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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人俱乐部的又一场舞会来临。周海潮和余小晚跳了很多场舞,他们很像舞会上的明星。陈山孤独地坐在角落里,喝他的樱桃牌啤酒。他特别想抽一支烟。张离给了他一支烟,并且替他点着了。陈山还是假装被烟呛着的样子,眯起眼睛笑,说,真的,你还是留长发好看。张离也笑了一下,弹片划伤了她的皮肉,但她觉得这样的伤口并无大碍。她说你老惦记着我的头发长短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嫁人呢,你长得那么好看。

    张离话中有话地说,肖正国,你从来都没有这么爱说话。陈山就不怀好意地笑,人是会变的。我在上海九死一生活了下来,现在啥话都敢说,啥酒都敢喝,最重要的是,啥命都敢玩。那天陈山看到了混在人群里的千田英子,也看到了二处机要员马三妹。马三妹胖得像一只熊,但却能轻盈如陀螺一样在舞厅中央欢快地旋转,春风得意的样子。周海潮和余小晚旋转在舞厅的最中央,灯光最亮堂的地方。他们的舞跳得很出色,这让所有的人都像是蹩脚的伴舞。陈山抽完了最后一口烟,烟头在烟灰缸里揿灭,他站起身微笑着对张离说,演出就要开始了。

    陈山又俯下身子,手撑在圆桌的台面上,近距离地看着张离,认真地说,要是我被关禁闭了,希望你能来禁闭室看我。张离说,给我一个理由?

    陈山无语,一会儿他咧开嘴笑了,一字一顿地说:凭我很想见到你!

    说完这句话,曾经胆小如鼠的肖正国,脱掉了外套。他开始跳舞了,在上海接受训练的时候,千田英子已经把他的舞姿教得很好。他一个人像白痴一样,装作搂了一个人在跳的样子,旋转着。他转到了周海潮的身边时,突如其来地一把抢过了余小晚,这让余小晚有些瞠目结舌。两个人随着音乐旋转起来,陈山说,我和他谁跳得好?

    在余小晚的内心,是认为陈山确实是跳得不错的,但是她嘴上仍然说,你很没教养。

    对任何居心不良的人,都不需要教养。陈山的脸上荡漾着笑容。

    你好像……有点儿和从前不一样。在一圈圈的旋转中,余小晚还是笑了,她忽然有了和陈山跳舞的兴致。他们忘了舞厅的中央,周海潮阴沉着脸盯着他们。灯光扑朔迷离地打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看上去显得冰冷而阴森。

    对的。我比以前强硬多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你只要是个软柿子,就会有人捏你。陈山说。

    这时候他们舞到了一直站在舞厅中央的周海潮身边。陈山接着说,有时候光忍让是没用的,还得主动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陈山说完,松开了余小晚,重重一拳打在周海潮的身上。舞厅里随即大乱,陈山一边打一边想起了他和宋大皮鞋、菜刀在上海里弄打打杀杀的往事,他们提着长刀,穿着沾血的衣裳,耀武扬威地走过弄堂和小巷。陈山的打架本事,足够对付没有多少斤力气的周海潮。周海潮在人们的尖叫声中倒下了脸上全都是血。陈山跪坐在周海潮的身上,一手掐住周海潮的脖子,一手狠狠地击打着周海潮的脸部。他觉得周海潮的头像一只笨重的木瓜。陈山气喘吁吁地站了起来,他又狠狠地踢了周海潮一脚的时候,看到千田英子在远处向他点了点头。而余小晚一直抱着自己的手臂,远远地观望着。她眼中的亮光忽然闪了一下。

    于是,陈山被关了五天禁闭。张离果然去禁闭室看他了,是偷偷去的。他们隔着一道门说话,陈山说,余小晚知不知道你来。张离想了想,没有回答,而是说,我从不食言。

    陈山就咧开嘴笑了,说,这一点跟我挺像的。

    五天后陈山是被二处费正鹏领走的。费正鹏照例穿着一件藏青色的中山装,他在前面走,陈山就在后面跟着。后来到了费正鹏的办公室,他转过身来,沉着一张脸咬着牙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出事了,余小晚该怎么办?

    陈山不说话,眼睛盯着墙上那把风姿绰约的琵琶。费正鹏说,你要敢再惹事,小心我揍你。

    你揍得过我吗?

    费正鹏突然拔出手枪,说子弹揍得过你。

    陈山笑了,你就不怕被戴老板罚下地狱。

    你让余小晚担惊受怕,你才该下地狱。

    陈山盯着费正鹏看,一会儿他笑了,说,阎王说了他不敢收我。

    费正鹏就无力地把手枪塞进了抽屉里,叹了一口气说,真是个年轻人。

    就在这天晚上,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千田英子交给陈山一把拓好的钥匙。她是趁陈山和周海潮在舞厅打架乱哄哄一片的时候,拓下马三妹身上带着的钥匙的。千田英子把钥匙塞进陈山手心,略微做了一下停留。她轻声说,看来你还不能算是个孤胆英雄,我的身手不比你差。陈山就说,我本来就不是特工,我只是一个“包打听”而已。千田英子后来说,真想早点打下整个中国,这样就可以早些回家。她的妹妹参加了慰问团,大日本妇女会号召她们缝千人针,给来到中国前线作战的勇士们寄慰问袋。千田英子感叹地说,胜利的日子不远了。

    他们一路小声地说着话,走到一块冠生园中秋月饼的广告牌下,广告画上嫦娥在月亮中翩翩起舞。千田英子说,你的舞跳得越来越好了,我们跳一支舞。

    于是,没有舞曲伴奏地,他们在路灯的光影下跳了一曲朴素的探戈。

    如果有一天战争结束了,千田英子望着陈山的眼睛问,你想去日本生活吗?比方说,札幌。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中国不够大吗?他娘的,中国到处都有酒喝,有姑娘,有钱花,有饭吃。

    可是中国会战败。

    不会。就算是战败,那也是暂时的。陈山的声音很轻,但是却无比坚定。

    然后,就有远处密集但是却细小的雷声,隐隐地滚动过来。接着下了一场雨,让这初春的空气显得无比湿润和清新。在这样的雷声和雨声里,陈山觉得无比宁静。他把脸仰了起来,面对着从天而降的雨阵,轻轻地说,惊蛰就要到了。

    这一年的惊蛰,是旧历正月二十,公历三月六日。

    陈山回到家的时候,看到余小晚坐在一堆灯光里,她有了一头新鲜的头发。余小晚在老巴黎理发厅用美式火钳夹烫了一个螺旋式的大卷发,甚至染了微微的棕栗色。她的脸色有些红润,她说,你回来了?

    陈山答非所问地说,后天就是惊蛰了。

    那天,隐隐的雷声从来就没有停过,在天空的云层里滚动着。余小晚坐在光影里,她一边啃一只小巧的苹果,一边望着擦头发换衣裳的陈山。余小晚一点儿也不了解,作为一名临时特工,陈山需要打这一架。他必须具备戴了绿帽子的男人应有的这种愤怒,当然,也需要用打架来掩护千田英子拓下保险箱钥匙。陈山穿上了干净的衣衫,他边扣衬衫的扣子,边走到余小晚的身边说,你这烫成一颗卷心菜似的头发,是为了欢迎我吗?

    余小晚一字一顿地说,肖正国,你以前不敢这样跟我说话。陈山就笑了,紧盯着余小晚毫不示弱地说,可是我说了。陈山说完,手里突然多了一把手术刀。这是陈山从余小晚那儿偷拿的。余小晚是外科医生。陈山用刀子在手指头上轻划了一下,一粒鲜红的血珠就冒了出来,像突然开出的花。陈山举着那只手指头说,余小晚,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发誓。在你没和我离婚前,要是让我知道他碰了你,我一定阉了他。

    余小晚咬了一口苹果,好,我又了解了你一点儿。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