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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美梦与热望 > 第57章 19-3

    申申在公司加班到夜里才回家,走到单元楼楼下,看见一个小土豆坐在花坛边,微弱的路灯照在他身上,他换了件军绿色的棉衣,头上的顶雷锋帽大了许多,戴在头上遮住眼睛,两手交叉放在袖口里,胡浩轩小朋友像个缩小版的东北大爷。

    “这么冷你在外面坐着干吗?”申申走过去问他。

    “我等你啊。”他一开口像个小大人。

    “等我做什么?”

    “我要转学了。”他小脸冻得通红。

    申申愣了一下。

    “转去哪?”

    “我爸爸要去哈尔滨工作,他答应带上我。”

    难怪了,申申蹲下将他的雷锋帽戴正,小朋友的眼睛在黑夜里注视着她,亮晶晶的。

    “好事呀,以后就不用和表哥打架了。”

    他额头上的伤早就好了,小孩子新陈代谢快,一点疤痕也没有留下。

    “嗯!我也好高兴的。”他咧嘴笑,门牙缺了一颗还没有长齐,他低下头有点悲伤地说,“就是很舍不得我在这里的朋友。”

    “你以后可以回来找他们呀。”申申安慰道。

    他点点头,对申申说,“你闭眼,我有东西给你。”

    申申以为又是棒棒糖,顺从地闭上眼睛。

    只听耳边“吧唧”一声。

    申申的右边脸颊得到了一个轻轻的吻。

    她惊讶地睁开眼,胡浩轩小朋友满脸通红,这次好像不是冻的。

    他的声音软软糯糯:“阿姨,谢谢你。”

    这几个字不知道戳到了申申哪个点,眼睛突如其来的酸涩,她觉得丢人,赶紧看向别处。

    “谢什么啊。”

    她都不记得自己为这个失去妈妈的小孩儿做过什么了,面对小孩子纯真的感激,她有点手忙脚乱,搪塞着说,“到了那边记得要听爸爸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你就……”

    申申突然停下,她想了很久,望着他黑黝黝的眼睛认真说:“……你就打回去,绝对不怂,但是一定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嗯!”他脆生生地答。

    申申从包里拿出笔和纸,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递给他。

    “有事给我打电话。”

    胡浩轩接过纸条,郑重其事地放进口袋里。他蹦蹦跳跳地走了,跑到单元楼门口突然回头冲申申挥手:“阿姨,等我长大了,回来找你和叔叔!”

    “好呀。”

    申申笑着说。

    看着他离开,申申心想他应该是我岁数最小的朋友吧。要不是南臻,她这辈子都不会留意楼下住了这么个小孩儿。夜很凉,申申擡头,有几颗微弱的星星,她在独自站了很久,把眼泪又憋了回去。

    第二天昏昏沉沉去上班,丁辰在微信上给她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

    “跟你说个好消息。”

    “怎么了?”申申问。

    “奥斯卡翻车了。”

    看见这个名字申申条件反射地右眼皮猛跳,她还没问,丁辰发了一大段语音过来。

    “这蠢货约了个小嫩模,被对方录了视频,特别劲爆,宋辉现在拼了命保他。这两人行事太嚣张,圈内好多人看他们不爽,手上都握着黑料,等着吧,迟早会被捅出来的。”

    申申已经屏蔽奥斯卡的消息很久了,不知道他正在渡劫。

    “对了,你官司怎么样”丁辰问。

    “已经发了函,光耀没有回应。”

    “哪有空回啊,正为奥斯卡的事焦头烂额呢。”

    “骆律师在准备起诉。”

    丁辰发了个表情包过来: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申申盯着那个表情包看了半天,熊本熊张开双手,憨厚中有几分幸灾乐祸。她又把丁辰的语音认真听了一遍,说实话,心中暗暗很爽。

    忽然有人拍了怕她的肩。

    “下吗?”

    申申擡头,才发现已经到站了,警报音响了两声,她慌忙赶在关门的前一刻冲出去。

    地铁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申申忽然觉得刚才那个声音莫名耳熟,那人故意压低了嗓音。她猛地回头,拥挤的车厢里,一个男人穿着黑色卫衣的男人格外瞩目,他个子很高,面向里侧站着,那个背影让申申心跳都漏了半拍。仿佛知道申申在看他,他低头拉上卫衣的帽子。

    地铁疾驰而去。

    申申的手在抖,她打开手机,好几次都按错,终于点开“heartbeat”,她盯着那个在深夜看过无数遍的页面,一滴眼泪砸到屏幕上。

    南臻依旧没有回复一个字。

    她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关掉屏幕,将手机放回包里,擦干眼泪若无其事地去上班。

    走过狭长的通道,冷风从耳边掠过,人们在她身边穿梭,周申申握着拳想,不来也好,不好也好。

    人间久别不成悲。

    不成悲,乍相逢才悲。

    没有乍相逢,生离也好死别也好,都是可以忍受的,真要是来了,哐当砸下来就是结局。

    有天她突然收到一个快递。

    快递小哥站在门口将文件袋递给她:“我年初过来送你家里没人,电话也打不通,这个件就一直放在仓库里,昨天清库才发现。”

    “不好意思,我那阵回老家了。”申申签收,关上门,撕开文件袋,里面掉出来两张门票。

    ——久石让交响音乐会宫崎骏作品专场

    周申申拿着看了半天,突然想起这票是她去年八月买的。

    那时候南臻还住在她家,有一天他们聊天,申申说她从来没看过大名鼎鼎的《千与千寻》。

    “早年我们看的都是盗版碟,那个翻译大概用脚打字,翻译得牛头不对马嘴,后来重映我也没空去。我跟朋友说起他们都很惊讶,没看过千与千寻的人已经很少了,特别是干这行的。”

    南臻指自己,“我没看过啊,”他好奇,“那是什么?”

    “一个日本动画片,拿过奥斯卡和金熊奖,实在太有名了我总觉得得认真找个时间再看。”

    南臻放下手里的游戏机,愉快地决定:“那现在看吧。”

    那天晚上,他们去买了两瓶粉象和一袋爆米花,带回来窝在沙发上一起看《千与千寻》,夜已经很深了,只有他们的窗户还亮着。

    第二天申申查到久石让会来开音乐会,南臻嚷嚷着要去。

    “可是要等明年二月,你确定有时间?”

    “我可以装病啊,你没逃过学吗?”他理直气壮的。

    这副孩子气的样子,申申一下恍然大悟:“我终于想起你像谁了,你像哈尔。”

    “谁?”

    “宫崎骏另一部动画片里的主角。”

    “帅吗?”

    “帅得不行。”

    他满意极了:“那我今晚看。”

    窗外的天空湛蓝高远,夏日午后的阳光细碎洒在南臻的头发上,他光着脚盘腿坐在地上翻书,电风扇将他的白T恤吹得鼓起来。

    申申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可爱。

    南臻忽然扭头,眉眼上挑着对她说:“看什么看,要收费的。”

    “抵房租了。”申申笑眯眯地回他。

    ……

    音乐会的日期就在这个周六,周申申有两张票,她本想送一张给喜欢宫崎骏的同事,字都在对话框里打好了,忽然又舍得不。

    它原本应该是南臻的。

    周申申自己一个人去了,票就放在玄关的鞋柜上,假装南臻只是迟到。她的座位在二楼,距离舞台中心有点远,她担心看不清,好在舞台的两侧都有投影仪。很快会场就座无虚席,只有申申旁边还空着,现场秩序井然,每个人都端坐着,发自内心的尊敬与热爱,申申也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xiumb

    七点二十,台上的交响乐团已经准备就绪,距离开场还有十分钟。

    全场鸦雀无声,静静等候久石让先生入场。

    申申正低头看手里的曲目单,突然,毫无预兆的,全场的灯通通熄灭。

    人们以为是演出开始了,而周申申僵住,只有她明白发生了什么。

    “南臻……”

    她猛地站起来。

    “南臻!!”

    声音划破原本鸦雀无声的音乐馆,惊动了全场。黑暗中,有人打开了手机里的手电筒,灯光射向她,人们回头张望。周申申这辈子最怕成为焦点,可她现在顾不得了,跌跌撞撞地要去找南臻。周围黑压压一片,她什么都看不见,好像还踩到了一位女士的裙子,她来不及道歉。

    一位工作人员半路截住她:“小姐请您回到座位上。”

    “我在找人。”

    “很抱歉是电路故障,马上就会恢复,请您回到座位上。”

    “不是故障,我知道不是,你不明白。”她再次向黑暗里大喊,“南臻!你出来!”

    “小姐,你……”

    她推开那位工作人员,不管不顾地向前,她的人生里鲜少有疯狂,现在都与他有关。

    前面有级台阶,她不知道,猛地一脚踩空。

    清新海风迎面吹来,裹挟着海盐,淡淡的柚子香气笼罩了她,她跌进一个拥抱。

    灯就在此时亮起,先是舞台上的聚光灯,接着是周围昏黄的灯带。灯光一盏一盏亮起,他的脸一点一点清晰。

    他像动画里姗姗来迟的金发王子。他上一秒在宇宙的另一端,这一刻近在咫尺,申申望着他,久久说不出话。

    “不是梦。”南臻说。

    “我知道。”

    梦里没有你的气味。

    工作人员说:“音乐会马上开始,请两位回到座位上。”

    申申毅然拉起南臻的手:“我们出去。”

    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们没有走远,隐约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他们很久没有见面,都有些尴尬,申申目光躲闪,南臻扭头去看墙上的宣传海报。

    真丢人,申申想,刚才实在太狼狈了。

    她装作镇定地问:“你还好吗?”

    “挺好的,”他答得很快,“新戏杀青了,又接了部电影,年后开机,他们都觉得那个角色很挺适合我。”

    “我也挺好的,我在和光耀打官司,新的剧本也要动工了。”

    南臻点点头,目光仍停在海报上,“嗯,祝你顺利。”

    “也祝你顺利。”

    又没话了。

    场馆内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音乐会开始了。

    “要不要进去?”南臻问她。

    尴尬得要死,可她不想结束,申申低着头没回话,南臻一向很懂她的心思。

    “在新公司怎么样?”他继续没话找话。

    “蛮好的,你今天怎么有空?”

    “经纪人给我放了一个月假。”

    “这么好?!”申申喜出望外,很快又意识到,他的假期跟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她挠挠头,想掩盖刚才的失态,“那……你好好安排一下去哪里玩,等你要走了就来找我,我送你回去。”

    南臻说:“我一会儿就得走。”

    “不是有一个月吗?”

    南臻垂眼,他笑了笑,声音很轻地说:“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

    申申忽然如梦初醒。

    修好的热水器,冰箱里多出来的三明治,在地铁上提醒她到站,每个加班的夜晚回家都好像有人在后面护送。

    他一直在。

    原来他一直在。

    眼泪忽然就涌上来,她快支撑不住了,她不敢出声,怕一张嘴就难过得大哭出来。

    南臻擡手猛揉了把她的头发,一点也不温柔:“内心戏别太多啊编剧。”

    “我知道,”申申咬着牙说,“我没有多想!”

    他的手搭在她头上迟迟没有放下,只是越来越轻,害怕伤着她似的,一下又一下慢慢抚摸她的头发。

    “别难过,”南臻柔声道,“我们没有选错。”

    申申点头,她吸了吸鼻子,擡头冲他笑:“我明白。”

    “要怪就怪我,是我先招惹你的,像我这么红的男人不能随随便便谈恋爱。”

    “我也不能接受我爱的人有一天突然消失。”

    “我们成年人趋利避害没有错的。”

    “对啊,我们真的不合适。”

    两人笑着你一言我一语。

    一切都很好,一切朝着正轨奔去,我们都做了对的选择,从此余生没有你,稳妥又平静。

    挺好的,就这样吧。

    “我们……”

    “我们就到这儿吧。”

    南臻知道申申说不出口,他就帮她说了。

    “过来,”他笑着向她张开怀抱。

    他仍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自恋嘴欠没个正形,抱着她戏谑:“以后你可以跟人吹牛,你跟宇宙最红的男人谈过恋爱,虽然你被甩了。”

    她知道是最后一次了,趴在南臻的胸口,听着他说话时胸口的震动。她闭着眼,听到场馆里隐约传来一首熟悉的曲子,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屁咧,是我甩了你。”申申说。

    她拽着他的衣角,发狠道:“等你走了,我会很快爱上别人,然后把你忘干净。”

    申申以为南臻会回怼,像往常那样不让她占上风。

    然而,南臻身子僵了一下,很快泄了气似的,轻声道:“好啊。”

    南臻艰难地张嘴,他想说再见,这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出口却变成了另外的话。

    “别太快……”

    他脸上笑着,声音却在颤抖。

    “就当是我被甩了吧,”他语气前所未有,放下所有自尊,向他心爱的女孩卑微地乞求,“别太快忘了我。”

    仿佛有一只手狠狠捏住她的心脏,周申申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找个没人地方大哭一场,她忽然将南臻大力推开,后退着靠在走廊冰凉的墙上,用手臂捂着眼睛,消瘦的肩膀剧烈颤抖着。

    我们都那么理智清醒,还是情难自控不可自拔,为什么命运不允许两个相爱的人靠近?人生那么难,爸爸离开时她没办法,作品被抢走时她也没办法,这种巨大的无力感再一次狠狠摁住了她,仿佛要把她摁进地底。

    “我不要,”周申申捂着眼睛拼命摇头,“我不要这样。”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局,她想站起来,想劈开压在肩头的山,发疯地想挣脱。

    申申忽然想起来了,音乐厅的正在演奏的这首曲子。就是伴随着这首曲子,白龙接走了千寻,他们在深夜飞行冲破云雾看到满天星空,赈早见琥珀主终于想起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南臻,我们重新开始吧。”

    终于说出这句话,周申申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心里被一团温暖的勇气充盈着向前奔跑,像动画里的女孩穿过长长的隧道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十年也好,一年也好,哪怕只有一天,我不后悔,”她流着眼泪问,“你愿意和我赌一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