关机。
关朝闻将两只手撑在洗手台上，凝视镜子里面的自己。三年前，这还是一张小白花似的脸，化着讨好式的妆，衣着也是男性眼光中的甜美可爱。后来她跟程行周在一起。程行周喜欢聪明的女人，那样的女人，像女王般收割众人的心。
她逐渐长成今日这副模样。
女王的身上连接着丝线，有一双手指，在丝线的另一头起起落落，她的身子便随之摆动。
再后来，女王意识到，自己不过是男人的人偶。
她终于清醒过来。
不知道程行周清醒没有？
关朝闻走出去，跟关贝儿说自己有事先走，便匆匆离开。关贝儿透过落地玻璃，注视她离开上车的背影，心里虽然有些担忧，但也并没什么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