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在第三天早上带着张离出现在荒木惟面前时,他们都穿着雨衣。脱掉雨衣的时候,那些雨水就纷纷掉落在地面上。很快那些地上的雨水像一个包围圈一样,黑黑地把陈山和张离包围在里面。陈山把一只小型的照相机递给了荒木惟。那只照相机是荒木惟为他准备的,现在照相机里的胶卷,一定是拍下了炮群分布图。荒木惟坐在一把摇椅上喝一杯白开水,他盯着陈山身边的张离看着。看得张离有些不好意思。荒木惟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张,离。我知道你。
陈山说,她要同我一起去上海。
荒木惟从摇椅上站了起来,走到张离身边,近距离地盯着她的眼睛说,按中国人的说法,这叫私奔。听说你和余小晚是好朋友。张离也望向了荒木惟的眼睛,十分平静地说,中国有句话,叫一个巴掌拍不响。
荒木惟不由得拍起了掌来,说,好。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你可以跟陈山走,但是你千万不要后悔。你会成为军统锄杀的目标。你不怕死吗?
张离只是很深地看了陈山一眼,说,如果没有陈山,我现在就已经死了。
荒木惟说,陈山你运气很好。
陈山说,你让我见陈夏。
荒木惟笑了,说不用急。我得看看这高炮群分布图是不是真的。
这天刚好是荒木惟限令拿到炮群分布图的最后期限:第十天,惊蛰。而荒木惟已经让英子买好了第二天的船票,于他而言,陈山的行动成与不成,他都不想再在重庆耗下去了。荒木惟无数次这样说,这鬼天气,我得尽快离开这儿。
你们可以订到大后天的船票。我得带人先走一步。荒木惟说。那很危险。我们已经暴露,应该让我先走。陈山说。不,危险恰恰是最考验人的。我对你有信心。如果你避不过军统对你的搜捕,你刚好可以趁机出局。如果你能回到上海,你再问我陈夏的事。
你够无耻的。
不,是卑鄙。
荒木惟一边说一边把照相机递给了身边的千田英子。千田英子按荒木惟的吩咐迅速洗出了照片,然后在最快的时间内,将情报通过电台发送到上海梅机关。在对炮群布防图做了分析和甄别后,日本海军航空部队的战机会从武汉起飞,像蝗虫一样飞往重庆。陈山的耳朵里,仿佛已经在瞬间就灌满了空袭警报短促鸣放的声音,和飞机发动机铺天盖地的轰鸣声。这让他想起了昨天晚上,他用码头上学会的开锁技术进入了机要室,同时用千田英子拓给他的钥匙顺利打开了保险箱,取出了炮群分布图。
距离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仿佛很遥远了。陈山知道自己和张离都不可能回到罗家湾军统局本部,他看着荒木惟带着手下离开那个房间。千田英子向他鞠了一躬说,陈山君,保重。千田英子往后退的时候,很深地看了一眼陈山和张离。她的耳朵里反复灌满了陈山的一句话,陈山说,她要同我一起去上海。千田英子一步步倒退着退向了门口,然后转身快步离开。千田英子的脑海里,胡乱地晃荡着札幌的春天,她本来以为可以带陈山看看那样的春天。她紧咬着嘴唇,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嘴唇已经在刚才被她用牙生生咬破。在嘴唇火辣辣的疼痛里,千田英子迅速给陈山有了一个重新的定位。陈山在她的心里,从此以后,只是路人。
现在,所有的人都从这间屋子里消失了,只留下陈山和张离,还有地上的一摊深黑色的水渍,像一张炮群分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