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就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巡逻,白色手电光在黑夜里像逡巡,像被照到就会发起通天警报的激光。
而他们居然藏在这里接吻。
娄语晕头转向,被刺激地手脚发麻,只能不断屏住呼吸,没一会就耗光氧气缴械投降。
闻雪时见好就收,松开她,但又把人抱进怀里,两人静止不动地窝在这个角落等保安过去。
密不透风的距离,使得她能听到他的心跳,超乎平常地快。明明看似镇定地在使坏,然而这一刻却暴露了其实他也在紧张。
她忍不住想笑,也不跟他计较了。
等保安过去,她拉住他的手在夜色里往前跑,因为她更熟悉地形,他便乖乖任她牵着,这种感觉一下子像回到很多年前的电影院门前,他们胆大包天地偷了挂在墙上的概念海报,慌不择路地在街头奔跑。
终于,他们的双手又紧握在一起,一起胡闹,一起逃跑。
他们有惊无险地翻出围墙,回到车上,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笑出来,在座位上笑得东倒西歪。
次日他们在葛岛正式进行拍摄,剧本的缘故都是夜戏,所以全组人都成了夜行动物,但第一天还没拍摄,大家都还有体力外出玩玩。娄语经过昨晚的“玩玩”,白天可老实很多,就在房里闭门不出。
本身她对葛岛已经烂熟于心,根本提不起兴趣,唯一想要去的地方就是阿公阿嬷的墓,但现在去太仓促了,她想等拍完,把情绪都整理好了再过去。
闻雪时也没出去,按照他的话说上回该逛的都逛了,两人便在相邻的房间里打了一下午的视频,直到暮色降临准备出工。
这场戏接的是两人刚从别墅里出来,晃到闹市中,秦晓霜还没完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费劲地在网上搜着“人穿越了该怎么办”,搜出来一堆穿越小说。她白眼一翻,又转去问答网站求助——“SOS,我前男友突然从八年前穿越到他现在的身体里还赖着我不放该怎么办?”
底下回复:写手滚。
……
她无奈地收起手机,某人却没心没肺地拉着她说:“你想去哪儿?”
“这不是我想去哪的问题啊,你不担心下自己现在的状况吗?”
“我总不能现在报警吧,警察会把我扭送去精神病院。说不定这也不是现实,我现在就在梦中呢。”
她无语:“……对,现在就是你在做梦,所以我走了也没关系咯。”
刚翻开手机想叫车,被他压住手:“别别别,你别真走啊。万一这不是梦我怎么办。”
“那你就委屈点少活八年,反正这也是你自己的身体,回不去的话干脆就这么生活下去好了。”
“我少活八年无所谓。”他深吸一口气,“可是你让我怎么接受你突然不再属于我这件事。”
她猛地沉默。
半晌,她妥协道:“那我还是努力送你回去吧。你还记得你穿越到这个身体之前在干什么吗?”
“我在一家店里吃饭。”
“我知道了,也许在相同的地点能触发什么机关?”她灵机一动,“那我们现在就去那家店看看,说不定你到那里就能回去了。”
她重新打开叫车软件,随口问:“店名是什么?”
“大满屋。”
秦晓霜打字的手停顿,脸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回忆。
大满屋,那家是他们成为情侣之后第一次约会吃的韩餐。
她看向他:“你来的时候……”
“我正在和你约会啊。”
“卡——ok,换景别。”
这场顺利一条过,只需要换结尾再来一条,娄语这时抽离出状态去看,才发现周围已经站满了围观的无关群众。
娄语对此也并不意外,葛岛是小地方,可就因为是小地方,大家对大明星来这里拍戏更充满好奇。小学那次就是一呼百应,好多人特意跑来他们学校看,那是他们校门口史上人最多的一天。
而这一次是在闹市里拍,更加控不住,密密麻麻地挤满人。为了安全起见,娄语和闻雪时一拍完就赶紧在护送下去到车里坐着。
快走到车边时,有个路人朝她的方向叫了下她的名字。
“娄语。”令她疑惑的是他后面跟着的半句话,“真的是你吗?你还记得我吗?”
娄语停住脚步,往声源看了一眼。
对方见她转过头,大力地挥了下手:“我是你的同班同学于永康!”
娄语听到他自报家门,这一刻才将这张脸同自己青春时代偷偷藏在心里的那张脸划上等号。
……居然是他。
他变化太大了,记忆里他非常高大,短袖校服总是习惯性把袖子卷起露出两截肩头,远远看去就像无袖背心,运动起来那两截肩头会充血,看上去鼓鼓的,很野生,拍着球一下子砸到人群里说你们才老土的动作意气风发。
可现在才发现,原来他身材很平常,站在人堆里一点也不显眼,穿着饭后散步的拖鞋,被T恤盖着的肚子还能隐隐看出点啤酒肚的形状。
娄语认出来,便伸手示意了一下。
对方挥得更剧烈了,还撞了撞旁边的人。
娄语这才注意到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大约是他的妻子或者女朋友,穿着和他同款不同色的人字拖,手边还拎着一筐刚在夜市里买的青提。
她看着女人的那张脸,也逐渐地在记忆里找到了一个人划上等号。
是那个穿着花裙子,曾在小卖部被他请糖吃的女孩。
真好,看来他们终成眷属了。
娄语由衷高兴,也产生一种很微妙的情绪。十多年前,她也是这样站在人群中望着他们,区别在于,那时她完全是局外人,他们也注意不到还有一个人在偷偷看着。现如今,时移世易,她依然在远远的位置看着,但他们同样看见了她,以仰望者的姿态,仿佛能被她注意到是一件天大的值得雀跃的事情。
娄语向他们笑了笑,收回手,和闻雪时一起回到了车上。
于文康看着车门关上,感受到周围多了许多注目的视线,大家刚才都看到了娄语冲着他招手了,显然是认识他。
他不禁自豪地挺起胸膛,对着旁边的女人道:“我说了呀老婆,拍戏的那人我看着眼熟,真是娄语,以前我们班的,没想到还记得我。”
女人怂恿他:“那你干脆去要张签名照吧?或者去求个合影啥的,虽然我不是和她同班但我们都是校友呀,她应该也不会拒绝吧?”
“那还是算了吧……”
“干嘛,我觉得她人还蛮好的,过去这么久了都,应该不记得你了,或者记得也会装不认识的,明星都爱耍大牌。但你刚才招手她都回应你了,要个纪念也不过分吧!”
“我印象里她就是个很低调的人,总是穿着校服很朴素,也不怎么爱讲话,没架子,所以刚才也没多想,大着胆子就冲人招手了……”他挠头,“但她刚才转身过来,真的不一样,你现在让我过去说我可不敢。”
那一瞬间,娄语冲他挥手的冲击不可言喻。
就好像曾经习以为常,随处可见的虫蛹不知不觉间竟蜕变成蝴蝶,她挥手,向他振翅,然后飞走了。
但女人很难对此感同身受,在她眼里,这就是一个并不熟的,但居然可以攀上关系的明星。如果拍下照片,说不定能在朋友圈里炫一波。
“你试试嘛,万一呢。说不定闻雪时也可以一起来拍!”她开始幻想,“我还没近距离见过本人呢,刚才远远看了一眼……真的很……”
她适时收住话头,发现自己老公脸色变黑了。
“没什么万一,要是人家同意了也没什么好拍的。”
“吃醋啦?大家都觉得他帅又不是单单我。而且他虽然帅可是是另一个世界的嘛,大众情人!可你是我唯一的亲亲老公!”
于永康脸色稍缓:“我才没吃醋。我意思是别自讨没趣了,人家那俩真和我们来拍,你都说了是两个世界的人了,男帅女美的,我俩妥妥给人当绿叶了。”
“好吧……你说得也有道理。”她咕哝,“早知道今天打扮打扮再出门了。”
“你打扮好看街上的人都看你了,我这才要吃醋呢。”
“嘁……”
女人忍俊不禁,挎起于永康的胳膊,两人往外走去。
车上的娄语透过车窗,看着那两人慢慢走远。
身旁的闻雪时终于问道:“老同学?”
“是……”娄语回过神,“没想到就这么碰见了。”
“现在心情很复杂?”
开始套话了这人。
娄语失笑:“你想问什么直说。”
他云淡风轻,摆出不在意只是随口一问的语气:“刚才那个人,其实就是当年让你翻墙出去的原因,对吧?”
果然瞒不过。
娄语只好坦诚地点头:“……嗯。”
他哦了一声,开始低头玩手机。
“生气了?不会吧?”
“没有。”
“明明就是有不爽……大家学生时代不都有过喜欢的人吗,很正常啊。”
“我没有过。”他认真道,“你是我第一个看到的人。”
看到。
不是喜欢,也不是其他用词,而是看到,好像在这之前他的世界没有人一样。
娄语被这两个字深深震颤,突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车门突然被敲响,栗子告诉她等候时间大概还有十分钟,娄语回了声知道了,栗子一走,车内突然陷入沉默。刚才的气氛被阻断,闻雪时还在低头玩手机,她也拿出手机心不在焉地刷着。
两个手机屏幕照亮两张神色各异的脸,互相都不说话,如果此时有人打开车门,一定不会认为这两个人有猫腻,绝对只是借坐到一起躲避外头人流的同事罢了。
突然,这位“不熟”的同事闷不吭声地给她隔空投送了一张照片。
娄语立刻点击接收——
是那张他昨晚拍的毕业照。
等等,好像哪里有点违和。
她定睛一看,终于发现了违和的地方:排在她身后的于永康,他的头居然被P成了闻雪时,看上去……嗯,很诡异。
闻雪时面无表情地问:“我没找错人吧?应该P对了?”
娄语满脑子被“可爱”两个字塞满。
太可爱了,三十多岁的男人怎么吃醋的方式还能这么可爱。
她忍俊不禁:“没找错。”
他轻哼:“我就知道,看你站的位置我的雷达就响了,果然……”
她放下手机,克制不住地从座位上起身,整个人坐到他身上,把他团团搂住。
短暂地抱了一下,娄语很快松开手,赶紧装作一本正地又坐回原位。他们现在不能太动情,毕竟栗子刚过来说了还剩十分钟,要是一不小心擦枪走火就不好办了。
她撩了一下就跑,闻雪时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抓住她还没来得及跑掉的手,牵在掌心里摩挲。
她只好保持着一手被他牵住的姿势,单只手划手机,看见他们的路透果然已经被发到网上了,但此前也被拍了一些路透图,大家习惯了,反响就还好。
她刷了几条,视线突然凝固。
是金寰奖的官号几小时前发的,宣布了今年的入围名单。
最佳男主演的候选名单中,闻雪时又赫然在列。
那么闻雪时应该更早就被通知自己入围的消息了,她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没有选择告诉她。
但她能理解是为什么。那年她缺席的金寰奖……终究是扎在他心中的一根刺。那就像一道不能随意去摸的伤口。
往事若无其事,也只是若无。
她乱糟糟地滑动着手机,各种念头如飞逝闪过的界面横冲直闯。
在继续若无其事下去,和戳破自己已经知晓之间,短暂的沉默后,她最终看向闻雪时,故作轻松地笑说:“看我刚刚刷到什么了?”
她晃了晃手机界面,最终停在金寰入围的那则微博上。
他没有立刻反应,似是在想该怎么说:“本来想和你说的,但不确定你之后的行程……”
她打断他这些掩饰的说辞,吸了一口气——
“这次我去现场为你见证,好不好?”
他愣住,脸上闪过不知所措的表情。
“你没有通告?”
“有,但可以调整。”
他没应声,认真地看着她:“你确定?”
很轻的三个字。
“你人生里最好的时候,当然得有一个人真心在台下为你鼓掌。”
娄语仍记得他说的这句话,原封不动脱口而出。
“万一我没拿呢?”
“那就是你人生里失意的时候了。”
她抽出一直被闻雪时握着的掌心,反手牵住他。
“更要有一个人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