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该做的事也都已经做了,看起来就连情敌都失去耐心主动退出了。贾天夏自信地以为这场抗战就快到头了,解放之日就在不远处挥手。可他忘了,丁美满从来就是个做事没有章法可循的人。
一回家,她就冲进书房,反锁房门,不管天夏怎么敲,都没有任何回应。
起初,房间里动静很大,他甚至怀疑美满之前是不是摆了个桃花阵,现在桃花有了,于是需要偷偷闭门换阵。就算这样,她也没必要把桃花阵摆在他暂住的房间里吧?
记不清隔了多久,房里总算静了下来。
一盏昏黄的台灯静静在角落里散发着光晕,美满蜷缩在一旁,面前是一只很大的木漆箱子,上面积满了灰尘,从严重褪色的情况看来箱子已经有些年代了。
她抱着薯片,边吃边翻箱子,不亦乐乎。
之前,她一直在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八个几乎都被用到泛滥的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有些不甘心这辈子就注定被这八个模模糊糊的字困死,如果孤注一掷、义无反顾地回头,下场会不会很惨?下一次,如果伤了,再痛再难受,都成了咎由自取,她甚至都不知该去哪里找止痛剂。
直到她在贾天夏的房间里找出这只箱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撬开,看着里面那堆杂七杂八没什么价值的东西后,隐隐有些明白了。
美满依依不舍地放下薯片,捻起一大包五彩缤纷的弹珠打量,记不清这是几岁生日时贾天夏送的了,总之他很细心地在每一颗弹珠上刻意了她的名字,虽然是在“丁美满”三个字里挑了个最简单的“丁”刻。
严重发绣的铁皮奥特曼铅笔盒……
这个她记得,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贾天夏说:“你那个同桌很讨厌,你如果可以永远不和他说话,我就送你凹凸曼的铅笔盒。”
“谁稀罕那种好像全身被涂满水银的怪东西啊。”
“你再敢跟他手牵手一起回家,我就把他全身涂满水银!”
……
箱子里还有无数现在看来很可笑的东西,会眨眼睛的娃娃、遥控汽车、大黄蜂风筝、一堆他们上课时偷偷传的纸条……最上面的那张内容很惊悚,可她很记忆犹新。
——贾天夏!出事了!我裤子上有好多血,是不是快要死了?!
——……死不掉,就是你完了,以后生不出孩子了。
——那怎么办啊!我嫁不掉了?
——我不嫌弃你。
——呸!我同桌说了,这叫月经!
“噗!”再一次看,美满还是忍不住喷笑,好失败的生理卫生教育啊,她初潮的时候竟然还搞不懂那是什么状况。
回味够了,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些东西整理好。这些记忆跟了她和贾天夏很多年,基本上都是他保存的,按照美满丢三落四的个性,它们可能早就不见了。离婚的时候,他把这箱子一并带走,说是要去学“黛玉焚稿”,把它们全烧了;住进她家的时候,她又看他把箱子带回来了,理由是没找到可以私自焚烧废品又不犯法的地点。
都是借口吧?其实这段感情他也并非那么不在意。
所谓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到底,就像习惯了每天刷牙改不了、有了二十年多年的烟龄戒不掉。离开彼此后,他们都很难再去找那么一个人,可以无所谓彼此不修边幅、蓬头垢面的模样;可以索性丢开始终分不清怎么拿的刀叉,索性直接用手抓牛排吃;甚至可以若无其事地聊便秘尿频这些烦恼。
于是,不是如十四叔说的那样旧情难忘,而是旧情难戒。
丁美满认栽了,无所谓甘不甘心,不过就是爱或不爱都不能委屈了自己。
她走出书房的时候,天夏正在厨房煮咖啡,浓郁的咖啡香弥漫在整间屋子里。美满扁着嘴,蹑手蹑脚地靠近,看着他认真的背影愣了很久。曾几何时,她以为厨房里再也不会有他的身影了,结果证明地球是圆的,就算背道而驰还是又绕回了原点。
“贾天夏,你还会丢下我一个人走吗?”她伸手,从背后紧紧圈住他的窄腰,脸颊贴蹭在他的背上,质地舒适的线衫很薄,他的温暖就这样透出,渗进她的心扉。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天夏猝不及防,像是脑中有根弦被她娇嗔嗓音撩断。轻轻的、“砰”的一声,全身僵硬。屏息许久,确认那双搂在腰间的手并非幻觉,他才松了口气,嘴角向上扬起,颊边酒窝盛满了甜蜜,“只要你别再放手。”
说着,他抬手拉过她,把她圈在身前,下颚蹭着她的头顶,嗅着那阵忽隐忽现的淡淡发香。
“放手的人是你吧!”美满嘟着嘴,很不爽背下这不知珍惜的罪名。
“离婚是你提的。”他努力帮助她回忆当时场景。
“那你别答应啊,哄哄我不就好了,你做什么那么爽快啊?”她转过身,同他拉开距离,坚持觉得这种原则性问题一定要据理力争。
“爽快?丁美满,是哪一点让你觉得我很爽快?因为我死撑了一个星期没理会你,还是因为我们去办离婚证的时候我故意不带户口本?”
“那是谁上午才离的婚,下午就消失了?”
“不消失干嘛?留在民政局吃晚饭?你老实告诉我,智商到底多少……”
“呸你的,你才智商未达标!你们家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是啊,认识你的人都跟我说过这句话。”
“毒舌”的威力不容小觑,它可以让两个人在手牵手前进了一大步后,又迅速后退无数步,贾天夏的下场就证明了一切。他绝对属于自作孽,丝毫都不值得同情,分明已经可以不用再像牛郎织女那样,隔着一条银河望啊望,眼看分房睡的日子就要告终。
结果,当晚,他只能再次独守空闺,抱着枕头躺在床上怨念……“我有罪,我嘴贱”。
贾天夏和丁美满吵了很久,战场不断变换,从厨房到客厅再到卧室;争吵的内容也越来越多元化,从离婚究竟是谁提出的到谁的智商比较低下再到明天谁洗碗……
可是不同于之前的争吵,这一回美满非但没有觉得心情阴霾,甚至有丝尘埃落定修成正果的味道在弥漫。以至于,她打从一早跨入办公室就神清气爽,笑得合不拢嘴。
偏偏天有不测风云,老天似乎见不得她的生活太过安逸,台长一通电话召开紧急会议,劈头就是一顿训骂。
“你到底在搞什么?私人生活我不干预,但是麻烦请不要影响工作!明天要录好几期节目啊,突然所有人通过都退了,连林爱的经纪公司都说要毁约,要怎么录?!”
“退通告?所有人?包括小爱?”美满没心思顾忌会议室里其他人投来的异样目光,这消息太过震撼,她有理由不敢置信地大叫。
分明都谈得好好的啊,每一个都还是她亲力亲为去谈的,怎么可能在最后时刻统一变卦。
“你自己看,今天不是愚人节!丁美满,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明天的节目不准出任何岔子!真他妈没见过像你那么窝囊的制作人,如果搞不定,你可以回去吃自己的了,我的钱不是用来做慈善的!”
美满愣愣地看着台长丢来的一堆退通告的通知,即使他气得跳脚,她都不懂得该怎么应付这种场面。做制作人会遇见很多突发状况,这她知道,可是谈好的通告像约好似的飞掉,这也太离奇了吧?台长还真是一点都没说错,她这个制作人当得太窝囊了。
不管用什么办法,那也得有办法啊!
美满最先想到的,就是打电话一一去询问,还抱着那么一丝侥幸心理,或者他们又会再一次一起变卦呢?可结果得到的答案全都大同小异,囊括下来就只有一个原因——抱歉,我们不敢接。
是什么让那些完全不算大牌的人,宁愿赔钱,都不敢接她的通告?她是有诅咒还是怎样啊?!
直到美满彻底气馁,甚至想到了引咎辞职去逃避,突然收到封邮件。
发件人不详,也不知道邮件的目的是出于同情可怜还是幸灾乐祸,总之给了她答案。
——教父你也敢惹?
短短六个字,让丁美满忍住掀桌砸电脑的冲动,迅速陷入颓败。
好不容易拾回神后,她仍是不愿意因为一通来历不明的邮件就去质疑凌嘉康,她试着打电话给他询问缘由,可接电话的始终是他助理,不论任何时段,回应给她的都是同一句敷衍:“老大好忙啊,美满姐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我帮你转达。”
最后,丁美满忍无可忍,只能冲着电话咆哮,“麻烦你转告他去死!”
凝聚着愤怒、无奈、失落的谩骂声震耳欲聋,一直飘到了办公室外,让原本体贴想要为她送上一杯清火茶的小助理暗吞着口水,犹豫着是不是该在这种时候往枪口上撞。眯眼偷觑着靠坐在办公椅上,眼神空洞的美满,她抿着唇眨着大眼,还是小心翼翼地挨了上去,嗫嚅低问,“美满姐,真的是凌嘉康吗?”
“……不知道。”她忠于本能,不愿意下定论,有找不到论点帮他反驳。
“吼,亏我之前还一直帮他说话,太过分了。私人感情嘛,不带把工作扯进去玩的呀,他是认定你没他就会死是不是呀。不行不行,你不能那么颓废,要振奋,气死他,让他知道你的收视率不是靠他攀上去哒……”
“你觉得会是他吗?”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美满着实觉得迷惘,就连平时关系谈不上太深的助理都成了可以咨询意见的人。
“不然还能有谁啦,换做别人哪有那个能力连林爱都左右啊……”
“小爱!”这个名字适时提点了美满,她至少还能有人找,小爱或许会比她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都说朋友之间是存有心有灵犀的,当美满刚想抓起办公室的电话时,手机响了。屏幕上所显示的名字,让她顿时松了口气,总算挤出了今天以来第一个笑容。
“你跟凌嘉康之间到底在搞什么哇?他干嘛非要说我现在不适合接任何工作,还逼着我去休假!”
“……”当林爱劈头就浇下这句话,丁美满没有办法再去保持无条件的信任。
“搞得好像有多体贴似的,说是给我时间去和谢穆堂把误会捋顺。我们是有多大的误会需要那么久的时间去捋啊,他分明就是在滥用职权嘛!闷骚死了,我早说了他想追你,憋了那么久终于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他还真能忍,估计是把自己憋坏了……”
电话里小爱义愤填膺的聒噪叫骂声始终在持续,美满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听。即使所有矛头都对准了凌嘉康,她仍旧不觉得那会是个公私不分的男人。常听说人性中有种劣根性叫“因爱生恨”,可她确信凌嘉康不是那种疯狂的人,她更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