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长辉离开后,苏纪时一个人想了很久很久。
回程的路上,小霞见苏纪时一直缄默不语,便问她怎么了。
苏纪时就把严长辉说给她的道理又复述了一遍。她问小霞:“娱乐圈就这么不欢迎双胞胎吗?”
“因为谁都喜欢‘独一无二’的感觉啊!”小霞在圈子里呆的久,倒是比她看得更透彻,“追星之所以叫追‘星’,就是因为它高悬于空中,可望而不可及,对于粉丝而言,这颗星星可以让他们在黑夜里辨别方向——如果同样优秀的人有两个,那这俩颗星星还怎么给你指路啊?”
苏纪时道:“可两颗星星并肩生辉,不也很美吗?”
“那可不行!别说双胞胎了,圈内有两个男星,长得特别像,从出道就开始争资源、争番位。刚开始还合作过几次,到后来就望不见王了。你演武侠、那我就要玄幻;你演霸道总裁,我就要演毒舌律师;你提名影帝,那我就要走国际红毯……粉丝日常三件事,吹彩虹屁、辱骂对家、互相掰头。”小霞长叹一口气,陷入回忆之中,“当年我还萌过他俩CP呢,上学那会儿还给他们激情写小作文,谁想进圈之后才知道,俩人互相捅刀,黑料全都是对家放的。”
苏纪时默然无语。
她尤不死心,复问:“难道娱乐圈里,就没有真正的双胞胎艺人吗?就像石阳和石星那样,在同一领域出道?”
这个问题可问住了小霞,她冥思苦想好一阵,才隐约想起来,几年前香港那边推过一个女子偶像团,当时主打就是“三胞胎”。
不过那个团最终糊了,糊的原因是,最小的妹妹因为总被两个姐姐的毒唯辱骂,嫉恨在心,结果在某颁奖礼后台,为了一件礼服,三姐妹大打出手……
苏纪时大惊:“她们可是亲姐妹啊,为什么会离心?”
小霞说:“如果十个粉丝跟她说‘你姐妹对你不好’,你肯定不信;可如果一千个人、一万个人都这么说呢?再比如,有个亲妈粉在你家楼下等你二十天,就为了见你一面,等到好不容易见到了,哭着拉着你的手跟你说‘崽,你那两个姐妹都不是好人,网上毒唯骂你,她们都不帮你说话,现在你只有我们这群粉丝了’……”
可苏纪时并不赞同小霞的论点。
苏纪时认为,那对三胞胎会离心,归根到底并非是粉丝说了什么,而是她们自己不够坚定。只要动摇了一次,被别人抓住了,问题就会越来越严重——如果从始至终保持本心,相信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她相信结局会不一样的。
不过这些话她并未出口。
小霞没看出她已经走神了,啧啧评论:“别说娱乐圈了,我之前关注的一个宠物网红,养了两只猫。一窝生的姐妹俩,一只鸳鸯眼,一只没遗传到,双眼都是正常的黑色。有粉丝寄了几件小衣服给猫主人,点名说是送给鸳鸯眼的。结果在第二天的直播里,猫主人把其中一件小衣服穿在了黑眼小猫身上!当时那个掐的啊,昏天黑地!粉丝说,黑眼猫总是窜上蹿下到处闯祸,一点没有鸳鸯猫乖巧亲人——拜托,那是猫啊,我只是想安安静静舔舔屏看个猫片,为什么评论里都是这些糟心玩意啊!”
说着说着,小霞就说跑了题,接下来的路程里,小霞不知疲倦地分享了不少网红宠物圈的爱恨情仇。
什么某橘猫横空出世,一个月吸粉几十万;某品种不纯的美短花纹不明显,主人居然染色;还有某布偶猫身娇体贵,洗澡都用依云水,项圈都是LV……
苏纪时听来听去,觉得这八卦水准几乎和娱乐圈等同了。新人C位出道、整容、炫富……全部都能对应上。
苏纪时听得头大,又被迫欣赏了几十只网红猫的玉照。小霞非要让她在那些看起来差不多的猫里,选出一个最好看的。
她无奈,随手一指——“就这只吧,脸黑、爪子也黑,还挺可爱的。”
“哈哈哈,这是暹罗猫,圈里都叫它‘挖煤猫’。”小霞把照片举起来,比在苏纪时脸旁,“这么一看,这只猫和苏姐你好像啊。”
苏纪时问:“哪里像?”
“因为你们都爱挖矿啊!”
“……”
小霞这么一打岔,倒是冲散了苏纪时心里的阴霾。什么双胞胎、什么《毕业大戏》,苏纪时辛苦了十几个小时,实在不想再思考了。
……
保姆车很快驶进地下车库,苏纪时下车,改乘电梯。
这间高级公寓是一梯一户,刷一下卡,直达对应门户的玄关。
电梯门刚一开,正在客厅的苏堇青便听到了动静,她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兴奋地迎了出来。
“姐!!!”
她一口气睡了十几个小时,现在的气色可比昨天好太多了。若不是晚上还有活动,她甚至可以一觉睡到明天。
她张开双臂,像是只乳燕般急切地飞了过来。
姐妹俩几个月没见,苏堇青想她想得不得了,今天起床后,她恍惚以为自己做了个梦,直到现在看到姐姐,才敢确信。
哪想苏纪时看清她的模样,却下意识后退一步,道:“你、你别过来!”苏纪时问,“你眼睛怎么了?!!”
只见苏堇青一只眼睛碧蓝、一只眼睛明黄,身穿一件白色及地长裙,楚楚望着她,像极了刚刚小霞嘴里提过的“鸳鸯眼大白猫”。
苏堇青被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吓到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解释起来:“我……我眼睛怎么了?……哦!我下午有个节目要录,这是阿山给我设计的造型,我戴着美瞳呢。”
苏纪时熬了一整晚录节目,脑子有些不清醒。听了妹妹的解释,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苏纪时问:“你不再休息会儿了吗?”
“不用了。”苏堇青挽住她,撒娇着说,“我现在恢复过来了,姐你已经帮了我一次了,晚上那个活动我还是自己搞定吧。”
林岩和阿山这时才从客厅里匆匆赶来,两个人一个为她提着拖鞋,一个手里拿着口红、粉扑,都催她赶快回去化妆。
苏堇青是个大忙人,苏纪时见状没再和她寒暄,只叮嘱她好好工作,等她回来,姐妹俩再好好聊聊。
苏纪时刚下飞机就录了一宿节目,这时困劲儿也范上来了,她困得东倒西歪,草草卸了妆,摆摆手道:“我先去休息了——对了,我住哪间?”
这套房子她之前住过半年多,对屋内的一切摆设都很熟悉。不过这次进门后,她发现屋内多了一些眼生的东西:玄关的男鞋、挂在门后的夹克外套、窗户上用子弹壳做的风铃……这一个个微不起眼的变化,足以说明一些事情。
房子虽大,但其他几个房间都被改成了书房、健身室,只有一间主卧和一间次卧。于是苏纪时进屋前,特地问清楚自己的住处。
苏堇青没敢看她,耳朵却红了:“姐,咱俩住主卧。林岩他一直都住次卧的。”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苏纪时有些诧异地看了男人一眼。可男人的视线一直落在她妹妹身上,一刻都没有离开。
苏纪时太累了,没有多想。她打着哈欠和妹妹说了一声再见,甚至没能撑到妹妹出门工作,她就一头栽倒在主卧的大床上,沉沉睡去了。
……
苏纪时这个觉,睡得格外不安稳。
她睡眠质量一向不错,很少做梦,可今天却不知怎么了,陷入古怪的梦中,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来。
她梦见……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猫。
两只前爪爪黑,两只后爪爪黑,就连脸上也黑乎乎一片。
梦里的她盯着自己的爪子,舔了又舔,想自己为什么身上干干净净的,爪子却这么黑啊。
她背上背着小竹筐,腰上挎着她的小锤锤,兴高采烈地走进了一个山洞中——只见崖壁四周全部都是等待开采的矿石结晶,她“喵”了一声,甩了甩尾巴,心想:原来我是一只挖矿猫啊!
于是她兢兢业业地挖起矿来。
某天她正在努力工作时,却被一条特别能吠的八哥犬和一条拥有少女心的杜宾犬绑走了。
他们说,她的双胞胎猫妹妹失踪了。他们要给她一个机会,让她从挖煤工,变成猫界最著名的扛把子艺人!
从那天开始,苏纪时就变了一个人……不对,变了一只猫。她披上了柔软雪白的长毛,开始模仿起那只失踪的鸳鸯眼波斯猫来。
她拥有很多很多粉丝,有一天,一个粉丝拦下她,递给她一封信,羞答答地告诉她,他会永远支持她。
可就在这时,苏纪时的伪装突然消失了!
她不再是那个拥有鸳鸯眼的白美人,她重新变回了挖矿猫。
粉丝们吓坏了,生气了,用吃剩的鱼骨头砸她。
而这个时候,那只被她冒名顶替的波斯猫也跳了出来,挡在她的面前,替她承受了许多攻击。
最后,漂亮的波斯猫也被弄得脏兮兮了。
“滚出去!”可粉丝们尤不停手,“你们两个大骗子!!娱乐圈是不需要双胞胎的!!”
然后……?
然后,苏纪时就醒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双眼焦距逐渐变得清晰,窗外已是夕阳西下,阳光的余韵洒在地板上,晒得屋里暖洋洋的。苏纪时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大脑里仍是一片混沌。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之前听到的那些话,混合进了梦里。
她懊恼地揉乱了一头长发,真是想不到向来自信爆棚的自己,也有瞻前顾后的一天。
她一觉睡到黄昏,醒来时,苏堇青还没有回来。
苏纪时迷迷糊糊从双人床上爬起来,先伸手从床头柜上摸手机,结果手机没摸到,只摸到一只男士手表。
苏纪时:“……”
她下床洗漱,结果她在主卫的洗手池上,看到了一对电动牙刷和剃须刀。
苏纪时:“……”
她想,她妹妹即使没和林岩住在一起,他俩也绝对睡在一起了!
她回来可不是打算当电灯泡的,左思右想,还是搬出去比较好。恰好穆休伦在同小区也有几套房子,她到时候向高岭要一下门卡,随便挑一套离得近的住下就好。
苏纪时打算今晚再凑合一宿,和妹妹聊聊天,明天再搬走。
……
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转了几圈,闲来无聊,便打开电视收看节目。
结果呢,A台在插播苏瑾的广告,B台是苏瑾主演的黄金档热播电视剧,C台在点评当红小花……苏纪时拿着遥控器选了一圈,对苏瑾的名气到底有多响亮,有了更充分的概念。
苏纪时又上网搜索了一下,发现苏瑾的超话里,正讨论前不久公布的某奖项名单。苏瑾凭借一部收视率三网破2的电视剧,提名了视后。这是她第一次拿到如此有含金量奖项的提名,不管最终能不能折桂,她能够以候选人身份踏上红毯,已经足够让粉丝们开心了。
与此同时,苏瑾出演的综艺《荒野大赢家》也被多家海外电视台抢购版权。其实在综艺界也有一个国际奖项,被称为“综艺奥斯卡”,每年亚洲地区唯有韩国综艺能被提名。可今年,《荒野大赢家》杀出重围,在网络投票阶段,就把韩国综艺踩在了脚下。
在这种节骨眼,但凡网上有一点关于苏瑾的黑料,都会被公关团队迅速扑灭,粉丝们也会自发控评。
苏纪时没有开灯,她坐在越来越黑的客厅里,静静地看着电脑屏幕。
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和妹妹以及经纪人商量过,她想“脱掉马甲”、和粉丝们道歉的决定。
苏纪时一时冲动回了国,大家都以为她是回国度假,只有穆休伦知道她的决定。
可现在她又踟蹰了——脱掉马甲,固然可以一劳永逸,堂堂正正出现在太阳下,不用再担惊受怕,担心某一天被人捅刀;但另一方面,她完全无法预估,粉丝怎么想、公众怎么想、赞助商怎么想。
最坏的结果,便是声誉狂降,还要面临广告主的巨额索赔。
苏纪时和穆休伦通电话时,向他说了自己的担忧。
穆休伦安慰她:“若是真要赔钱,我来掏。”
“穆总真大方,三十亿呢。”苏纪时无奈道。
穆休伦笑:“我哪次没给够你三十亿?”
苏纪时心想,自从在一起后,这家伙怎么总是能找到奇怪的姿势去开震源车。
……
天越来越黑了。
苏纪时坐在空荡荡的家里,电视调到静音,抱着腿默默看完了上周录制的《毕业大戏》。
正如她所料,节目刻意贬低了石星,只给他最少的镜头。他绝大部分时间是在背景中一晃而过,剩下时间就是和石阳一起,作为石阳的陪衬,对比出兄弟俩的“云泥之别”。
苏纪时看的心烦,等到片尾字幕出来了,她啪一声关掉了电视。
暮色罩了下来,京城雾霾严重,到处都灰蒙蒙的。
苏纪时不禁想起了在野外时,那浩渺如波的星海。
眼看时钟已经走向了十点,见妹妹还没回家,她便想给她打个电话——
恰巧,她的电话同一时间响了。
只是电话上显示的名字不是苏堇青,而是方解。
苏纪时接了起来,刚说了一声“喂”,之后的话就全部咽回了肚里。
“——苏姐,我和堇青在电视台外面,被你爸爸堵住了。”
苏纪时手里的电话咚的一声掉到了沙发上。
她头晕目眩,下意识地掐了自己大腿一下。
难道,她还陷在噩梦里没有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