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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离作为陈山与重庆的联络人,按照指示,去棋盘街的维文书店接头。那天她戴了一顶呢绒的宽边帽子,在书店里翻了一会儿书。这时候一个穿青灰色长衫的男人慢慢地踱了过来,张离转眼一看,费正鹏正对着她笑。张离脸上掠过了一丝惊喜,但仍然用接头暗号说,有没有张恨水的《秦淮世家。费正鹏说,对不起,卖完了。张离说,那有什么新书可以推荐。费正鹏说,张恨水的《金粉世家》倒还有少量存货。你跟我来。

    张离跟费正鹏去了经理室。望着费正鹏的背影,她认为费正鹏确实是适合穿长衫的。他的身材高而匀称,没有五十岁上下的那种男人常有的臃肿。经理室的墙上,仍然挂着一尘不染的一把琵琶。费正鹏在一张藤椅上坐下来,告诉张离,因为肖正国是假的,所以甲室一直责令第五处,也就是司法处追查,查到周海潮的心里直发慌。终于甲室怀疑是周海潮枪杀了肖正国,所以周海潮趁没有被逮捕之前,已经从重庆叛逃上海。甲室向第三处,也就是行动处下达了锄杀令。具体任务由第三处上海飓风队执行。

    费正鹏还告诉张离,余小晚可能也来上海了。局本部第二处在重庆四处寻找她,但她已经像水蒸气一样消失了。我猜她是想找陈山算清旧账,她这人一是一二是二。我很担心她。

    张离一直想要说些什么,但她最后什么也没有说。费正鹏温和地说,你要对她宽容一些,她不知道你这是秘密任务。她还不懂事。随即费正鹏又正式地说,记住,你和陈山只是工作关系,你一定要处理好。

    费正鹏是作为张离和陈山的单线上级,空降上海负责陈山张离和重庆之间的联系。其实他并不知道上海军统的据点和所有的联系方式,所以他就像湖边一个孤独的垂钓者努力地想要在上海滩钓起一些什么。这天费正鹏在张离离开书店前,给了张离一粒象棋,上面是一个“炮”字。

    你把这个给陈山,告诉他,诱杀非常重要。费正鹏认真地说。张离看到费正鹏卷起长衫的袖口,青白相衬,很干净的样子。费正鹏愣了一下,说,你想说啥。

    张离笑了,说,你穿长衫很合适。

    同样的,按照中共地下党组织的安排,张离要去乔家栅路上的怀仁药店和新的上线“观音”联系。在浓重却又清新的药品气息中,她被伙计带到了地下的一间暗室。从黑暗之中闪出了一个男人,像是从墙里面突然蹦出来似的,吓了张离一跳。他是钱时英,看上去略微有点儿憔悴,胡子也没有刮。张离和钱时英热切地对望着。张离说,请问,回老家的船票能买到吗?

    买不到,只能一步步走回去了。

    往南还是往北。

    不,往东。

    暗号对完以后,仍然是长时间的沉默,最后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张离的眼泪流了下来。钱时英轻轻地拍着张离的后背,他在张离的耳边说,陈山是我的阿弟。

    张离说我猜到一半。现在他负有军统给他的使命。他不是汉奸。

    如果对我们的工作有利,可以争取过来。钱时英说。那天钱时英说了自己三年多来的经历,他九死一生,围剿战场上被人误传了死讯,同时他没有办法联系上张离。就在张离离开怀仁药店的时候,钱时英再一次抱紧了张离,仿佛张离是一只脱了线的风筝会突然飞走似的。一定要照顾好我的阿弟,钱时英说,替我们陈家。

    很久以后,张离轻轻地推开了钱时英。她一直在想,陈山现在在做什么?

    钱时英后来笑了,说,我晓得你肯定会照顾好我阿弟的。从怀仁药店出来,拐进一条小街的时候,张离发现有两名特务模样的人,像影子一样紧紧地黏着她。这让张离暗暗吃惊,就在张离被人拦下,将要被套上头套的时候,陈山突然出现了。陈山把那两名特务都踹翻在地,然后他把枪顶在了一名特务的头上。那名特务一直在不停地颤抖着,陈山把那人的帽子摘了下来说,刘芬芳,想找死容易,我可以走火。

    刘芬芳像见到了救星一样,两眼发出光来。他说,你这个大骗子。

    那天陈山终于晓得,刘芬芳被一个叫潮哥的人收买了,任务是替他紧盯着张离,并要求他带走张离。陈山凭着刘芬芳的描述,知道那个人可能就是周海潮。陈山就说,刘芬芳,看来你真是个煮不烂的猪头。

    张离告诉陈山,费正鹏的消息说,周海潮就在上海,正被军统飓风队的人追查和锄杀。因为他杀了肖正国,但是这些余小晚是不晓得的。

    陈山就问刘芬芳,你的潮哥住哪儿?

    刘芬芳不停地摇着头说,他没有告诉我住哪儿,只让我负责把这位小姐带走。他会找我。

    在刘芬芳的身上,陈山搜出了几张张离的照片。陈山的目光匆匆掠闪着,在不远处的几个街角搜寻,他认为,周海潮一定已经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已经不会再露脸了。

    晚上,张离和陈山躺在两个各不相干的被筒里,他们各睁着一双乌亮的眼睛,在黑暗中说话。张离说,你跟踪我。

    陈山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很危险。你不仅是军统人员,你还是共产党。今天你连续接了两次头。

    张离说,你想怎么做?向军统告发我,还是把我扭送到日本人那儿?

    陈山:你晓得的。都不会。

    张离:既然不会,你为什么要跟踪我。

    陈山:那不是在跟踪。

    那是什么?

    是在担心你。

    黑暗之中,两个人又有了长时间的不说话,他们黑亮的眼睛都望着天花板。张离后来说,我不瞒你了,我希望你站到共产党这一边来。陈山说,对我来说,什么党都是一样的。我只要我妹妹的安全。党有两个,但妹妹只有一个。

    张离说,你很自私。

    陈山说,人本来就是自私的。你也一样。

    张离听了陈山的话,有些激动起来。她猛地坐直了身子说,为了不当亡国奴,我可以离开上海,离开美国,现在又离开重庆。我离开父母亲人和安全的生活,离开我喜欢的人。我的名字叫张离,大概是命中注定会一次次离散,甚至是离开这个世界。你说我自私?

    别激动。你说离开你喜欢的人?陈山平静地说,那你喜欢的人是谁?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张离的语气仍然没有缓和下来,她心中没有说出的话是,尽管我也在爱着你。

    沉默了许久,陈山终于说,好吧,我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