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嬷嬷惊道:“原来魏大夫认识这两个秀女啊?”
魏采薇说道:“尚青岚是我在保定府衙门选秀时认识的,李九宝是我的街坊邻居。”我家屋顶的瓦片就是李九宝给修的呢。
魏采薇一面说,一面放下药袋,她先看了尚青岚的呕吐物,吐的东西之多,一个痰盂都装不下!
魏采薇问李九宝:“她拉肚子吗?”
李九宝摇头:“只吐不拉。”
宋嬷嬷说道:“昨天学礼仪的时候倒是经常请假去厕所,储秀宫的这些个秀女,就属她屎尿最多。今天还好。”
宋嬷嬷在场,李九宝不好告诉魏采薇昨天尚青岚借口上厕所其实是为了休息片刻的现实。
但是魏采薇上一世和尚青岚一个屋子,当然晓得她是什么德行,就是偷懒呗,现在只吐不拉,应该不是吃坏肚子了,而是吃撑了。
魏采薇给她把脉,问道:“从今天早上开始,你都吃了些什么?”
尚青岚虚弱的说道:“早上喝了牛乳、鹅油玫瑰饼、糟鲥鱼、鸽子蛋、春不老抄芽菜、鸡蛋饼、还有荤素两个包子。”
魏采薇问:“之后呢?”
尚青岚说道:“练习礼仪时间歇吃了些点心,喝了些茶。”
李九宝补充道:“送来十几盘不一样的点心,每样她都吃过了,还有茶,宫里的茶花样多,她喝了梅泼卤爪瓜仁泡茶、木樨(也就是桂花)芝麻熏笋泡茶、胡桃松子仁泡茶、蜜饯金橙子泡茶、还有芫荽(也就是香菜)芝麻松仁栗子茶。”
明朝的泡茶就像五百年后现代奶茶里加了各种各样坚果和果酱之类的料,尚青岚相当于喝了五倍全料奶茶。
尚青岚说道:“吃喝这些之后,觉得有些腻,就又喝了杯六安茶压一压,可是压不住,吃的东西一直往顶,实在顶不住啊,就吐了。”
魏采薇单是听李九宝报菜名就觉得撑得慌,印证了自己的判断,说道:“你没别的毛病,就是吃撑了,吐出来也好,我给你针灸一下,也不用吃药。宋嬷嬷,今天午饭和晚饭都不要给她送饭了,只要御厨房送一罐子热米汤即可,养养胃。”
宋嬷嬷问:“明天呢?”
魏采薇说道:“明天早上我来给她把把脉,看看舌头,视身体恢复的情况而定。不过,青岚不可再暴饮暴食了,这样伤身体。”
尚青岚一听,今天吃能喝米汤不能吃东西了,犹如晴天霹雳般,“我平日也不会这样的,我就是想吃遍宫廷美食,这样淘汰出宫之后,我能和别人吹一辈子。”
魏采薇心道:傻姑娘,自打你踏入宫门那一刻,你就注定回不去了啊。
魏采薇说道:“虽如此,你心里要有点数,量力而食,否则就得喝米汤。李九宝,你平时看着点她。”
两人应下。
魏采薇点燃艾柱,给她灸了上脘、中脘、下脘和左右食关,灸完之后,尚青岚立刻止吐,这一天都以米汤代为食水。
宋嬷嬷说道:“明日一早还要为尚青岚复诊,路途劳累,我和掌事公公说一说,留你在宫里过一夜,明日再走,如何?”
魏采薇应下了。
宫里还是比较尊重女医的,掌事公公安排了储秀宫一处清净的屋子给她住下,当天有秀女练习礼仪崴了脚的、或者脸上爆痘着急上火的,都来找她瞧病,魏采薇都一一诊治了。
掌事公公见她年轻虽轻,但是做事麻利,医术不错,就做主将她留在储秀宫,专门给秀女看病,一直到选秀结束。
魏采薇的腰牌只能在宫中行走,要留宿后宫十天半个月的,自是有一番繁琐的程序要走,宫廷女医要从听从司礼监征召,魏采薇就去了一趟司礼监,换了腰牌。
在司礼监的时候,魏采薇留了个心眼,故意磨磨蹭蹭,填完各种名册表格,已经是黄昏了——正是内书堂小宦官们放学的时间。
内书堂的老师都是翰林院的翰林,正儿八经的科举考出来的进士,又从进士中选出出类拔萃者入翰林院搞学问,而大明最高学府的国子监很多老师只是举人甚至秀才,所以能够选入内书堂读书的小宦官都各有各的不凡之处。
内书堂学制三年,三年之内要把经书、律法等等知识全部灌进小宦官的脑袋里,教学是非常严格的,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休息的日子,堪比后世的衡水高中。
即使到黄昏下课,小宦官也要在内书堂门外排队,由翰林出题,考他们的诗词。
翰林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枚落叶,“今日以此为题,作诗一首,无论寓意用词,只讲对仗韵脚工整。”
小宦官们当场赋诗,做不出来的从队伍中出列,然后两人一队,互相扇了对方一个耳光,都不需要翰林亲自动手体罚,这就是内书堂的规矩。
打的人和被打的人表情都无波无澜,看来已经习惯了。
啪啪扇耳光之后,默默回到队伍,排队走出司礼监。
恰逢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也是宫里地位最高的太监回来,和排队的内书堂学员们在路上相逢。
学员们排班行走如常,倒是黄锦让出了道路,站在过道旁边,并且拱手端让,等内书堂学员们全部走过去,黄锦才开始通过。
这也是宫里的规矩,内书堂的学员们虽然没有官职,但备受尊重,因为宫里二十四监里,包括东厂,几乎所有的掌印太监都是内书堂出身。尤其是辅助皇帝处理政务的司礼监,上到掌印太监,下到一个普通的写字,默认的规矩是必须内书堂出身。
给内书堂学员让路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黄锦当年在内书堂读书时也是同样的待遇,所以他会主动让路。
学员们排队出了司礼监,各自散去,魏采薇站在司礼监门口,留心观察每一个学员,终于从中看到了一个老熟人,散去之后,他从宽大的袖袍里抽出一卷书,一边走路一边捧读,很是认真。
魏采薇连忙小步跟了上去,叫道:“陈经纪。”
陈经纪闻言一顿,恍若隔世,在宫外的时候,他以祖上的经纪行谋生,大家都叫他陈经纪,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叫什么。但自从进了宫,都叫他的名字陈矩。就再也没有听过“陈经纪”了。
“魏大夫?”陈经纪连忙带着魏采薇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说话,“魏大夫怎么进宫了?是不是李九宝她出了什么事?”
陈经纪自打进宫,就□□爹黄锦推荐进了内书堂,一入宫门深似海,何况是学制严格的内书堂,内书堂三年通过考核才能毕业,否则会被赶出去在宫里做粗笨的杂活,一辈子出头无望。只有读书才能步入青云路。
所以陈经纪只顾着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魏采薇考中了宫廷女医,更不可能知道李九宝偷了家里的户贴,进宫选秀。
魏采薇三言两语说明了目前的状况,“……事情就是这样,顺天府尹王泥鳅对李九宝寄予厚望,我看她八成会被选中,你要有心理准备。”
上一世,李九宝进宫,八成是为了攀青云路,为了给惨死的陈经纪复仇。魏采薇在选秀时根本不认识李九宝,她也不知李九宝是如何通过选秀、如何在次年被送到裕王府的,她一直和尚青岚在一起,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这一世,陈经纪没有死,李九宝进宫的原因八成也是为了他,离他近一些。这样就有变数了,魏采薇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她很确定,以陈经纪和李九宝过去的关系,将来他们两个任何一人脱颖而出,拦了别人的道,他们过去的这段情缘,一旦被人知道,就是巨大的隐患,会被对手利用。
所以,魏采薇必须想法子见到陈经纪,告知此事,要他有所防备。
陈经纪听道李九宝偷户贴进宫,双手紧紧的捏着手里的书本,手背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他净身之后,胡须没有了,喉结也变小了,天天在内书堂读书,不像以前当经纪时东奔西跑、带着客人四处看房子,风吹日晒的,他的皮肤变得白皙细腻起来,有些雌雄莫辨之感——上一世汪大夏就是这样的气质。
陈经纪沉默了一会,说道:“多谢魏大夫相告,我都知道了。我为了她进宫,她为了我进宫,一道宫墙,把我们都困在这里了。劳烦魏大夫转告她,就说事已至此,我尊重她的选择,将来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支持她,不会背叛她,我们有缘无分,无法结为眷属,但在宫里,我们可以互相守望。”
陈经纪在地上手绘了一个简易的地图,“我就住在万寿宫西面的这排房子里,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去找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魏采薇应下,匆匆赶回储秀宫。
次日,锦衣卫衙门。
点卯之后,陆缨带着手下们练习俞大猷《剑经》里的武功,两两对练,汪大夏心神不宁,连续被吴小旗用棍子绊摔两次。
陆缨恨铁不成钢,把他叫到一边,“你怎么回事?吴小旗这个新人都打不过,昨晚没有睡觉?”
汪大夏顶着两个黑眼圈,点点头,“魏大夫被司礼监征召进宫,一夜未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翻来覆去睡不着,陆统领,您手眼通天,能不能把我弄到宫里去,我去看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为陈经纪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