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正鹏穿着他的中山装,依然经常一个人待在余顺年的书房里。墙上的照片里,有余顺年和庄秋水的合影,他们俩都已经不在世上了。所以,他要像爱护着朋友夫妇一样爱护他们的女儿余小晚。无所事事的时候,他开始教陈山下另一种棋:围棋。费正鹏说,我们做特工的和下棋是一样的,要不动声色,步步为营。你一定要知道一个道理,善弈者善谋。
陈山进步得特别快。尽管他总是不能赢,但很多时候,他也能吃掉费正鹏的一大片子。费正鹏就很得意地告诉他说,其实秘诀就俩字,诱杀。
那天他们一直到黄昏才下完棋。收起棋子,清点目数,数到一半的时候费正鹏突然把手里的棋子胡乱地撒在了棋盘上,然后他正色地说,咱们下棋谁赢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对余小晚好一点儿。陈山认真地看着费正鹏说,我对她不好吗?
你得好好活着。费正鹏语重心长地说,空袭的时候你救张离那是多危险的一件事?
陈山说,我这个人有个坏毛病,就是死不了。
费正鹏笑了,说,真是个年轻人。
吃晚饭的时候,费正鹏开了一瓶他带来的红酒,他和陈山还有余小晚一起喝酒。喝酒的时候,费正鹏劝他们离开重庆,去美国生活。他的脸看上去已经浮起了酒色,话也明显地多了起来。陈山从没见过费正鹏激动的时刻,今天他开始挥舞着手臂用重庆话骂人。他说狗日的战争,混蛋,老子有再多的钱也没得用。
陈山一直看着费正鹏。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五十挂零的老男人,心里装了十八道弯弯。每一道弯,都是山高水长。陈山那天喝完酒,回到了书房。他在庄秋水和余顺年的照片前站了好久,按资料“规定”,他们现在是陈山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他突然觉得,这对老人一直都在看着他装模作样地扮肖正国。他还听到了外面一间屋子里,费正鹏的絮絮叨叨,他在说他和余顺年之间的往事,甚至还顺便赞美了一下庄秋水的美貌。
你是看上我妈了吧。余小晚边吃东西边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费正鹏明显地愣了一下,没接上话来。一会儿他说话了,他说你还小,你不能理解我们三个人的感情。我们就像一家子。费正鹏让余小晚不要和周海潮走得太近并且告诉余小晚,有很多事是没得后悔药可以吃的,所以这辈子当不当官不重要,有没有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好好过小日子。他继续延伸开来讲到,正国这个人很好,不要和周海潮走得太近。
余小晚笑了,说费叔叔你管得太宽了,你负责喝好你的酒就行了。
费正鹏凄凉而无奈地笑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了庄秋水。庄秋水二十多岁的笑脸浮了起来,这让费正鹏的眼角有些湿润。所以他说,你娘要是还在的话…
我爹在那就更好了。中意肖正国的不是我娘,是我爹。余小晚说,是他死活把我们拉在一块儿的。
费正鹏明显有些愤怒了,他的嗓门儿提高了许多,但仍然将声音压抑着说,肖正国有什么不好?
书房里的陈山还是听到了费正鹏的声音。他对着墙上的余顺年和庄秋水笑了,说,你们安息吧,肖正国确实没有我好。陈山再次见到荒木惟的时候,是在街口的一个拐角。荒木惟是和千田英子一起突然出现的,他们从一堵烧焦的断墙后闪身而出,挡在了陈山的面前。荒木惟脸上盛开着阳光一样的笑容,他穿着一件西装,还戴了一顶深灰色的礼帽。那帽子边沿上涂了一层明晃晃的阳光,让荒木惟看土去显得不那么真切。陈山终于发现,其实荒木惟的牙齿是很白的。荒木惟看了看四周说,乐不思蜀,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肖正国了吧。
陈山说,肖正国是谁?
荒木惟说,中国人都爱当官,但肖正国这航侦科长的官也实在太小。
陈山也笑了说,我不想当什么官。我只想见我妹妹。什么时候见取决于你。荒木惟说,而且我打算让她也能见到你。我会给她的眼睛动手术。
陈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把自己的腰深深地弯了下去,向荒木惟重重地鞠了一躬。等他站直身子的时候,荒木惟继续说,你们二处机要室的保险柜钥匙在马三妹身上,一直不离身。她是个胖子,最大的爱好是跳舞。
荒木惟又看了看千田英子一眼,说,英子。
英子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