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惟宴请陈山,他们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的两边。如果没有桌上的一盘菜和两双筷子,这样的场景很像是一种审讯。而桌子中间唯一的一盘菜,是一道白汤河豚鱼。陈夏和千田英子就站在桌子边上,她们平静地望着窗外。窗外秋天的风已经开始摇晃一些树叶。荒木惟在这样轻微的风声中开启了一场对话,他对着陈山话里有话,句句紧逼。最后,他让厨师端上来一份河豚鱼肝,放在了陈山的面前。陈夏和千田英子的脸色随即有了变化。陈山看到了陈夏复杂的眼神,他十分清楚,这份鱼肝有毒。
陈山先是吃了河豚。荒木惟说,鱼肝也不错。
陈山抹了一下嘴巴,他把身上的手枪抽出来,放在了荒木惟面前。
荒木惟打开保险拉动枪栓,子弹上膛对准了陈山的额头。陈山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枪口,陈夏和千田英子异口同声地说,科长。荒木惟说,闭嘴。陈夏和千田英子就闭上了嘴。接着荒木惟慢慢地笑了,他把手枪放在桌面上,重新推移到陈山面前,说,你上了张离的当。她当初选择和你私奔,你就必然付出代价去!马上出发,抓张离!
那天陈夏望着陈山远去的背影。陈山的步子迈得异常沉重,边走边把手枪关上保险插回了腰间。张离无疑已经暴露了,荒木惟告诉陈山,张离此刻就在西郊钱时英的坟场在二楼的窗口,荒木惟和陈夏站在窗边。荒木惟看着陈山带着刘芬芳和另外两名特工一起上了一辆汽车。荒木惟对陈夏说,你小哥哥被你嫂子骗了。陈夏说,从小到大,我小哥哥就容易被人骗。
荒木惟转过身,把两只手搭在陈夏的肩上说:不要小瞧你小哥哥,也许是我被他骗了。但是我不会骗你,一辈子都不会。上海的冬天进行得如火如荼了。陈山走向墓地的时候,已经是冰凉的黄昏。一群老鸦披着黑色的外衣,在枝头有气无力地叫了几声。远远的夕阳斜斜地打湿了向四处蔓延生长的苍凉的荒草。陈山就踩着这样的苍凉一步步走向张离。张离穿着一件深蓝色风衣,她一直站在钱时英的墓前,像另一株修长的草。陈山走到她的身后,然后站在她的背后看着她的背影。他主要是看着她的头发,当她回转身的时候,看到了陈山,也看到了远处一棵孤独的树下站着的刘芬芳和两名梅机关特工。张离平静地说,出事了?
陈山点点头说,我得带走你!
张离的眼泪流了下来,不停地点着头说,你是对的!
陈山说,荒木惟一定有大批人马包围了这里。也许每一片树叶后面都已经隐藏了一个枪口,如果我不带你走,我们都得死!你必须活下去!
对。因为我要尽快找到“秋刀鱼计划”。
张离说,你亲口再告诉我一次,情报应该送往哪儿?
陈山说,延安。
张离眼圈红了:你成熟了。我真高兴。但是我想死,我怕我挨不住大刑,我怕疼。你把我尸体带回去交差,然后,战斗!记住,你的阵营是延安。
我已经记住我的阵营。但我不准你死!
为什么?张离说。
陈山的眼圈红了,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你死了,我也和死了差不多!
你能这样说,我还是很高兴。你可以去猛将堂孤儿院,接头暗号我说给你听,记住,不能说错一个字。
张离紧紧地抱住了陈山,在陈山的耳边,她告诉陈山接头的暗号。她的头发被风吹动,不停地轻拂在陈山的脸颊上。陈山猛然想起了第一次初见张离的时候,张离正在费正鹏的办公室里。就过了差不多才那么一瞬间,张离就要结束她无拘无束的青春。张离轻轻推开了陈山,突然说了一声,时英,我来了。边说边一头撞向了钱时英的墓碑。陈山猛地一把拉住张离的手臂,但张离的额头已经触到墓碑。她撞晕了过去,额头上全是血。
陈山的眼泪一直没有掉下来。他拦腰抱起了张离,一步步地走向远处路边停着的车子。走到刘芬芳和那两名特工身边时,陈山吼了一声,给老子闪开。这让刘芬芳吓了一跳。他们上了车,车子披着一身夕阳,歪歪扭扭地开出了空无一人的西郊。在远处的树丛里,千田英子从望远镜里看到那辆车子,甲虫一样缓慢地爬行在一条泥路上。她放下望远镜,抬头看到一群麻雀从树丛中飞旋与上升,胡乱地扎进一堆辽阔的夕阳里。千田英子开始想念她的老家札幌,在札幌也经常能看到这样苍凉的场景。她觉得人生本来就是苍凉的。
千田英子对身边的特工说,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