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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同仁医院,梁医生告诉陈山和张离,陈金旺的头部受过一次重伤,并且昏睡了至少三天以上。现在他的记忆是缺失的,就像是被人挖走了一样。陈山就知道,在他们三兄妹相继离开上海的日脚里,父亲一定遭遇过什么。在他每天长时间的昏睡中,甚至削弱了对儿女们的记忆。陈山在一个有些凉意的下着小雨的清晨接父亲从同仁医院出院,在宝珠弄弄堂口的李阿大生煎摊,他请父亲吃了一回生煎。潮湿的风一阵阵吹来,陈山突然觉得父亲畏畏缩缩的像极了一个小孩儿。他坐在雨棚底下,紧张地四下观望着,又紧张地盯着生煎,生怕那些生煎被陈山偷吃掉了。

    为陈山接风的舞会安排在米高梅。陈山告诉张离,台上那个搔首弄姿的就是米高梅最红的歌舞红星唐曼晴,一个十足的女汉奸。每次阴雨天或者是看到这个婊子的时候,陈山的肋骨就会隐隐作痛。日本宪兵队本部特高课长麻田显然对唐曼晴的歌声很陶醉,从他眯成一条缝的鳄鱼眼里,陈山看到了一个日本老男人高涨的欲望。

    陈山笑了。他对张离认真地说,当汉奸的是不是都有一个请当红婊子跳舞的梦想?

    张离并不喜欢陈山用这种轻佻的语气来评价一个女人,她的脸上没有笑容。她说,你的骨头有点儿轻!

    但是陈山仍然果断地拉着张离迎向了唐曼晴,这时候唐曼晴正带着陈河和几名日本人谈得正欢,唐曼晴的日语讲得比日本人还好。她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看到了阴着一张脸的陈山和陈山身边不知所措的张离。陈山说,真巧,世界那么小,小到只有米高梅那么大。

    张离的目光落在了陈河的身上,在巨大的震惊中她发现这个和日本人聊得正欢的男人,就是她牺牲在围剿战场上的未婚夫钱时英。张离努力地让自己脸上的表情平静下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而且她紧紧地挽住了陈山的手。钱时英却像根本不认识她似的,彬彬有礼地向她弯了弯腰,这让张离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而荒木惟在整个舞会中,安静得像一个哑巴。他坐在东南角的角落里,抽那种叫蒙特克里斯托的雪茄。他一直都被浓烈的烟雾笼罩着,远远看去,几乎看不清他的脸。除了不时地举杯向麻田长官致敬以外,绝大部分时间他选择了沉默。

    那天陈山从陈河,也就是现在的大药材商人钱时英手里半请半抢了唐曼晴。唐曼晴从钱时英的目光中,读懂了钱时英的意思。她没有拒绝陈山,和陈山在舞池里转着圈。陈山的思绪也在转着圈,哥哥为什么被日本人叫作钱时英?他怎么和唐曼晴还有日本人走得那么近?他的身份到底是什么?音乐停止的时候,唐曼晴说,你跳得很好。

    唐曼晴又说,比时英好多了,但是你的舞练了没多久。不会超过半年。

    陈山心中暗暗叫好,说你的眼睛很毒。

    唐曼晴笑了,说,我还能看到你骨头里面的自卑。你不要对时英不服气。你和他没得比。

    那天,陈山还是在张离极力要稳住的舞步中,捕捉到了她稍纵即逝的一丝慌乱。张离把头靠在陈山的肩膀上,微笑着咽下了眼眶里的那点激动。陈山轻拍张离的后脑勺他感受到了张离身体的微颤。而其实在刚见到陈河时,张离紧紧挽住了陈山的手臂。她的微颤准确无误地传达给了陈山。陈山什么也没有说,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名特工了。

    荒木惟就坐在一片灯光暗淡的角落里,雪茄抽动时一闪一闪的猩红而热烈的火光会在某一个瞬间照亮他冷峻的脸庞。舞池中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别想逃开他的眼睛。他仔细回想着舞会上众人的反应,直觉告诉他,今天的舞会暗流涌动他决定要试探一下陈山。而张离这个跟着陈山投奔上海的情妇,也令他暗中生疑。舞会结束的时候,唐曼晴婉拒了麻田长官的邀请,在霞飞路培恩公寓自己家中给钱时英拔火罐。唐曼晴出奇的安静,她不作声,她不晓得此时的钱时英正无数遍地回想着刚刚相见的张离。是小赤佬让你生气了?唐曼晴终于忍不住了,一边起罐一边说。

    他不是小赤佬。我不许你这样叫他。钱时英说,他交关聪明的,我们三兄妹中,他顶聪明。

    唐曼晴把一块热毛巾搭在了钱时英的后背,说,对不起。唐曼晴最后说,你血瘀很厉害。全紫了。

    趴在牛皮沙发上的钱时英很久都不作声,他把头埋在沙发中,仿佛陷入了很深的回忆。后来他起身,穿上了衬衣,然后坐在沙发上。半晌他才说,我爹对他并不好。

    那天晚上,唐曼晴说,这么晚了,你留下吧。

    钱时英还是没有说话。唐曼晴一会儿又点了一支烟,狠狠地吸几口,又在烟缸里揿灭了,说了两个字,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