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结局（上）
俞英后悔了。
直播片段在网上传得很火。
俞英托着下巴：“白白把流量送人了。要是在万物直播间搞就好了。”关朝闻笑：“做人呢，最紧要开心。你当时开心吗？”俞英也笑：“开心呀。”
说这番话时，两人正在彩妆秀后台，距离正式开始还有三小时。
说是后台，实则是沈婷在操场边辟出一小片地，搭了个大帐篷。女工们换衣服、化妆，都在这里。彩妆秀开场前，她们跟着灯光师调试灯光角度跟亮度，又过了一遍舞台布景。“灯箱要再检查一遍，确认安全。”“这个角度拍过去应该会好看。”“这里，这里要打光！”
关朝闻走到台下，拍了拍手，对控制台那边说：“现在，过一遍漫画电影吧。”
灯光全暗。
只有屏幕在发光。
漫画电影以不同朝代为背景，逐一出现一个个中国美人图。
她们的长相并不完美，但都具有东方风韵。青黛细眉如远溪，深邃眼影勾人魄，朱唇欲启微含笑。
“怎么样？”关朝闻随口问，回头看着这些画的创作者，唐依然，却一眼见到她眼眶里含着泪，说不出话。
她赶紧上前保护好友：“别哭别哭。”
唐依然：“我没想到，自己的画制作成漫画电影后，会有这样的冲击力——”她哭得鼻涕都要流出来了，又吸了吸，笑了起来。
关朝闻摸她脑袋：“那是因为你有这样的才华，值得被所有人看到。”
唐依然又流眼泪。
俞英赶紧将关朝闻拉走，不让她继续惹哭别人。
在那次直播后，俞英感觉胸中出了口闷气，也不管外界怎么看，回家便蒙头睡了十几个小时。醒过来后，她咚咚咚跑去敲关朝闻的房门，大声说：“我想到了！彩妆秀就做中国美人妆！”
一个点想通，一切就都通了。
她们找来唐依然、钟尤文、潘达等人帮忙，一起构思。万物这些年研发的专利，有很多萃取自汉方植物，品牌骨子里自带华夏传统。就是第一个产品米浆面膜，也离不开中国人的主食，从黄土地生产出来的大米。
美人摘花、空山烟雨、十里稻香……
场景有了。
懒起画蛾眉、口如含朱丹、耳中明月珠、对镜贴花黄、美人红妆色正鲜、朱唇一点桃花殷、八字宫眉捧额黄……
妆面造型也有了。
灯光、音乐、摄影、物料，都水到渠成了。
现场仿佛一个错位的派对，本该在CBD出现的鲜花、烛台、香薰、香槟、手写贺卡、自助甜点、国风围幕……居然在城中村的厂区落地。
俞英小时候也喜欢灰姑娘的故事，长大后却觉得个中细节令人不安。然而此时此刻，在暖场音乐中，开场时间渐近，她回头看帐篷里的那些女工，突然感觉这古老故事也有了些新意味。
灰姑娘在仙女帮助下，穿上了水晶鞋。这鞋子可以带她走进皇宫，也可以带她走出另一条自己的路。
关静端着杯酒，突然闯进来打招呼。还没开场，她已经喝得脸颊微醺，关朝闻推她出去，怕她将酒水洒在衣服上。两人在帐子外说了一会儿话，关静突然说：“你如果邀请你妈来就好了，让她亲眼看看，自己女儿有多厉害。”
关朝闻愣了一下，发觉自己完全没想过邀请她。她想了一下，笑笑：“我早就过了需要得到她认同的阶段。”
她举起空气酒杯，模拟着跟关静碰了碰杯，看着关静回头往她负责的小酒吧那儿走去。她这天支起一个小酒吧摊子，前面围着进场观看的人。因为人数有限，所以来的都是好友，关朝闻简单瞥了一眼，见到程行周也在其中。郭老师静静坐在人群中，微笑拍手。至于孟梦、海潮、唐依然她们，则以朋友身份忙前忙后地帮忙。
孟梦协助女工模特们上场前，最后一次整理服装。关贝儿过来问：“你老板丁卓也在，就不怕他说你帮竞争对手啊？”
“你们哪能算南生堂的竞争对手。”孟梦开起了玩笑。
关贝儿佯装要打她，两人抱着笑起来。笑着笑着，孟梦突然说，“哎我看到吴雅了——”
“是啊，关朝闻邀请她来的。”
孟梦看吴雅坐在那儿，仍是一脸冷冷的模样，只觉得不可思议。关朝闻忙了一会儿，从帐篷里走出来，跟吴雅打声招呼。孟梦注意看吴雅的唇形，发觉她似乎在跟关朝闻说，“我很佩服你。”
她在心里想，是啊，当初在职场综艺合作时，关朝闻还是个躺不平、卷不动的姑娘，能够创办一家自己的公司已经很了不起，更何况在三翻四次打击下，还能继续爬起来，继续战斗呢。
这时，乐声停歇，灯光变幻。众人低声吸一口气，都明白，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
孟梦擡起头，透过即将上场女工们的肩头，看着俞英跟关朝闻的脸，见她们互相拥抱一下，又相视一笑。
彩妆秀开始了。
尽管孟梦看过彩排，但正式演出那种震撼感，是无法比拟的。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们此时正置身于广州郊外的一个工厂厂区里，只觉得自己正在古典中国里。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秋宜稻谷春宜桑……
彩妆美人逐一上台，而万物的产品也依次出现。孟梦在人群中偶尔瞥见丁卓的脸，看他微微含笑，心想，他是否会后悔自己错过这次合作呢。海潮则在心里想，要不是B&A跟万物关系微妙，她早就要跟老板提议，两家一起合作。关静想，自己的酒吧是不是也能搞点活动呢。
佟山替山河传媒取得联合直播权，是两家公司第二次正式合作。尽管评论区依然有骂俞英的声音，但也有很多支持他们的人。数据不断飙升，他的工作人员实时监控，这场活动在网上已形成小热度。
当所有女工模特走完台步，在上面站成一排时，全场灯光灭掉，乐声停下。只能听到身边人的呼吸声。
大家恍然，感觉都乘坐在同一列火车上，正在穿越隧道，等待尽头的光。
舞台上，大屏幕突然亮起。
是钟尤文拍的视频。
这就是隧道尽头的光。
跟网络版本相比，多了个开头。
片头出现现场所有模特，打扮一如今日，是穿越时空的古典美人。接着一个转场，城市景观特有的会议室出现，她们变为大学女生打扮，亮丽活泼地讨论着书本。
然后镜头开始回溯，追着她们，退出会议室，穿过灰扑扑的厂房区，进入宿舍。
她们回到宿舍里，卸下妆容，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工装，坐在单人铁架床上。
“她们的另一种人生”出现，又消失。
全场灯光随之灭掉。
在让人难耐的安静中，操场旁的宿舍楼突然亮起了光。
亮光来自每个窗户。这厂里的女工，站在各自房间窗前，打着手电。这宿舍楼仿佛是倒挂过来的一片夜空，上面星星点点，女工们在这星光中，嘻嘻哈哈一片笑声。
观众被这笑声感染，关贝儿海潮她们也笑出来，就连丁卓跟程行周，也微微翘起嘴角。
“姑娘们，安静一下，安静一下。”台上黑暗中，传来沈婷的声音。女工们听话，又低低笑了一下，就收声了。
台上打了光，沈婷握着麦克风，站在中华美人中间，一脸紧张。
宿舍楼上，有女孩子冲楼下大喊：“婷姐，那你来说点啥呀！”
台下大笑，女工模特们也都笑。沈婷对着宿舍楼说：“要你们管呀！”
她清了清嗓子，说：“是这样的。很感谢大家来这里……我呢不太会说话，但还是感谢万物选择了我们这里，跟我们的女工一起合作演出。这些孩子读的书不多，平时圈子也窄，不是在厂区就是在城中村。这次活动真的很有意义——”
她对着台下鞠了个躬，伸出左臂，转身对台下方向说：“谢谢俞英！关朝闻！”
珠三角有很多这样的工厂，这样的厂妹，她们像在制造业的热土上随意生长的杂草，加班是常态，因伤请假要扣钱，迟到也要扣钱，新人会被老人欺负，生活跟工作日复一日。她们拿到工资，交完房租，扣掉吃饭的钱，剩下的钱就只够跟同乡聚餐两三次。
不用加班的晚上，她们会在没有空调的宿舍里，刷视频打发时间。
就像这个夜晚，这些厂妹在直播里，看一场由其他厂妹演出的秀，听沈婷说她们厂组织读书会，听俞英跟关朝闻宣布，要把万物最新产品的全部利润，捐给俞云教育基金会。
俞英说：“……这个基金会，由佟山成立，纪念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我知道我讲这番话，很可能外界又会揣测我们的关系。我也不怕你们说——是，我跟佟山在一起了。你们爱说啥说啥。我也希望所有的女孩子，如果有一天你也被泼脏水，被造谣，不要怕，走在光里面的人是我们，不是他们。”
俞英问关朝闻有什么补充的，她笑一笑，只说了句：“杀不死我的，令我更强大。”
直播间里刷起了大火箭大金龙，劈里啪啦的，跟现场女工们一样嗨。弹幕里继续是红黑大战，喜欢俞英跟讨厌俞英的骂作一团，像团建一样热闹。
俞英跟关朝闻觉得很累，因为这晚的谢幕特别长。来的大多是朋友，但都有满腔话要交代，抓牢麦克风不放。
唐依然直接哭出来，说这两年都在怀疑自己没有才华，快要放弃，差点以为就要在尿布奶瓶孩子作业中度过余生。是漫画电影跟观众们的反馈，让她又看到了希望。
关朝闻跟关贝儿一左一右，揽过她肩膀，关贝儿自己也哭出了鼻涕泡泡，对着麦克风喊：“谢谢决定离开家的自己！否则我可能正在赌场打工，不会跟大家一起，有这个夜晚的奇遇！”
关静在酒吧后，默默举起酒杯，对着舞台方向致敬，一饮而尽。也说不上，是在致敬台上的她们，还是台下的自己。
海潮默默决定，不跟男友去首尔。她要留在这里。
俞英扫视一下现场，瞥到丁卓的手指在轻轻敲打椅背。她想了想，还是穿过人群，向丁卓走去。
有人在身后，拉住她的手臂。
她回头，见到佟山向她摇了摇头。
他太了解她，知道她要干什么。他说：“你们俩的谣言没散，这里很多双眼睛盯着。贸然跟他说话，对你对他，都未必是好事。”
“我会注意。”俞英的手搭在佟山手背上，轻轻拨开他的手。她回身，钻进汹涌人潮。
佟山站在那儿，远远看着她走到丁卓，俯下身，跟他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