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拉很早就醒了。
她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有人塞给她一个真空罐子,就是她的父亲阿斯里尔勋爵给乔丹学院的大师和院士们看的那个罐子。那次莱拉躲在衣柜里,看见阿斯里尔勋爵打开那个罐子,给院士们看那个失踪的探险家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被砍下的头颅。可这次莱拉在梦里是自己打开那个罐子的,她并不愿意,实际上她很害怕,但不管她愿不愿意,她不得不那么做,当她刚刚掀开盖子,听到空气窜进冰冻的罐子里时,她的双手因为恐惧而虚弱无力。盖子打开了,她恐惧得几乎窒息,但她知道她必须——她必须这么做。里面什么都没有,那颗头颅不见了,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但她还是醒了,哭着,浑身是汗,在面向海湾的炎热的小房间里,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她躺在别人的床上,攥着别人的枕头,她的貂精灵潘特莱蒙,用鼻子蹭着她,发出使她觉得安慰的声音。哦,她是多么害怕!多奇怪,在现实生活中,她盼望能见到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的头颅,她曾经请求阿斯里尔勋爵打开罐子让她看一眼,可在梦里她却如此害怕。
当早晨来临时,她向真理仪询问这个梦的含义,但它的答案却只是:那是一个关于头颅的梦。
她也曾想叫醒那个陌生的男孩,但他睡得很沉,她还是决定不吵醒他,而是下楼去了厨房,她想做煎鸡蛋。二十分钟后,她坐在甬道边的桌子上,骄傲地吃着那被熏黑了的、粗糙的东西,变成麻雀的潘特莱蒙则啄着碎蛋壳。
她听见后面有声音。是威尔,他睡眼惺松。
“我会做煎鸡蛋,”她说,“你要吃我可以给你做。”
他看了看她的盘子,说:“不,我想吃些谷类食品,冰箱里还有一些新鲜牛奶,原来住这儿的人离开没有多久。”
她看着他把玉米片倒进一只碗里,然后倒上牛奶——这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拿着碗来到外面,说:“如果你不是这个世界的,那你的世界在哪儿?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从一座桥。我的父亲造了这座桥,还有……我是跟着他过来的,但他去了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是哪儿,我不在乎。但我过来的时候雾很大,我想我迷路了。我在大雾中转了好几天,就吃找到的浆果和别的东西。后来有一天雾散了,我们就在那边的悬崖上——”
她指向身后。威尔沿着海岸看去,越过灯塔,看见海岸线耸成一连串的悬崖,消失在朦胧的远方。
“我们看见了这儿的小镇,就下来了,但这儿一个人也没有,不过这儿至少有东西吃,有床睡。我们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你确信这不是你韵世界的另一部分?”
“当然,这不是我的世界,我可以肯定。”
威尔想起了他自己不容置疑的命运,那时他透过空中的窗口看见了那一小块草地,那也不是他的世界。他点了点头。
“那至少有三个世界连在一起。”他说。
“有无数的世界。”莱拉说,“另一个精灵告诉我的,他是一个女巫的精灵。没有人能数得清有多少个世界,它们都在同一个空间里,但在我父亲造那座桥之前,没有人曾经从一个世界进入到另一个世界。”
“那我发现的那个窗口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知道。也许那些世界现在开始互相重合了。”
“那你为什么要找尘埃呢?”
她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以后我也许会告诉你。”
“好吧,但你怎么去找它呢?”
“我要去找一个知道它的院士。”
“什么,一个学者?”
“不,一个实验神学家。”她说,“在我们牛津,他们是知道这件事的人。你们牛津应该也是这样的吧。我先去乔丹学院,因为乔丹学院有最好的院士。”
“我从没听说过实验神学。”他说。
“他们知道所有的基本粒子和基本力量。”她解释道,“还有类似电磁学的知识,原子技术。”
“什么……磁学?”
“电磁学,比如电子。那些灯,”她指着用来装饰的路灯说,“它们就是电子的。”
“我们叫它们电灯。”
“电的……听上去像琥珀[原文中”电的(anbar)“与”琥珀(amber)“发音相似].那是一种石头,一种宝石,是从树脂中提取的。有时候里面还会有小昆虫。”
“你是说琥珀,”他说,然后他们俩同时说:“琥珀……”
他们都看见了对方的表情,后来很长时间威尔都还记得那个时刻。
“好吧,电磁学,”他继续说,目光转向别处,“你们的实验神学听上去像我们说的物理学,你们需要的是物理学家,而不是神学家。”
“哦,”她谨慎地说,“我会找到他们的。”
他们坐在空旷明净的清晨里,太阳静静地照着港口,他们俩心中都充满疑问,因此,本来他们都有可能接着开口说话,可就在这时,从港口的远处,朝着别墅花园的方向,传来一个声音。
他们俩都吃惊地朝那边望去。是一个孩子的声音,但看不见一个人。
威尔轻声问莱拉:“你说你来这儿多久了?”
“三天了,四天——我记不清了。我没见到任何一个人。我几乎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一个人也没有。”
但是人就在那儿,是两个孩子,一个是和莱拉差不多大的女孩,还有个更小点儿的男孩,他们出现在通往港口的一条街上。他们都长着红色的头发,手中拿着篮子,他们在一百码的远处看到了小饭馆桌边的威尔和莱拉。
潘特莱蒙从黄雀变成了一只老鼠,从莱拉的胳臂上跑进她衬衫的口袋里。他看见那些陌生的孩子和威尔一样:身边都没有精灵。
那两个孩子走过来,坐在附近一张桌子旁。
“你们是喜鹊城人吗?”那个女孩问。
威尔摇了摇头。
“从圣埃利娅来?”
“不是,”莱拉说,“我们从别的地方来。”
女孩点点头,这是一个合理的回答。
“发生什么事了?”威尔问,“那些大人在哪儿?”
女孩眯起了眼睛,“妖怪没有去你们的城市吗?”她问。
“没有,”威尔说,“我们刚到这儿,我们不知道什么妖怪,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喜鹊城。”女孩有点疑心,“喜鹊城,没错。”
“喜鹊城。”莱拉重复了一遍。“喜鹊城。为什么大人都离开了?”
“因为有妖怪。”女孩的语气中带着不耐烦和嘲笑,“你叫什么名字?”
“莱拉,他叫威尔。你呢?”
“安吉莉卡,我弟弟叫保罗。”
“你们从哪儿来?”
“从山上。这儿原来有场大雾和暴风雪,大家都很害怕,于是都跑上了山。后来雾散了,大人从望远镜里看到城里都是妖怪,所以他们不能回来。但是我们孩子不怕妖怪,还有更多的孩子要下来,他们会来晚一些,我们是第一批。”
“我们和图利奥。”小保罗骄傲地说。
“图利奥是谁?”
安吉莉卡生气了:保罗不该提到他,但这个秘密已经被说出来了。
“我们的大哥,”她说,“他没和我们在一起。他躲起来了,要等到他能……他就是躲起来了。”
“他要去拿——”保罗开口刚要说,安吉莉卡使劲打了他一下,他立刻闭上了嘴,紧紧抿着颤抖的嘴唇。
“你刚才说这个城市怎么了?”威尔问,“都是妖怪?”
“对啊,喜鹊城,圣埃利娅,所有的城市。哪里有人,妖怪就去哪里。你从哪里来?”
“温彻斯特。”威尔说。
“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那里没有妖怪吗?”
“没有,在这儿我也没看见妖怪。”
“当然看不见!”她得意地说,“你不是大人!我们长成大人才会看见妖怪。”
“我才不怕妖怪呢,哼,”小男孩说,他伸出脏兮兮的下巴,“干掉那帮坏蛋。”
“那大人就不回来了吗?”莱拉问。
“回来,过几天吧,”安吉莉卡说,“等妖怪去了别的地方。我们喜欢妖怪来,因为这时我们可以在城里到处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是的。”
“那大人认为妖怪会怎么处置他们呢?”威尔问。
“哦,妖怪抓住大人可就糟糕了,妖怪会吃掉他们的生命。我可不愿意长大,他们一开始听说有这样的事后很害怕,哭个不停。他们转过脸去,假装没有这回事,但这事的确发生了。太晚了,没有人愿意走近他们,他们无依无靠,脸色变得苍白,慢慢就一动不动了。他们还活着,但他们像是从里面被吃掉了。从他们的眼睛往里看,你会看见他们的后脑勺,里面什么也没有。”
那个女孩转向她的弟弟,用他衬衫的袖子给他擦鼻子。
“保罗和我要去找冰淇淋,”她说,“你们要不要也去找点儿?”
“不了,”威尔说,“我们还有别的事情。”
“那就再见了。”她说,保罗则说道:“杀死妖怪!”
“再见。”莱拉说。
安吉莉卡和小男孩一消失,潘特莱蒙就从莱拉的口袋里冒了出来,他那皱巴巴的老鼠脑袋上长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对威尔说:“他们不知道你发现的那个窗口。”
这是威尔第一次听见他说话,直到现在还没有比这更让他惊讶的事,莱拉在嘲笑威尔吃惊的模样。
“他——他居然会说话!所有的精灵都会说话吗?”威尔问。
“当然了!”莱拉说,“你以为他就是一只宠物吗?”
威尔捋捋头发,眨眨眼睛,又摇摇头。“对,”他对潘特莱蒙说:“我想你说得对,他们不知道。”
“所以我们过去时最好小心一点。”潘特莱蒙说。
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和一只老鼠说话很奇怪,后来他觉得那和打电话差不多,因为他其实是在和莱拉说话。但这只老鼠是独立的,他的表情中有莱拉的影子,也有别的东西。他一时也想不明白,因为同时有那么多怪事发生。威尔努力集中精力。
“你去牛津之前,”他对莱拉说,“得先去找几件别的衣服。”
“为什么?”她固执地问。
“因为你不能穿成这样去我的世界跟人说话,他们不会让你靠近的。你得看上去穿着得体,你要伪装好。这我知道,好多年我都是这么做的。你最好听我的,不然你会被抓起来的。如果他们知道你从哪里来,还有那个窗口,一切的一切……这个世界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处,知道吗?我……我得躲着一些人。这是我梦想的最好的藏身之处,我不想被别人发现。所以我不想让你看上去和那地方格格不入或是看上去不像当地人,这样会出卖我的。我去牛津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如果你出卖我,我会杀了你。”
她咽了一下唾沫。真理仪从不说谎:这个男孩是个杀人凶手,如果他原来杀过人,那他也能杀她。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她是严肃的。
“好吧。”她说。
潘特莱蒙变成了一只狐猴,两只大眼睛瞪着他,让威尔感到不安。于是威尔也瞪眼看着他,那只精灵又变成一只耗子躲进了莱拉的口袋。
“好,”他说,“现在,我们在这里的时候,对那些孩子,我们要装作来自他们世界的另一个地方。这里没有大人,很好,我们来来往往不会有人注意。但在我的世界里,你得照我说的做。你最好先洗个澡,你得看上去干干净净的,不然你就会与众不同。我们去任何地方都要伪装自己,我们得看上去像当地人,这样别人才不会注意到我们。你先去洗头吧,浴室里有香波,然后我们再去找几件不同式样的衣服。”
“我不知道怎么洗,”她说,“我从没洗过头发。在乔丹学院的时候,管家替我洗,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洗过头。”
“那你得自己弄干净,”他说,“好好洗,在我的世界里,人们都是干干净净的。”
“嗯。”莱拉说着上楼去了。一张凶恶的耗子脸从她的肩头冒出来,瞪着他。威尔则冷漠地看着他。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安静的早晨,一部分的他想在这个城市里探险,一部分的他在为母亲担忧,还有一部分的他因为自己导致的死亡事件的震惊而麻木,而超乎这一切之上的则是他必须完成的任务。好在忙碌是件好事,所以他在等莱拉的时候,清理了厨房桌面,擦洗了地板,把垃圾倒进他在外面巷子发现的垃圾箱。
然后他从破包里拿出绿色的皮文具盒,充满渴望地凝视着。一旦等他指给莱拉从窗口进入他的那个世界里的牛津的路后,他就要回到这里,看看文具盒里有什么东西。但这会儿,他先把它塞进他睡觉的床垫下面。在这个世界里它是安全的。
莱拉干干净净、湿漉漉地走下楼来,他们就开始给她找衣服。他们找到了一家百货商店,那儿跟别处一样简陋,里面的衣服在威尔看来都有点过时了。但他们给莱拉找了件格子呢衬衫和一件绿色无袖的坎肩,坎肩上有一个口袋,这样潘特莱蒙可以待在里面。她拒绝穿牛仔裤,甚至连威尔告诉她好多女孩都穿牛仔裤她也不信。
“那是裤子,”她说,“我是女孩,别傻了。”
他耸耸肩,格子呢衬衫看上去毫不起眼,这是最主要的。他们离开之前,威尔往柜台的抽屉里扔了一些硬币。
“你在干什么?”她问。
“付钱,你买东西要付钱的。你们那儿买东西不用付钱吗?”
“这儿他们不付钱!我敢打赌其他小孩也不付钱。”
“也许他们不付钱,但我是要付钱的。”
“如果你的行为像大人那样,妖怪就要来找你了。”她说,但她还是不知道应该跟他开玩笑还是该害怕他。
白天里,威尔看见市中心的建筑还是很古老的,但有一些几乎快成了废墟。马路上的窟窿无人修补,窗户玻璃碎了,墙皮掉了。这地方原来曾经美丽豪华。透过精雕细刻的拱门,他们可以看见草木茂盛的宽大庭院,还有许多看上去像宫殿的建筑,台阶都碎了,门框和墙之间也裂了缝,看起来还不如把旧楼推倒,重建一栋新楼,但喜鹊城的人们还是喜欢将来什么时候修补一下。
他们来到一座矗立在小广场上的塔楼前。这是他们见过的最古老的建筑:有四层楼那么高,上面还有墙垛。在明亮的阳光下,它静静矗立着,发出某种诱惑。威尔和莱拉都感到宽大台阶上那扇半开着的门对他们有某种吸引力,但他们俩都没有说出来,他们有点不太情愿地继续往前走。
当他们来到长满棕榈树的大道时,他告诉她注意找一个拐弯处的小饭馆,外面的甬道上有绿色的金属桌子。他们一会儿就找到了,白天里它看上去似乎更小也更破旧,但那是同一个地方,柜台上贴着锌皮,还有一台制作意大利浓咖啡的咖啡机,还有那盘只剩下一半的意大利饭,在热天里已经开始发出难闻的气味。
“是在这儿吗?”她问。
“不,在马路中间,注意看周围有没有小孩。”
就他们俩,没有别人。威尔带着她来到棕榈树下的草地中央,看看周围,确定了方位。
“我想大概就是这儿了。”他说,“我过来的时候,我能看见上面白房子后面那座大山,往这边看就是那家小饭馆,还有……”
“它什么样?我什么都看不见。”
“别误会,它可不像你见过的任何东西。”
他上下观察着,它是不是消失了?还是关上了?他从哪儿都看不见。
突然之间他发现了。他前后移动着,观察着边缘,就像他昨天晚上从牛津那边看见的一样,你只能从侧面看见它。如果从后面看,它就消失不见了。照着那边草地上的太阳和照着这边草地上的太阳一模一样。
“这就是。”他觉得有把握了。
“啊!我看见了!”
她兴奋极了,她看上去那么吃惊,就像他自己当时听见潘特莱蒙开口说话时那样。她的精灵在口袋里再也待不住了,他变成一只黄蜂,嗡嗡地飞着,在那个窗口前来回飞了好几次。她则把湿头发捋成一缕缕的。
“站到一边去,”他告诉她,“如果你站在前面,别人会看见两条腿,他们会奇怪的。我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
“什么声音那么吵?”
“汽车。那是牛津环路的一部分。那条路上车一直很多。你到侧面来看,白天可真不是从这里过去的好时候,那边人太多了,但半夜我们肯定又很难找到这里。不过,我们一旦过去之后就很容易混进人群中。你先过,快点钻过去,再把路让出来。”
她有一个蓝色的小帆布背包,他们离开那家小饭馆后她就一直背着这个包。她把包摘下来抱在臂弯里,然后蹲下来往那边看。
“哎呀!”她吃惊地屏住了呼吸,“那就是你的世界吗?看上去不像牛津的任何地方。你确信你以前在牛津吗?”
“当然是。等你过去后,你就会看见前面有一条路,你沿着左边走,不多远你再走通向右边的路,那条路一直通向市中心。一定要记住这个窗口在哪里,知道吗?这是惟一回来的路。”
“知道了,”她说,“我不会忘记的。”
她把背包夹在胳膊下面,钻过空中的那个窗口,然后就消失不见了。威尔蹲下来,看她去了哪儿。
她就在那儿,站在他的牛津的草地上,潘特莱蒙还是一只黄蜂,站在她的肩膀上。据他所知,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出现。汽车和卡车在几英尺远的地方飞驰而过,在这个繁忙的路口,司机不会有时间盯着人行道边一个奇怪的窗口看的,即使他们能看见,来往的车流也挡住了任何从远处看过来的人的视线。
这时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尖叫声和撞击声,他赶紧弯腰去看。
莱拉躺在草地上。有一辆车刹车太急,后面一辆货车撞了上去,还把那辆车向前顶了一点儿,莱拉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
威尔冲了过去,没有人注意到他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辆汽车、变形的汽车保险杠、正从车里出来的货车司机、还有那个小女孩身上。
“我控制不住!她冲到前面来。”汽车司机说道,她是位中年女士。“你跟得太近了。”她转过身对货车司机说。
“先不管它,”他说,“那孩子怎么样了?”
货车司机在问威尔,他正跪在莱拉身边。威尔抬头看看四周,但四周什么都没有,他要负起责任。在他身边的草地上,莱拉转动着脑袋,使劲眨着眼睛。威尔看见那只黄蜂,就是潘特莱蒙,正昏头昏脑地爬上她身边的一棵小草。
“你没事吧?”威尔问道,“动动你的胳膊和腿。”
“真蠢!”汽车上的那个女人说,“看都不看一眼,就这么冲到前面来。现在我该怎么办?”
“嗨,你还好吧?”货车司机问。
“是的。”莱拉咕哝道。
“都没问题吧?”
“动动你的手和脚。”威尔坚持着。
她照着做了,她的手和脚都没断。
“她没问题,”威尔说,“我会照顾她的,她没事了。”
“你认识她吗?”卡车司机说。
“她是我妹妹。”威尔说,“没关系,我们就住在附近,我会带她回家。”
现在莱拉坐了起来,显然她并没受什么伤,那位女士的注意力转到了她的车上。其他车辆飞快地驶过这两辆停着的汽车,经过他们身边时,车上的司机都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大多数人都会这样。威尔扶着莱拉站起来,他们离开得越早越好。那个女人和货车司机认识到应该由他们的保险公司处理他们的争执,他们交换着地址,这时那个女人看见威尔扶着莱拉一瘸一拐地离开。
“等一下!”她喊道,“你们是证人。我需要你们的姓名和电话。”
“我叫马克·兰塞姆,”威尔回过头来说道,“我妹妹叫丽莎。我们住在伯恩路26号。”
“邮政编码呢?”
“我记不清了。”他说,“瞧,我要带她回家。”
“到驾驶室来,”卡车司机说,“我带你们去。”
“不用了,没关系。走回去会更快一点,真的。”
莱拉的腿瘸得不太厉害。她跟着威尔离开了。他们沿着角树下的草地走着,在第一个路口拐了弯。
他们坐在一堵矮矮的篱笆墙下。
“你疼吗?”威尔问。
“它撞了我的腿,我摔倒的时候,头也被撞到了。”她说。
但她更关心背包里的东西。她伸手进去摸出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黑天鹅绒包裹,打开它。威尔的眼睛瞪大了,他看着真理仪,看着涂在表盘周围的小符号和金色的指针,它那华丽的外表让威尔屏住了呼吸。
“那是什么?”他问道。
“那是我的真理仪,它能说出真相,希望它没被摔坏。”
还好它没坏,即使在她颤抖的手中,那长长的指针也走得稳稳当当的。她把它放到一边,说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汽车,我没想到他们开得那么快。”
“你的牛津没有汽车和卡车吗?”
“没这么多,也不像这些车。我刚才不太习惯,但现在没事儿了。”
“那好,从现在起要小心一点。要是你撞上汽车,或是迷了路什么的,别人就会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他们就会寻找来的路……”
他火冒三丈,最后他说:“好吧,你听着,如果你假装是我妹妹,就为我作了掩护,因为他们要找的人没有妹妹。如果我跟你在一起,我会告诉你怎么过马路而不被车撞到。”
“好的。”她谦恭地说。
“还有钱。我敢打赌你没钱——你怎么会有钱呢?你打算怎么行动,还有,怎么吃饭?”
“我有钱。”她说着从钱包里倒出一些金币。
威尔不相信地看着那些金币。
“那是金子吗?是金子,是不是?哦,别搞错了,别人会问的,你这样可不安全。我给你一些钱,把那些金币收起来,别让人看见。记住——你是我妹妹,你的名字是丽莎·兰塞姆。”
“利齐,我以前曾经假装叫自己利齐。我能记住那个名字。”
“那好,就利齐吧,我叫马克,别忘了。”
“好的。”她平静地说。
她的腿开始疼了,被汽车撞到的地方已经红肿起来,正在形成一块深色的瘀伤,再加上昨天晚上他在她脸上留下的那块青紫,她看上去就像被人虐待过似的,这也让他很担心——万一哪个警察好奇心发作怎么办?
他努力从脑海中赶走了这个想法。他们一起出发了,穿过红绿灯时,他们回头看了一眼角树下的那个窗口,他们根本看不见它,它几乎无影无踪,路上重新车水马龙。
沿着班伯里路走了10分钟,到了萨默敦,威尔在一家银行前停下了脚步。
“你要干什么?”莱拉问。
“我要取一些钱。我最好别取得太频繁,不过他们要到每天晚上才登记,我觉得是这样。”
他把母亲的银行卡塞进自动取款机,按下密码,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他要取一百英磅,取款机一点儿都没耽搁,立刻吐出了钱。莱拉张大嘴巴看着这一切,他给她一张二十英磅的钞票。
“一会儿可以用,”他说,“买点东西,换点零钱。我们去找进城的公共汽车吧。”
莱拉任由他去买票,她则安静地坐着,注视着那些属于她又不属于她的房子和花园。那就像是在别人的梦里。他们在市中心下了车,旁边是一座石头教堂,这莱拉认识,对面还有一家大百货商店,这她就不认识了。
“都变了,”她说,“就像……那不是谷米市场吗?这是宽街,那是贝列尔学院。那下面是包德利图书馆,但乔丹学院在哪里呢?”
她颤抖得厉害。这也许是刚才那场事故的延迟的反应,也许是她对熟悉得像家一样的乔丹学院附近出现了一座截然不同的建筑而感到震惊。
“不对,”她轻轻地说,因为威尔告诉她不要高声指出错误,“这是一个不同的牛津。”
“是的,我们知道。”
他对莱拉睁大眼睛的无助的样子感到措手不及,他无法知道她小时候曾无数次在这相似的街道上跑来跑去,她对属于乔丹学院感到多么自豪,乔丹学院的院士是最聪明的,也是最富有的,也是最耀眼的。但现在它却不在那儿,她再也不是乔丹学院的莱拉了,而是另一个奇怪世界里无所适从的迷路的小女孩。
“那么,”她颤抖地说,“如果它不在这儿……”
那将比她想像的还要艰难和漫长,就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