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蘅刷开房门的电子锁,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家里不太整洁,你就将就着坐一会儿。”
其实她说不整洁是谦虚了,虽然不至于整洁到戴着白手套在地板和家具的的每一个角落摸一遍都毫无灰尘,但也达到了用肉眼看十分干净的程度,每一样物件都摆放得规整。褚青蘅去厨房里泡了茶出来:“先坐一下,我整理东西很快的。”
萧九韶点点头:“你随意,不必招待我。”
他环顾了一下身处的环境,房子不算大,装修却雅致,家具和背景的色调融合得正好。而褚青蘅刚进局里时,便有许多人关注她。她气质文雅,把礼节维持得恰到好处,却也不会太过拘谨生疏。经济条件不错,家庭教育优秀,很容易便能得出这个结论。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是金骏眉。他忽然用余光扫到矮几上的相框,便转头看去。
照片上的褚青蘅刚读完本科,穿着医学院的学士服,身边的两位应该从神态和动作上来判断是她的父母。
她父母的样子,不知怎么看上去竟很眼熟。
萧九韶有点疑惑,他是个不太关注花边新闻的人,局里小姑娘经常花痴的财经杂志封面的常客谢允绍也是在莫雅歌对他强行灌输了各种无价值的信息后才知道——本市最大的财团谢氏的长子,从面部看前额的骨骼大而突出,可见其聪明和固执。
那么到底是什么时候曾见过褚青蘅的父母?
他静静地思忖着,忽见褚青蘅拎着一个行李袋出来:“不好意思,让你久等。”
萧九韶放下杯子,站起身,顺手接过她手上的行李袋。
褚青蘅没拒绝,把杯子收拾好,转过身见他望着放在角落里的钢琴和小提琴,便笑问:“别告诉我,你还会乐器?”
“都会。”萧九韶没有谦虚,“相对钢琴,小提琴学得更好一点。”
“我记得以前念中学时,会乐器的男生最受欢迎了,有个总在各种节日上弹钢琴的男生,每天都会收到情书。”
“那你呢?”
褚青蘅知道他是想问自己有没有加入那个男生的后援团,她摇摇头,笑道:“我那时候喜欢一个整天埋在实验室里的学霸,嗯,其实也不能说喜欢,就是对这种特立独行的人很好奇。”
“后来呢?”
她不觉看了他一眼,虽然知道人不可貌相,但确实没有想到他会对这件事感兴趣:“然后我就对他说,你想不想体验一下丘脑分泌多巴胺的感觉,他就同意了。”
萧九韶又笑了一下,这种专业性的玩笑也就是少数人能理解:“再后来呢?”
那之后自然印证了“初恋都没好下场”的老话。褚青蘅忍不住八卦起来:“总是你在挖我的*这不公平,除非你也说自己的。”
“很简单,高考前三天开始交往,高考结束后就对我避而不见,大学时候去打工买了戒指想求婚,但又被拒绝。”
虽然她早就知道这是个比较惨烈的被拒绝史,但却没料到能够惨烈如斯,简直都让她不知该如何措词去安慰。她轻咳两声:“为什么……她会避而不见?”
“因为她落榜了。”萧九韶看了她一眼,“她说,想复读,在考上之前无法面对我。”
“那买戒指求婚那件事呢?”虽然她知道现在就是展现同情心的时刻了,可她就是忍不住想笑,还忍得十分辛苦。
“大一结束的时候做家教赚钱买对戒,她说复读很辛苦,我说其实你并不适合读理,所以才会这么辛苦。她哭着把戒指摔到我身上就走了。后来她又落榜,这次不论说什么都不肯再见我,我只好把戒指快递给她。”现在回想起来,他都记不得当时顶着大夏天的艳阳,骑着单车穿行在这个城市的心情,一共两家家教,学生都很聪明,考卷上的分数却永远不好看,喜欢问他一些和课业无关的稀奇古怪的问题,他最后选了蒂凡尼的纯银戒指,在戒指的内圈刻下他们的名字缩写。他等待一个人等了这么久,而那个人却也就跟他僵持了这么久。他们既无法前进,也无法抽身,原来不是每一件事都跟实验一样会有一个结果。
褚青蘅想象也能够想得到,他当时一定是面无表情地说着“但凡不适合的就是不正确的”、“朝着不正确的努力方向,离目标只会越来越远”这类话:“你不觉得,你当时说那些话的时候太过理智了吗?”
萧九韶动了动唇,这是他预备长篇大论的前兆,褚青蘅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立刻抢在他前面说:“那时候还是小女生嘛,抱怨撒娇都只是想听你说一句安慰的话,你至于直接一盆冷水泼过去?”
“对,你说不适合的事却一定要去做,不管多努力,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的,可是她读理科的原因,不就是为了跟你读一个学校一个专业么?”
萧九韶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道:“你说的都对,是我没有想到。”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她主动提出请萧九韶吃饭,他也很干脆地答应了。她选了家海鲜大排档,老板是广东人,广东菜做得很正宗。
她在大堂里点了几个菜,又点了海鲜粥,带了两罐啤酒回到桌子边,推给他一罐。
萧九韶微微一笑:“你的酒量的确挺好的。”
“嗯,这个是天生的,以前在医院麻醉科实习的时候,我们这个科都求一败而不得了。”褚青蘅把啤酒倒进杯子里,刚好满满的一杯,朝他倾了倾杯子,发出玻璃相碰的清脆声响,“据说喝酒都能增加兄弟情谊,虽然还有任务,但今天就破例一下,稍微喝几口——”
只见萧九韶沉下脸,生硬地说:“抱歉,我对跟你的兄弟情谊没有兴趣。”
褚青蘅呆了呆,原来他们之间的气氛都可以用愉快和谐来形容了,就这一句话,又重新降回了零下,她一时没能转过弯来:“……难道你喜欢当姐妹?”
萧九韶冷冰冰地说:“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褚青蘅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总不能直接问他哪种笑话才是好笑的,只好默默地闭上嘴。幸好第一道菜马上端来了,她还可以用吃东西来掩饰尴尬。
隔了一分钟,她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点亮屏幕一看,是莫雅歌发过来的:“听说今天是你第一天当诱饵,还有我们的市局之花陪着你,感觉挺好的吧?”
“你们的局花正在对我摆脸色。”
“局花这种称呼,让我想到了我窗外的那盆小菊花。”
褚青蘅忍不住笑了一下,握着手机擡头,便见萧九韶看着她,就算她发现了,他也没有避讳。
“莫雅歌给你发短信问情况?”
褚青蘅大惊:“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之前跟我说,要我实时报备行踪给她。”萧九韶把手机屏幕转过来对着她,只见上面显示了十几条未读短信,全部都是谴责他不遵守约定说话不算数。
“那她还不错,没有夺命连环call。”
“我把她拉到来电黑名单里去了。”
褚青蘅忍不住笑,方才有点僵硬的气氛总算一扫而空。
吃完饭,褚青蘅要去买单,却听老板说已经付过钱了,她知道是萧九韶付了,便转头说了声谢谢。反正只是一顿饭,这次他请客,下一次她请回来便是。
他们慢慢往出租屋走,夕阳把萧九韶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她一脚便能踩到。她不由想起从前,正懵懂无知,想踩到自己的影子,却怎么都追不到,她想到了便说出来,又问:“你那个时候是不是正想着哥德巴赫的猜想?”
萧九韶摇摇头:“不是,倒是为一个很严肃又很可笑的问题有点困扰。”
“什么问题?”褚青蘅顿时来了兴趣。
“……不告诉你。”
“那要怎样才肯告诉我?”她被吊起胃口又不被满足,实在是按捺不住这蠢蠢欲动的心,“你给一个提示嘛。”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说的。”萧九韶看出了她的想法,直接否定,“莫雅歌也不知道,只有我父母知道。”
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会有机会问他父母啊?褚青蘅顿了一顿,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那个意思吧?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点。
她不知道后面该如何接话,沉默了一下,就见莫雅歌又发短信过来:“我刚去吃饭了,现在我们继续,局花今天的表现还不错吧?”
“还好,就是有点喜怒无常。”
“喜可以理解,怒从何来?”
褚青蘅便把之前一段谈话给她大略讲了一下,莫雅歌立刻回复道:“你脑子钻菊花里去了?他的意思这么明显你会听不懂?”
“你才脑子钻菊花里去了,我当然知道是什么,但是我们不就是普通朋友吗?”她回完这条,正好走到楼道口,便一口气爬了四层楼,一层楼共有6户住户,临时租下来用作特殊用途的是不相邻的两间。
褚青蘅从包里取出钥匙来打开门,就看到一张纸轻飘飘地从门缝里飘落下来,还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她以为是小广告,便随手捡起,待看清纸上的字连声音都变了调:“萧……你看这个——”
萧九韶忙走到她身边,只见她捏着的那张纸上,歪歪扭扭地贴着几个硕大的英文字母,BeCareful,落款是一个黑色的草花图案。
褚青蘅手一抖,连手机都掉在地上:“是暗花,是他,竟然是他……”
萧九韶擡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冷静至极:“你知道暗花?”
褚青蘅回过神来,看了他片刻,似乎强自平静下来:“不,没什么。”
萧九韶低下身捡起手机,只见手机屏幕还是亮着的,也没有锁住,只见上面正好有条未读短信显示出来,来自莫雅歌:“萧九韶那种内向性格,要他亲口表白,就跟要他当众跳脱衣舞这么难。不过就他那句话,就等于他说爱你爱得热情如火了……”
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机,他就知道什么事有她参与进来准没好事。
褚青蘅接过手机,大约也是看到这条短信,擡眼看了他一眼。两个人都有点尴尬。褚青蘅把那张贴着英文单词的纸揉成一团,低着头道:“嗯,我先进去了,回头联系。”
萧九韶点了一下头,转身打开另一户的房门。
他开门进去的瞬间,又回过头看向了褚青蘅的方向,她关上门,并且落了锁。暗花,她知道那个黑色草花图案的含义。他靠在门边,在脑海里搜索着近几年跟暗花相关的事件。暗花只是一个代号,而代号背后的人,是高智商犯罪者,他做下大案无数,却始终无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他翻阅过的有关暗花的记录便如一本百科全书,他要从这庞大的数据中搜索到他需要的那一条。终于,他想起来了,在三年多前,星展制药集团的年会上,发生了一起恶性爆炸事件,现场死伤人数上百,死亡名单上就有星展制药的褚姓董事。
褚青蘅,原来是和这件事有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