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离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看到了窗外白晃晃的光线。陈山就俯趴着睡在不远处的一张病床上,盖着被子,只露出凌乱而柔软的头发。陈山的姿势很奇特,是那种曲起了一条腿的卧姿,像一只正在墙上攀爬的壁虎。张离猛然意识到包里还有那封揭穿陈山的匿名信件,而那只包就在不远处的一张凳子上张离努力地离开了床,她的小腿上包着纱布,显然在她昏迷的时候,医生为她做了包扎。张离打开包,看到了那封信安静地躺着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用力将那张纸撕成了比雪花还细微的碎片她决定再等一等,希望过一阵再对这个肖正国的身份做一次甄别。于是她把碎屑扔回到包里,然后无力地爬到了病床上。
一会儿,陈山醒了过来。他仍然那么趴着,侧着脸望着张离。他笑了一下,这笑容让张离的心稍微地疼了一下,她突然觉得陈山的笑容像个孩子。陈山眯着眼睛笑了很久,最后说,我看过你的伤口
张离本来以为,陈山一定会说,你的伤口是被弹片划伤的。但是陈山说的却是,你的皮肤真白。
张离没有接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她把眼神躲闪着抛向了窗外。陈山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想起了妹妹陈夏。陈夏的皮肤,也像米粉一样白。余小晚就是在这个时候匆匆赶来的,她焦急万分的高跟鞋声由远而近。张离看到了一脸紧张的余小晚,笑了,说这次多亏了肖正国,我得赔你们家正国一身衣服。
陈山仍然趴着,慢条斯理地说,衣服有什么了不起,记着,你欠我的那是一条命。
张离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余小晚的嗓门儿响亮起来,说他能有什么要紧的,他跑起来比贼还快。我倒是担心你,我说过你是我的割头姐妹。
张离看了看仍然趴睡着的陈山,瞪了余小晚一眼说,闭上你的老鸦嘴。
这时候陈山哼唧了一会儿,翻了一个身,抓过一张报纸翻了起来。他也不看余小晚,说,我怎么就不要紧了?我可不能让你一个人活下去。那这世上就多了一个寡妇。
余小晚很深地看了陈山一眼。陈山仍然头也不抬地翻着报纸,说,用不着不服气。这是乱世,没有男人,寸步难行。他突然想起了在国泰大戏院看戏时学来的一句台词,就低低地吼了一声,我们为全民族而战,他娘的,日本人想要攻下重庆,简直就是做梦。余小晚的眼睛忽然就亮了一下,她的脸也仿佛红了一下。她踮了踮脚尖说,喂,鞋匠。
陈山把报纸扔在了床上说,你想说什么?
余小晚说,你补鞋的技术不错。
陈山就盯着余小晚一字一顿地说,我连天塌了都能补。那天余小晚坐在病床的一侧,给陈山和张离各削了一只苹果。她一直都坐在陈山的床沿上,把手老远地伸过去,递给另一张床上的张离去了皮的苹果。余小晚的心情不错,张离笑了一下,咬了一口苹果说,你们都是会有福气的人。
那天一个干瘦的医生来查房,说陈山和张离都无大碍。张离腿上并无弹片,陈山也仅是因为体力不支而虚脱。从他嘴里陈山知道费正鹏在他和张离都昏迷的时候,匆匆地来病房看过他们。陈山不明白费正鹏为什么那么急着就离开了,张离心中却忐忑起来。她的目光落在椅子上的那只包上,突然觉得,费正鹏匆匆离去,让人有些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