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避暑记
盛夏时节,皇宫里热得慌,恰好谢澜音又有了身孕,萧元就带上他的皇后与太子移驾到了京城东郊的明园。
明园乃一处皇家园林,历经几代皇帝修缮扩建,占地四千余亩,宫殿器宇轩昂,园中有山有水风景秀丽,春秋冬三季皇帝在皇宫处理政事,到了酷热难耐的夏天,就会搬到明园,连同内阁、朝臣们都来此上朝议事。
萧元一家三口住在了春晖殿,后面是一片浩淼湖泊,白天无需用冰,晚上还要多盖条被子,很是凉快。
“娘,我想去划船!”
五岁的元宵太子领着自己的大伴儿将春晖殿前后绕了个遍,跑回母后的寝殿,还没进屋就开始撒娇,谁想母后的大宫女桑枝挑开帘子,元宵竟然看见威严的父皇与母后一起坐在罗汉床上,不怒自威地望着他。
元宵害怕父皇。
母后说父皇其实特别喜欢他,小时候天天抱着他亲,可元宵一点都记不得了,只知道功课做不好父皇会训斥他,偶尔贪玩闯祸,父皇还会打他的手心。别看元宵还小,但他已经养成了在母后面前一个样在父皇面前另一个样的本事,立即放慢脚步,收起脸上的兴奋,规规矩矩走到父皇母后身前,有板有眼地行礼。
儿子还算懂事,萧元微微颔首。
谢澜音看看前一刻还要哄她喂他吃瓜片的皇帝丈夫,再看看他现在的威严父皇模样,无比同情自己的儿子。她这么大的时候,天天跟爹爹娘亲撒娇,还有两个姐姐陪她玩,儿子呢,被萧元严加管教,去年就开始去御书房启蒙了。
“元宵喜欢这里吗?”萧元对儿子越凶,谢澜音就要对儿子越好,温柔地将儿子唤到身边,体贴地帮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元宵点点头,特别孝顺地道:“这里凉快,娘能好好吃饭睡觉了。”
说完轻轻摸了摸娘亲鼓起来的肚皮,那里面有他的弟弟妹妹呢。
“等娘歇歇,明天再陪你坐船。”谢澜音亲亲儿子,笑着道。
元宵紧张地看向父皇,怕父皇不答应。
萧元后背被妻子拧了一下,只好道:“读完书才能去。”
他当然喜欢自己的儿子,但这是太子,是将来要继承他皇位的人,萧元必须严加管教。
他四五岁的时候,常常羡慕那两个异母兄弟,羡慕他们可以得到父皇的提点。虽然后来萧元将那爷仨都当成了外人,童年的落寞依然在他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萧元没享受过父爱,所以他要当个好父亲,一个将儿子教成器的好父亲,绝不能溺爱。
父皇肯答应带他去坐船,这对元宵来说便是父皇喜欢他的表现了,男娃高兴地朝母后笑。
谢澜音笑着摸摸儿子脑袋瓜。
“皇上,娘娘,午膳备好了。”
谢澜音另一个大宫女,素锦柔声禀告道。
谢澜音进宫为后,身边的桑枝鹦哥就成了她的大宫女。去年卢俊突然求谢澜音将鹦哥赐给他为妻,谢澜音得知两人竟然是她与萧元在海棠园那次私会时看对了眼,打趣鹦哥一番后,安排鹦哥风风光光地嫁了过去。
鹦哥走了,她就在二等宫女里挑出了素锦。
既然午膳备好了,萧元扶着妻子站了起来,谢澜音牵起儿子的小手,一家三口去用饭。
谢澜音要照顾儿子,饭桌上对萧元的关注就少了。
桑枝站在主子身后,却发现素锦在替皇上布菜时,右手持筷,左手提袖,袖子提得会比替主子布菜时高一截,露出一段白皙圆润细腻的手腕。很小的动作,桑枝无意发现的,担心自己想太多,她瞧瞧观察素锦的神色。
然后又震惊地发现,素锦看皇上的眼神,比看主子温柔,有种含情脉脉的感觉。
桑枝对谢澜音十分忠心,如今主子身边有不安分的宫女,桑枝自然要报给谢澜音知晓。
歇完晌,萧元去正殿批阅奏折,桑枝进去服侍谢澜音梳头,素锦也在旁边帮忙。
趁素锦低头将一根风簪放进首饰盒,桑枝飞快对着镜子朝主子使了个眼色。
谢澜音心中微动,不动声色。
通过发了,谢澜音躺到榻上,一手撑着下巴,慵懒地闭上眼睛,轻声吩咐道:“素锦下去吧,桑枝给我捶捶腿。”
“是。”二女齐声应道,桑枝去拿美人捶,素锦轻步退了出去。
帘幔重重,离得远,里面的人小声说话,外面是听不到的。
“娘娘,桑枝似乎想往上爬了。”桑枝跪在床前,轻轻地给主子捶腿,眼睛看着主子。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还往上爬,只能是爬皇上的床。
谢澜音已经躺在了枕头上,她摸摸自己的脸,小声问桑枝,“桑枝,你看我是不是老了?”
儿子都五岁了,她现在是孩子娘,不再是十四五岁鲜鲜嫩嫩的小姑娘,桑枝与她年纪相仿,素锦才十八,又水灵,又丰满。
“娘娘瞧着与刚嫁给皇上时一模一样,不对,更好看了。”桑枝望着主子白皙娇嫩的脸庞,真心实意地道。主子今年二十二了,这几年不是白过的,个子更高了,身段更妖娆了,脸也更美了。如果说十四五岁的主子是花骨朵,现在的主子才刚刚绽放呢,最美最艳,无人能及。
桑枝毫不怀疑皇上会变心,她只怕素锦趁虚而入,皇上一时不查着了道,给主子添堵。
她是旁观者清,谢澜音并没有桑枝那样的信心,特别是她在一点点老去。
“就当不知道吧,顺其自然。”或许是怀着孩子容易累,谢澜音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她不推波助澜刻意试探,也不阻拦,只看萧元如何选择。
自从当上皇后,谢澜音心里一直悬着一块儿石头。与萧元如胶似漆时,那块儿石头会变得很小很小,几乎没有分量,偶尔心烦意乱,譬如现在,石头就大了重了,压得她累,想要彻底击碎它,或是干脆发生点什么,让它掉落下去,狠狠砸中她的心,一次疼个痛快。
萧元并不知道她的担忧,翌日处理完政事,说话算数,陪谢澜音娘俩去泛舟。
没有铺张,只命人准备了一条乌篷船,侍卫统领卢俊在船头撑船,他们一家三口坐在船篷里赏景。湖面上微风习习,带着淡淡的湖水腥气,驱散了暑热。
元宵其实十分兴奋,但碍于父皇在身边,不敢表现出来,只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的荷花。
谢澜音专门陪儿子出来玩的,当然希望儿子玩得尽兴,看出儿子喜欢荷花花,故意请示般同萧元商量,“皇上,臣妾想去看荷花,可以吗?”
她阴腔怪调的,萧元瞪她一眼,高声吩咐卢俊,“去赏荷。”
卢俊立即调转方向。
乌篷船稳稳地驶进了荷花丛中。
白里透粉的荷花近在眼前,元宵情不自禁趴到窗前看。
谢澜音笑道:“娘想要荷花,元宵选朵最好看的给娘好不好?”
元宵刚要说好,想到什么,看向父皇。
谢澜音皱眉,萧元却很满意儿子对自己的恭敬,起身道:“你太小,父皇扶着你。”
他怕儿子落水。
父皇肯陪他玩,元宵高兴坏了,忍着笑,被父皇牵着手去了船尾。谢澜音忌惮着腹中的孩子,没有起来乱走,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的爷俩。
元宵很快发现了一朵又大花瓣又红的荷花,指给父皇看,萧元目测距离,让卢俊在往那边划。离得够近了,他扶着儿子的小腰,鼓励儿子去摘。元宵一手撑着船舷,一手拽住荷花梗,使劲儿往后拽。
拽断了,但还藕断丝连。
元宵怎么弄都弄不下来,仰头看父皇,“父皇,你帮我。”
男娃小脸红扑扑的,凤眼像他,脸庞又有谢澜音的影子,萧元本想鼓励儿子继续努力的,一碰上儿子期待的目光,不忍心拒绝了,不自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身体前倾去够荷花。元宵也怕爹爹掉下去,特别认真地抱住了爹爹的腰。
谢澜音目光柔和下来。
“娘,给你!”摘了荷花,元宵举着比他脑袋还大的花跑了进来,送给娘亲。
“真好看,元宵真厉害。”谢澜音一手接过花,一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元宵雀跃地看向爹爹,却见爹爹又恢复了之前的威严模样,笑容不禁一僵。
谢澜音心头火气蹭蹭上涨,回到寝殿,用膳后元宵去歇晌了,她靠在床上,推开萧元不老实的大手,肃容道:“你能不能给儿子点好脸看看?才五岁的孩子,怯怯诺诺的,凡事都先看看你的脸色。听话是听话了,你就不怕儿子以后没有主见,被除了你之外的人牵着鼻子走?”
夫妻俩就如何养儿子闹过几次分歧,萧元都没当回事,直到谢澜音说出“怯怯诺诺”四个字,萧元才如遭雷击,收起脸上的轻佻,看看谢澜音,回想儿子这两年的表现。
好像,是少了几分勇气。
敬畏父皇不算错,但怯懦就不行了,普通男人怯懦是缺点,未来储君怯懦……
萧元出了一身冷汗。
谢澜音见他想通了,神色柔和下来,靠到萧元怀里,拉着他手放到自己小腹,柔声道:“我知道你对儿子寄予了厚望,只是咱们儿子现在太小,童心未泯,你天天绷着脸,吓得他不敢跟你亲近不敢跟你说心里话,你心里就好受吗?”
萧元想到了儿子向他求助时他心里的欢快。
父子父子,到底该如何相处?
像是知道他的疑惑似的,谢澜音环住男人的脖子,笑着看他:“如果凡是都要讲规矩,那你为何不把我当普通的皇后那样宠爱有度?傻,那是咱们的儿子,怎么相处舒服怎么来,等他长大了,你勤加提点他大道理,不会耽误你们的大事的。”
“澜音,你就是老天爷送我的宝贝。”
萧元捧着妻子的脸,动情地亲吻她眼角眉梢。
她不顾一切来到他身边,给了他一个家,也教他如何享受这个家。
“我去看看儿子,今晌午不陪你了。”腻歪了一会儿,萧元笑着道,凤眼里满是打趣。
夫妻俩每晚都在一起,谢澜音才不缺他一个晌午的陪伴,拍拍他肩膀,催他快去看儿子。
于是元宵饱饱地睡完一觉,翻个身,震惊地发现爹爹竟然躺在旁边。
元宵揉揉眼睛,茫然地看着闭着眼睛的爹爹。
爹爹真好看,爹爹笑起来更好看,可是爹爹只朝娘亲笑,对他总是绷着脸。
爹爹怎么睡在他的床上?
元宵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寝殿里没有人,他想去嘘嘘,又怕爬起来惊动爹爹。
“睡醒了?”儿子静悄悄的,萧元好奇儿子在做什么,睁开了眼睛。
元宵紧张地跪坐在爹爹面前,点点头,想问爹爹怎么来了,不敢开口。
萧元被儿子惧怕的眼神刺痛了心,什么父皇威严全都抛到了天边,一把将儿子抱到了怀里,笑着问他,“坐船好玩吗?元宵还想不想去?父皇教你抓鱼,比摘荷花好玩多了。”
元宵瞪大了眼睛,仰着小脑袋,看陌生人似的看着爹爹。
萧元心酸又好笑,放柔目光,顶顶儿子额头,又问了一遍。
元宵毕竟还小,他最盼望爹爹喜欢自己,盼望爹爹陪他玩,虽然他不懂爹爹为什么突然变了,但爹爹真的答应教他钓鱼,元宵就特别高兴,高兴地忘了疑惑,兴奋地点头,“明天早上我读完书,父皇带我去?”
“不用,父皇给元宵放一天假,明天父皇都陪元宵玩。”萧元无比豪气地道。
元宵开心地不得了,圆滚滚的小身子在爹爹怀里扭来扭去,忍不住抱着爹爹亲了一下。
萧元无比庆幸,他悔悟地早,否则再过两年,儿子性情定了,他想挽回都难。
“来,再陪父皇躺会儿,父皇给你讲故事。”萧元重新躺下去,拍了拍枕头。
元宵捂住裤裆,看看爹爹,欲言又止。
萧元一看儿子的动作就知道他的心思,却假装不知,继续哄儿子躺下,目光温柔。
元宵瞅瞅爹爹,虽然害怕,可他更怕尿床,憋红了脸,终于鼓足勇气道:“父皇,我想去嘘嘘……”
在男娃忐忑的注视下,萧元笑了,赤足下地,将胖儿子抱了起来,绕到后面的恭房,扶着儿子让他站在恭桶上,笑道:“嘘吧,父皇扶着你。”
元宵受宠若惊,爹爹竟然做太监宫女才会做的事!
男娃红着脸嘘了起来。
事毕,萧元放儿子到腿上,抱着他给他洗手,动作熟练,温柔的神情与谢澜音如出一辙。
元宵看着爹爹,心里的惧怕一点点减少,依赖地靠在爹爹怀里,小声问道:“父皇,你今天是不是特别高兴?”
是不是只有今天爹爹才对他好,明天就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嗯,父皇高兴,因为父皇终于知道元宵最喜欢什么了,元宵喜欢父皇笑,喜欢父皇陪你玩是不是?”萧元认真地问儿子。
元宵用力点头。
“那以后父皇每天都陪元宵玩,等元宵长大了,父皇教你骑马射箭,教你写字练武,教你如何哄你娘开心,好不好?”
元宵继续点头。
萧元狠狠亲了儿子一口。
接下来几天,萧元都跟儿子腻在一起,元宵对爹爹的喜爱飞快上升,俨然超过了娘亲。
当元宵再次提出要爹爹陪他歇晌时,谢澜音终于坐不住了,假装掩面,扭头哭道:“元宵不喜欢娘了,都不让娘陪你……”
元宵一下子着急了,跑过来抱住娘亲:“喜欢娘,让娘陪!”
“好,今天娘陪元宵睡觉!”谢澜音顿时振作起来,得意地嗔了萧元一眼,她牵着儿子走了。元宵三步两回头,怕爹爹伤心,看到后面爹爹笑着朝他眨眼睛,元宵才放了心,乖乖哄娘亲了。
萧元笑着目送娘俩走了,自己留在了妻子的寝殿。
夏日天热,容易困倦,看了一上午的奏折,难得可以轻松,萧元很快就睡着了。
桑枝随着谢澜音去了,外面只留素锦一个大宫女。
吩咐小宫女在外面守着,素锦悄悄地挑开薄纱帘子,进了寝殿。
奢华舒适的床上,躺着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长眉挺拔,面如冠玉,特别是那双凤眼,笑的时候柔情似水,不笑时,冷如寒冰,但他只对皇后对太子笑,外面的臣子很少看到皇上的笑容。而对于宫女来说,看不到反而是件幸事,因为看见了,就会朝思暮想,生出不该有的念头,盼望皇上也朝她笑笑,也宠幸她一次。
素锦就是那个丢了心的宫女,早在第一次看到皇上对皇后笑的时候,她就倾慕皇上了。
她知道,一旦计划失败,她将万劫不复,可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床上的男人,她想试试。
万一呢?
他是皇上啊,皇上怎么能委屈自己只守着一个人?或许皇上也想广纳后宫的,他只是缺少一个引子?也许皇上碰了她,生米煮成熟饭,皇上就会放开了,封她为嫔妃,从此后宫雨露均沾?
素锦心砰砰地跳,想到皇后怀孕许久,皇上正是需要排解的时候,她咬咬牙,鼓足勇气擡起手,一件件解开自己的衣裳。
一件都不剩。
心跳如鼓,素锦红着脸擡起腿,想要爬到床上。
萧元虽然睡熟了,但他身怀武功,六感敏锐,素锦的双手才按住床,他便睁开了眼睛。
素锦第一次做这种事,发现萧元醒了,本能地缩手挡住了胸。当她清醒过来想要展开自以为美好的身体给皇上看时,萧元已寒着脸将被子扬起甩到她身上,跳下地扬长而去。几乎他才离开,外面就闯进来两个太监,直接用被子将还没来得及穿衣服的素锦擡走了。
谢澜音午睡醒来,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她忍不住笑了。
下午萧元要处理政事,元宵也要去御书房读书,谢澜音坐在莲花池畔,悠然纳凉。
远远地,看见萧元走了过来,一身明黄色龙袍,华贵风流。
谢澜音笑盈盈望着他,在萧元落座时,小声道:“才一个晌午没看着你就出了事,看来以后我得天天守着你了。”
萧元深深地盯着她,“你真的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
如果她看出来了,却依然留着素锦试探他,萧元不高兴。
谢澜音知道他的想法,皱眉瞪他,“我肚子里怀着一个,还要担心元宵,前几天刚费心哄好你们爷俩,哪有闲心留意身边的宫女?我还怀疑你呢,素锦既然惦记上了,每天在咱们旁边伺候,没朝你暗送秋波过?”
萧元抿紧了嘴。
他眼里只有妻子儿子,何曾留意一个宫女?
仔细看妻子两眼,确实不像心里有鬼。
“身边出了叛徒,你还有闲心钓鱼?”不再试探,萧元略带讽刺地道,觉得妻子不看重他。
谢澜音展颜一笑,撚了点鱼食抛进湖里,轻摇团扇道:“我的丈夫坐怀不乱,我高兴啊。”
这话萧元爱听,不顾远处站着宫女太监,上前将妻子搂到了怀里,亲昵地咬她耳朵:“坐怀不乱,那得看坐在我怀里的人是谁。旁的女人,我不会让她近身,轮到你,想方设法也要抓到我怀里,好好乱上一乱。”
大白天的说这样不正经的话,谢澜音睨了他一眼,却被萧元扣住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萧家妒后记
建元十四年,胡人再次进犯西北,萧元大怒,亲自领兵出征。
半年后,胡人大败,跪地求和,提出和亲之策。
这一切都发生在萧元昏迷期间,他在战场上中了一支毒箭,葛进使出浑身解数医治了半个月,萧元体内的毒素才排干净,何时醒来,葛进也没有把握,好像回到了萧元当年被沈皇后一党谋害的时候。
当年谢澜音不认识萧元,现在,她每□□不解带地守着丈夫,清减了不少。
元宵已经十三岁了,大名萧煜,萧元昏迷期间,他与内阁代理朝政。
下了早朝,萧煜第一时间来探望父皇。
“哥哥。”
九岁的沛沛公主依赖地跑到哥哥怀里,埋在哥哥胸口小声哭,“哥哥,父皇还没醒……”
她想父皇了。
萧煜看一眼面朝父皇而坐的母后,悄悄替妹妹擦了眼泪,轻声哄道:“沛沛别哭,你一哭,母后更难过了。”
沛沛懂事地点点头,擦完眼泪,牵着哥哥去给母后请安。
谢澜音看着自己的一对儿女,目光扫过女儿泛红的眼圈,柔柔笑道:“没事,你们父皇很快就醒了,不用担心。”
她相信葛进的医术,也相信萧元舍不得丢下他们娘仨。
在孩子们面前平静镇定,孩子们走了,谢澜音打了水,给萧元擦脸,擦着擦着,看着萧元僵硬昏睡的脸庞,想到他清醒时对她的各种坏笑,想到他出征前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平安无恙地回来,谢澜音突然泪如泉涌。
“萧元,你再不醒,以后我都不理你了,我让宫女伺候你,我回凤仪宫过逍遥日子去。”
伏在丈夫胸口,谢澜音泣不成声。
她要他的丈夫醒过来,她不要他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
“好狠的心,我可是你的丈夫。”
头顶忽然传来男人低哑无力的声音,谢澜音狂喜地擡起头,果然对上了萧元含笑的凤眼。
谢澜音看着他,忽然哭出了声,哭得像个孩子,手用力地抓着他肩膀,“以后再也不许你丢下我去打仗,萧元,你还想去,就带我一起去!”
每晚辗转反侧担心远在千里之外的男人,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怕再也见不到他,那种日子,谢澜音再也不想体会,萧元在皇宫,她就在皇宫陪着他,萧元去边疆,她也要追到边疆去。
“好好好,哪都不去了,就在这里陪着你。”
萧元无力地抱住哭泣不止的妻子,眼睛也有点发酸。
战场上意气风发,笃定自己无坚不克无战不胜,当冷箭穿透肩膀,才突然害怕,怕自己死在西北,再也回不去,再也见不到她跟孩子。万幸他命大,活着回来了,一醒,就听到了她的声音。
休养半个月,萧元彻底恢复,再次临朝议政。
其中一件大事,就是和亲,这次胡人很有诚意,将可汗最宠爱的雅月公主送到了京城,欲给萧元为妃。大臣里面,除了谢家及谢家的亲戚,半数都希望他们的皇上纳了雅月公主,与胡人结成亲家。
萧元暂且没有决断,只命人请雅月公主入宫居住,不能怠慢了贵客。
消息传到凤仪宫,谢澜音手里的绣花针没拿稳,险些扎了手。
说实话,萧元出征前,她一直都没能完全信任萧元,所以就算提前发现宫女想要爬床,发现某些来宫里赏花的京城贵女意图勾引萧元,谢澜音都没有阻拦过,她默默地旁观,每次萧元惩罚了谁,她都会高兴,这仿佛成了萧元向她证明忠心的一种方式,她先是担心再放心,反反复复。
直到萧元昏迷,躺在她面前日渐消瘦,谢澜音才想明白了,只要萧元醒来,她再也不怀疑他,只要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她要全心全意地跟他做夫妻,毫无保留。
可她没料到,在她放开心结后,萧元却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娘娘,雅月公主来了,想给娘娘请安。”桑枝心情复杂地进来回禀。
谢澜音迅速压下心头的莫名不安,命人将雅月公主带进来。
脚步声响起,谢澜音漫不经心地看了过去,然后就愣住了。
这个雅月公主,生的竟然与她有七分相似,只是比她高挑,肤色微黑,昂首挺胸,浑身带着一股尚未驯服的野鹿的气息,大胆狂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有种让人想要征服她的冲动。谢澜音是个女的都这样想,换成男人……
脑海里浮现出萧元看到雅月公主时可能会有的惊艳神情,谢澜音突然理解萧元为何要留下雅月公主了。
在她准备完全信任萧元时,他遇到了他的第二春。
这个雅月公主或许美貌略逊她一分,但雅月公主年轻,才十七岁,她呢,都三十了。
“雅月见过娘娘。”
雅月公主挑衅地打量谢澜音,行了胡人的礼,落落大方,仿佛没将谢澜音放在眼里。
桑枝想要训斥她,谢澜音用眼神制止,像招待普通客人般,招待她。
雅月公主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见谢澜音只是喝茶,她坐不住,站起身豪爽地跟谢澜音商量道:“我知道皇上为何叫我进宫却不碰我,因为你是皇后,你不许他纳妾,皇上尊重你这个发妻。娘娘,我知道你与皇上的故事,我也钦佩你,但皇上是天下第一勇猛的男人,他不该被任何一个女人束缚。你还是大度些,主动给皇上纳妃吧,也免得日后情分淡了,皇上不再在乎你的想法。而且你放心,我不会跟你争风吃醋,皇上来你这里我也不会跟你抢。”
说的好听,眼里却是浓浓的自信,自信一旦她成了萧元的妃子,萧元便不会再宠爱谢澜音,一个生了两个孩子的老女人。
“大胆,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对娘娘不敬?”桑枝不允许有人如此欺辱主子,上前制止道。
谢澜音笑了,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碗,“皇上纳妃不纳妃,由他做主,我从来没有反对过,你与其来我这里求我,不如直接去求皇上纳了你。”
“我一会儿就去,但你敢保证你不会插手吗?”雅月公主怀疑地盯着她。
谢澜音刚刚品完一口茶,闻听此言,擡眼,冷冷地看着几步外的胡女,“你凭什么要我的保证?念在你是远客,我不与你见识,再敢放肆,休怪我置你的不敬之罪。”
她骤然发怒,雅月公主吓了一跳,抿抿嘴,转身走了。
“你也下去吧。”谢澜音摆摆手,不想听桑枝劝她什么。
殿里只剩自己,谢澜音去了寝殿,躺在床上,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以为她可以冷静地接受萧元变心,大不了不爱了,规规矩矩地做她的皇后,事情真的发生了,她才发现胸口好疼,疼得她想哭。
她知道这边的动静瞒不过萧元,但整个下午,萧元都没有来凤仪宫,晚膳时分,甚至传来消息,萧元在陪伴雅月公主一个下午后,留雅月公主在崇政殿后殿用膳。
崇政殿后殿,那是只有她这个妻子才陪他吃饭、休息过的地方。
今天,他却让第二个女人踏足属于他们的家。
桑枝劝她,谢澜音强颜欢笑,一双儿女来劝她,谢澜音依然强颜欢笑,甚至严厉地批评了想去找她父皇撒娇耍赖的女儿。等两个孩子走了,谢澜音站在窗前,望着天边的明月,想象萧元此时正与雅月公主交杯,甚至已经……
谢澜音突然想吐。
不行,她受不了,她无法忍受自己深爱的丈夫碰另一个女人。
她要去质问他,如果萧元真的下了决定,她便离开皇宫,不做这个劳什子皇后了。
她走了,儿子女儿怎么办?谢家怎么办?
谢澜音无暇去想,脑海里全是萧元与旁人亲热的场景,她不想想,她要在他睡旁的女人之前问清楚,问清楚了,他睡多少女人都与她无关!
脚步飞快,谢澜音几乎跑着来到了崇政殿,没有人敢阻拦她,她畅通无阻。
冲进最后一道帘幕,谢澜音擡头看去,呼吸急促。
与她的狼狈相比,萧元十分地悠闲,背着手站在鸟架前逗他的黄莺鸟呢,他身后,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两副碗筷,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谢澜音错愕,本能地观察四周,寻找雅月公主的身影。
“下午她来请安,我派人带她出宫去玩了,由十几位世家子弟作陪,相信她会选出一位合她心意的夫婿。”萧元转身,闲聊般地道,然后坐到了酒席前,看着呆呆傻傻的妻子,笑着拍了拍旁边的椅子。
所以说,什么皇上陪了雅月公主一下午,晚上要留雅月公主侍寝的话,都是假的?
谢澜音茫然地看着萧元。
“过来。”萧元再次拍了拍椅子。
谢澜音前后心情反转太大,呆呆地走了过去。
萧元却握住她手,将人抱到了腿上,搂着她腰,凝视她眼睛问她:“喘地这么急,跑来的?”
声音低沉,带着三分戏谑。
谢澜音垂眸不语。
萧元轻轻亲她唇角,“这次怎么着急了?为何没像以前一样坐视不理,等着我推开她们?”
谢澜音再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就是傻子。
“你都知道,所以故意设局骗我?”她恼怒地掐他腰。
“就是要骗你,就是要你着急,要你吃醋,要你嫉妒,要你蛮横不讲理地阻止我跟旁的女人在一起,要你做个妒后。”萧元紧紧勒住她的腰,仿佛要将她揉到怀里,凤眼灼灼地看着她,“澜音,你知道我中箭昏迷前,想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吗?”
他眼里着了火,熊熊大火,谢澜音心跳前所未有地快,早没了反应的能力,只能望着他。
萧元火烫的唇落到了她脸上,唇上,“我想,是不是我死了,我的澜音才会彻底相信我?”
他看得出她内心深处的不安,可能做的他都做了,他想不出如何证明自己的心,一次次为她守着,她只会窃喜,像只狡猾的母狐貍,捉两只猎物丢到他面前,他禁得住诱惑,她就偷偷地高兴,看戏似的捉弄他。
不被信任,萧元也会伤心,他会忍不住怀疑其实他的澜音没那么爱他了,不在乎他碰不碰别的女人。从鬼门关回来,萧元意识到了生命无常,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彼此猜忌,他想一次拔掉两人心里的那根名为怀疑的刺,拔掉了,从此相互信任,一起走接下来的路,白头到老。
因此他将计就计,安排了这个局。
幸好,她的澜音是在意他的,她不顾仪容地跑过来抢他。
“澜音,别再怀疑我了,好不好?”萧元埋到她脖颈,低低地求她。
谢澜音早已泣不成声。
“好,我再也不怀疑你了,再怀疑,就让我下辈子遇不到……”
“不许乱说。”萧元及时捂住她的嘴,惩罚地咬她鼻尖儿,凤眼温柔地看进她眼里,“我说过,咱们生生世世都要做夫妻,你别想找借口丢下我。”
谢澜音哭了,笑了,双手攀上他肩膀,忘情地亲他。
他这么好,对她这么好,纵容她所有小脾气,她怎么舍得丢下他?
她会如他所愿,生生世世,做他萧元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