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夏事后才知道,这是一件令她一生后悔的事。被她暗中锁定的军统分子费正鹏,并不是荒木惟所说的想要暗杀陈山等汉奸的锄奸队,而是压垮她小哥哥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和荒木惟坐在同一辆车里,荒木惟一直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在汽车的晃荡中,他用日语和陈夏对话。他告诉陈夏,自从陈夏从日本结束训练回到上海,他就觉得日子过得越来越快。荒木惟的车子停在了书店的门口,他看了陈夏一眼,脸上浮起笑意,轻声说,小心点。陈夏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然后,他看到陈夏迅捷地打开车门,像一支箭一样射进了书店。后一辆军车上的三名特工也跟着陈夏迅速地冲向书店,而其他特工随即散开,包围了四周。荒木惟知道费正鹏这一次实实在在地被钉死了。
陈夏冲进经理室的时候,费正鹏正在煮一碗面条。他略微显得有些老态龙钟地转过身来,凄惨地笑了说,你们来了。请坐。陈夏没有坐,只是拿一双眼睛紧盯着费正鹏。她看到费正鹏将一只汤勺子扔进了锅里。这时候荒木惟才笃定地走了进来,他看到有一扇窗已经打开,就笑了,你是不是怕高所以没敢跳窗。
费正鹏也笑了,说我不怕高。如果你们窗外没安排人,我早就跳下去了。
费正鹏把一碗面条端了上来,放在桌子上。这是一碗很辣的面,面碗上升腾的热气里,充满了辣椒的味道。费正鹏说,我放了正宗的重庆辣椒,您尝尝。我希望我不是被捕,而是投诚。费正鹏边双手并举递上了一双筷子边说,要是您觉得这碗面还合您口味的话。
荒木惟没有接过筷子,费正鹏只好微躬着腰就那么举着筷子。荒木惟看到桌上有一本关于针灸的书,他饶有兴致地翻看起来,甚至和费正鹏讨论起中医来。他知道奈良成片的森林里,同样生长着各类草药。那天费正鹏穿着长衫,轻轻挽起了一小截袖子,还穿了一双布鞋,像一个老学究的样子。他的脸容很温和,如果讨论那些让人联想起山林田野的草药,他会变得兴致勃勃。荒木惟后来说,戴笠真不该让你人军统,你应该当一个郎中。
荒木惟说完,放下了那本针灸书开始吃面条。他吃得很投入,因为面条加了辣椒,所以他的脑门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费正鹏说,您给句话。我这算是被捕,还是投诚。
荒木惟仍然认真地吃着面条,仿佛吃面才是一件最重要的事。费正鹏又说,您不怕我下毒?
荒木惟努起嘴吹了吹面条的热气,吃下一筷子面说,你不会。费正鹏说,为什么不会。
荒木惟说,因为你想活下去。
费正鹏说,从哪儿能看出来。
荒木惟说,从你的眼神。眼神从来不会说谎。
荒木惟吃完了面条,他将面碗恋恋不舍地推开,用一块白手帕擦了擦嘴角说,你说你希望是投诚,那么投诚是需要见面礼的。费正鹏说,投诚也是会开出条件的。
荒木惟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睛笑。他把手肘放在桌面上,身子前倾,看上去是想要听费正鹏怎么开条件。费正鹏说,一、我要带走余小晚;二、我要一笔打入国外账户的钱。
荒木惟说,你为什么要带走余小晚。
费正鹏温和地说,因为我是她的亲爹你们之间的战争,谁输谁赢都跟我没有关系,不过是利益争夺我也有我的利益,我最大的利益,以前是庄秋水和余小晚。现在是余小晚。费正鹏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变得有些激动,突然猛挥了一下手说,格老子的,狗日的战争。
荒木惟平静地听着。他不知道费正鹏身上有一块青布做成的针包,包里装着长短不一的银针。也不知道费正鹏一直在自己身上试针,已经千疮百孔。他一直都知道余小晚陷入了昏迷中,但是他想救醒她。荒木惟后来慢慢露出了笑容,说,要是中国人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费正鹏说,你什么意思。
荒木惟说,因为在你眼里,你的民族和国家跟你关系不大。而对我们来说,征服一个国家,首先要征服这个国家人民的意志。谢谢你的配合。
费正鹏也笑了,说,你要这么认为,那你就错了。
荒木惟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说,我要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