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带着宋清羽和杜水清在众目睽睽之下离了宗,一众长老弟子目光复杂地看着,却没一个敢开口拦人的。
下了檀山,云起便看见了等在树下的苏叶子。
苏叶子见云起身后跟着的宋清羽和杜水清,倒没觉着意外,他的视线在两人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下,就落回到云起那儿——
“接下来去哪儿?”
问话的人眼角仍还残余些微红,一双润了满满的水色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云起。
云起知晓苏叶子是有些茫然和不舍的。
——这一世从有记忆以来,苏叶子便是住在檀宗的寒琼峰,即便那些年离宗下山,可却始终明白,世间于他不过是千千万万的行路,每一条路的终点,他终是要回他的寒琼峰。
那是他一生唯一的牵系。
如今这牵系,却没了……
如果不是云起今日毫无征兆地将当年秘辛揭露,又趁热打铁将人带下山来——想要劝得苏叶子永离檀宗,那可真是见比升神还难的事情。
“我要去南境,寻琉璃火。”云起比谁都清楚苏叶子似是心中如无根浮萍似的茫然无方,他便给苏叶子指了一个方向。“琉璃火的灵晶,我仍旧需要。”
苏叶子微微蹙了眉:“你的封印,不是已经……”
“还不够。”云起解释,“神魂之缺,须五种灵晶集齐方可补缺。”
“……”
听云起提起神魂之缺,苏叶子默然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那我们启程吧。……不过最后这南境的琉璃火和西洲的七色金,都是五种灵物里信息最少的,恐怕一时半会很难寻到,看来只有先去南境再做打算。”
“师父,……师兄。”
跟在云起身后的始终沉默的两人里,杜水清忽然开口,行礼:“那南境的琉璃火……我知道在哪里。”
苏叶子眸光一凝,视线终于旁落,放到了杜水清身上:“你知道琉璃火的消息?”
“是,师父。”杜水清言道,“南境最高山脉名为南山,深入南山腹地有一峡谷,名为万焰谷——谷中万焰,琉璃火便是藏身其中。”
话音落后,杜水清脸上拂过一点纠结的神情,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才继续道:“不过这万焰谷,如今是在器阁所辖的地域里,器阁一向视万焰谷与内中琉璃火为私家禁脔。而器阁因炼器、炼阵之术闻名两域,牵系甚广,故而连万法阁都未曾与他们争夺那琉璃火。”
“万焰谷我听说过,原来琉璃火就在那里面。”苏叶子唇角勾起一点浅淡的笑意,眸子里却仍是冰凉寂静,“传闻万焰谷为仙域圣地,由于谷外又天然禁制——非仙修不得入内——而得名。只不过……万法阁身为仙域四大仙门之一,无论势力还是底蕴,不知要比那器阁胜出多少。他们之所以肯在琉璃火的事情上让步,恐怕是因为那琉璃火隐匿于谷内万焰之中,根本难以寻觅吧?”
杜水清点了点头:“谷中万焰无从分辨,所以器阁虽盘踞南山数百年,但确实应该始终未得辨识捕获之法。”
“这件事即便是四大仙门内都没有几个知晓的,你是如何得知?”
苏叶子忽然想到这一点,好奇问道。
“……”杜水清一默,攥了攥拳低下头去。
一旁始终未置一词的云起将远眺的视线收了回来,两点如墨潭般深不见底的瞳仁稍稍一滞,他唇角掀起个叫人背后发凉的弧度,声音却清清淡淡的——
“你没看他提起器阁时,那种苦大仇深恨不能食其肉、吮其骨、寝其皮的凶狠模样?”
云起话音一落,杜水清脊背僵住,把视线一直压到了地上。
苏叶子反而被云起的话勾起了好奇心来,他瞥了云起一眼,然后伸手擡了擡杜水清的下巴,正撞上对方有些慌乱而微红的眼睛。
“凶狠没看出来,”苏叶子遗憾地摇了摇头,叹气,“光看见了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傻徒弟。”
“……”
云起的视线落在苏叶子擡着杜水清下巴的手上,他唇角一掀,蓦地把那只手握回了掌心,然后淡定补充,“杀气太重。”
他瞥了一眼杜水清,这一眼似是提点,之后又往一旁宋清羽的身上扫过,“这个也是。……你的这两个徒弟,杀性都有得戒,日后必然没一个教人省心的。”
苏叶子看了看下面被人攥紧了不容逃脱的手,浅一勾唇:“分明是三个。”
云起全然一副充耳未闻的姿态:“我记得他初时是挂着‘南山杜家第一天才’的名号进了檀宗?”
被这一句提醒,苏叶子视线望向杜水清,表情微异:“原来你们是被器阁赶出南境,然后才逃去了北疆?”
想起当日菩提山下,自己没有得到答案的那个问题,苏叶子恍然大悟,然后皱眉:“我的徒弟,被人欺负了怎么能夹着尾巴逃走?还一副在婆家受欺的小媳妇儿模样?——走,为师带你揍回来去。”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苏叶子也转身就走,后面云起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苏叶子的背影,与宋清羽一同跟了上去。
——
宋清羽和杜水清修为如今也不过含芽境论真元运转速度,无法和云起与苏叶子作比,行路脚程自然也就慢了许多,最后还是云起放了飞行法器出来,一路疾行奔着南境而去。
不过几日,他们就到了南境地盘。
飞舟上这四位,云起、宋清羽从未来过仙域南境,杜水清所在的南山杜家也早在数百年前就被驱逐离开,杜水清知道的秘辛都只是从长辈那儿听来的,也从未亲身来过。
苏叶子早好几百年前倒是确实来过,可惜天生不太记路,而且几百年过去,南境早就物是人非。
——四个人连南山在哪儿都不晓得,只能在踏足到域南的范围之后,就寻着人烟稀少的山林将飞舟降了下来,然后徒步进了最近的一座大城镇。
不得不承认,这个地方他们选的妙极了。
——尤其是在苏叶子看见了那个形状有点熟悉的湖泊之后。
云起带着深沉而危险的笑意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他望着那湖边方石上的三个字,一字一顿地读下来——
“天、镜、湖。”
“……”
苏叶子不知道为啥,心虚地躲开了视线。
云起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往旁边一栋拔地而起的木质高楼望去,看着上面冲着路人搔首弄姿的女子,他微微一笑:“那这个,就是师父没能进成而惦念已久的‘连魔域修者都知晓’的天镜楼了吧?”
苏叶子:“……”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即便自家师兄脸上笑容是这次重聚之后就从未见过的和熙温柔,宋清羽和杜水清还是不约而同地在这大太阳底下哆嗦了一下——
这一路行来,他们这还是第一次听师兄喊一句“师父”。
“我看一时之间也寻不得什么南山什么器阁,”云起睁眼说瞎话,仍旧笑得煞是温柔,就是那双瞳子有点凉得渗人,“我不如陪师父重新回味一下,这天镜楼外都是何等醉人的美人儿吧?”
苏叶子毫不犹豫地怂了,一脸义正言辞慷慨激昂:“我等脱尘修者,如何能沉迷这些凡尘俗物?实在于修行无益,我看我们还是尽快去寻那南山和器——”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紧,被站在身旁笑容愈发危险的男人直接擒进了怀里。
于湖边路过的众人的惊呼声中,云起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往肩上一扔——
“你们先在城中住下,我之后会去寻你们。”
这话显然是对宋清羽和杜水清说的,话音落时,开口的男人就已经抱着苏叶子往天镜楼正门走了。
“云起你放我下来——”
被云起在扛上肩头的瞬间就以迅雷之势套上了锁金环的苏叶子竭力挣扎,只不过扛着他的人毫不留情地按在他腰臀之间——
“别乱动。”声线低沉微哑。
“……”
两人背后的宋清羽和杜水清相视一眼,然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能当做一点都没看见自家师兄“欺师犯上”的霸凌恶行,依言去找客栈了。
而在路人睽睽昭然的注视下,云起扛着苏叶子上了台阶,径直进了天镜楼。
天镜楼里刚招呼着几位贵客上楼的老鸨听见了身后新客上门的动静,笑得满脸褶子转了过来——
“客人您喜欢我们哪位姑娘啊,我让她——”
尾音硬生生地扭了个九曲十八弯。
——恕她浅薄,做这皮肉生意做了也有十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个长相比她们整楼的姑娘都好看的男人,而且这男人还扛着另一个男人进楼了??
云起没去理会那老鸨的神情,他的目光在大堂中一扫,掠过那些女子时,眉间浮现明显的嫌恶之意。
倒是这大堂正中,一个勾了许多男客淫笑围观的困着一个衣着暴露女子的圆拱铁笼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云起眼瞳里深沉邪佞的魔气翻涌起来,他唇角一掀,一块灵石抛向了老鸨——
“我要一个空房,房间里要有那个笼子。”
老鸨本是极为不悦的目光定在手里的灵石上,口水都快流下来时她才一脸谄媚:“那要几位姑娘呢?”
“不要姑娘,谁都不许打扰。”
“……”老鸨一顿,表情一言难尽地看向云起肩上扛着的公子。
苏叶子:“……”
——他选择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