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蘅按照计划买了火车票,假装要去西藏做“流浪的心灵之旅”。萧九韶失笑:“你去西藏要带这么多无袖衣服,你是想被晒脱皮?还有什么心灵之旅,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废料?”
褚青蘅摊手:“你又没时间,我只好自己去了。”
萧九韶拉着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膝上,隔了良久才道:“不过也好,我有五天密集培训,这期间都没有办法跟外界联络,等你从西藏回来,我的培训正好也结束。我——嗯,不,没什么。”他欲言又止。
褚青蘅看着他,能明显感觉到他的不安,其实也能猜到,这一次他要直面历史上最年轻却又最有创意的高智商罪犯暗花,他其实并没有十足把握。
她站起身,伸手按在他的肩上,用按摩的手法捏了几下:“都硬邦邦的,你的颈椎还好吗?要不要让我踩几脚,松松筋骨?”
“不了,我怕你的体重把我的腰压断。”萧九韶卷起衣袖,把她翻倒在羊毛地毯上,“还是换我来吧。”
褚青蘅手脚并用地挣扎:“不要不要,有这份心就够了。”她挣扎到一半,忽然听见门锁上电子音一响,门锁自动旋开,也不知哪里生出的气力,猛地把萧九韶推开,而她也不幸一头撞在茶几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萧九韶摸了摸她被撞到的地方,又回头看着玄关的方向:“你没事吧?”
陈姨正提着大包小包站在玄关,中气十足地发难:“小蘅,是你朋友啊?哎呦,不好意思啊,小蘅她欺负你了?有没有伤到啊?”
受伤的那个人明明是她。褚青蘅艰难地爬起来,坐在茶几上:“陈姨,这么晚了你还来?”
陈姨把手上的大包小包放下:“我刚参加朋友的女儿的婚礼,就顺道过来看一下。”她打量了萧九韶一遍,更是眉开眼笑:“挺好,挺好的。”
褚青蘅站起身,介绍道:“这是从小看我长大的陈姨,这位是萧九韶。”
萧九韶站得笔直,微微欠了欠身:“陈姨。”
陈姨拉着他的手问了一大堆问题,堪比查户口,简直是要把萧九韶的工资、晋升、族谱都挖出来翻一遍,末了满意地拍拍他的手:“小蘅不会照顾自己,以后还要你多多费心了。”
萧九韶简短地回答:“好。”
陈姨道:“我给你们煮个汤就走,不会很多时间的。”她动作熟练地找出电子砂锅,洗干净,塞完材料后插上插头:“好了,你要记得喝汤啊。”
褚青蘅送走陈姨,摸摸撞到的头:“痛死了。”
萧九韶笑了笑:“真怕你撞傻了。”他摸了摸她的发心,原本放在桌上的手机却又响了,他接起来语焉不详地嗯了几声,就挂掉了,歉然开口:“凌局长打电话给我,说有临时会议,我先走了。”
“你这几天很忙啊,都下班了还要被召唤回去开会。”
“嗯,是有点忙。”他走到玄关,“你早点休息,明早我没办法去送你,很抱歉。”
褚青蘅回以一笑:“没关系。”她也最希望萧九韶没空送她,不然她只能真的上了火车到半路停靠点再往回跑了。
萧九韶一走,她也收到酒店的预定回复,她在港口附近预定好了酒店,决定趁着最后两天时间把手上的东太平洋号游轮旅行的相关资料和游客名单再仔细研究透。
周五晚上一晃便到。褚青蘅提早二十分钟登上了东太平洋号,走到船舱,映入眼中的是中央大厅正上方那盏绚丽繁花的木雕灯笼,每个几步都有金属做旧风格的壁灯,地面上铺着崭新的暗红色地毯。
褚青蘅已经是第四次乘坐东太平洋号了,一进大厅便有侍应生走过来在她的行李箱上贴上标签,放在行李车上替她送入舱房。
她和大堂经理核对了一下个人信息,在签字本上签上了名字。
她站在这个位置,是每个进入东太平洋号的游客的必经之路,方便她观察过往的每一个人。终于在离准点还差十分钟的时候,她看见凌局长提着手提箱,穿着黑西装打着领带进入大厅。他实在是个相貌堂堂的男人,鼻梁挺直,皮肤有些古铜色,只是鬓角花白得厉害。
他一擡头,便看见褚青蘅站在那里,正接过侍应生端来的火龙果柠檬汁,擡脚便朝她走来:“你怎么会在这里?”那语气,简直都称得上严厉了。
褚青蘅忙把手上的饮料递给凌卓远:“凌局,这个果汁是现做的,润润喉?”
凌卓远没理睬想帮他提行李的侍应生,疾声厉色地数落着:“到底是谁给你的消息?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褚青蘅一脸无辜:“没有啊……我真的只是凑巧来旅游的——凌局,你们是要执行什么任务吗?”
凌卓远用手指点了点她:“回头再跟你说。”
旁边的侍应生尴尬地插话:“这位先生,你的行李箱——”
凌卓远把箱子递给他:“抱歉,我之前没注意。”
侍应生立刻道:“没关系的,没关系。”
褚青蘅知道自己的判断准确,便回自己的舱房,她要是还在大厅里招摇过市,难保不会激起凌局长更大的怒气。她刷卡开门进去,只见她的行李已经被送到了,正端端正正地摆在洗手间外的行李台上。
谢允羸包的是全景豪华舱,舱房里还有会客厅,茶几上摆着未拆封的果盘、手工巧克力和粉红色的仙客来。
褚青蘅走到阳台的玻璃门前,哗啦一下拉开门,外面猛烈的海风一下子全部灌进来,带着一股潮湿却有点点海腥味的晚风。
她揉了揉脸颊:她等了这么久,终于要见到暗花了。
头天晚上按照旅游安排,并没有什么活动,只是一顿简单的海鲜自助。
褚青蘅换了条样式简单黑裙子,化了淡妆,把头发绾起,便往餐厅走去。她阅读过那张游客名单,里面有一半的舱位都被一个人预定了,而那个人最后因为工作无法成行,而剩下的每一个游客的名字,年龄,字迹她闭上眼睛都能立刻回忆起来。
她走进餐厅,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刑闵,他看到她,只是细微地点了一下头,就擦肩而过。看来凌局长已经通知过他们,出现了她这样的意外。
偌大的餐厅里,只有东面角落的桌子坐了人,是五个男人,四位长者和一位年轻人。这是邻市的几位乡绅,她默默回想着,那年轻人叫沈逸,自由职业,不到三十岁,跟萧九韶差不多的年纪。
他容貌英俊,面部轮廓尖锐,这长相有点像混血。褚青蘅正在心里推演,忽听身后有人道:“这位小姐,你想点什么酒?”是一把清朗磁性的好嗓音。
褚青蘅转过身去,只见萧九韶站在吧台后面,穿着修身的三件套西装,外套上别着工号,彬彬有礼。他脸上明明在笑,酒窝也被嘴角牵得很深,可是却一点感觉不到他的笑意,好像只是牵动了脸上的肌肉做出一个虚假的表情。
这种表情,她见过一次了,这是第二次。
褚青蘅道:“mojito,谢谢。”
萧九韶开始调酒,他的动作流畅熟练,如果不是她早就知道底细,根本就看不出来他根本不是一个调酒师。她想起别人说过的,他是个善于创造奇迹的人。
“一杯mojito,请用。”他把杯子放在吧台上,往前推了一推。
褚青蘅从手包里拿出小费,放在吧台边上的托盘里,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不由皱眉:这哪里是mojito,根本就是柠檬苏打加薄荷叶。
“mojito呢,主调是朗姆酒,你这杯——”她说了一半,只见原本坐在角落的桌子边的沈逸大步走过来,轻声道:“我要一杯campari,谢谢。”
因为距离近了,她才能仔细打量他。他身高在180左右,头发微微盖住耳朵,发质乌黑,穿着深灰色的西装和淡蓝色细条纹衬衫,皮鞋擦得光亮,走起路来轻快而优雅,像一种大型猫科动物。
他转过头,看着她,微微一笑:“看来今晚天气不太好,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好一点。”
褚青蘅笑了笑:“也许会好的。”
沈逸又笑了,他的嘴角似乎天生就是弯的,他擡手在吧台上轻轻扣着,手指长而有力,大拇指上还带着一枚装饰用的骷髅戒指:“你是一个人来旅行?”
“是啊。”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沈逸,那边四位老人家是我舅舅,难得假期,我带长辈出来逛逛。”
“你真孝顺。”
“一杯campari。”萧九韶把杯子放下,他脸上那种虚假的笑容已经消失,淡淡地看了褚青蘅一眼,又转向沈逸,“沈先生还要喝点什么?”
“呵,不,我家里的长辈喝不惯西洋酒。”他拿起杯子,朝褚青蘅一欠身,“回头见。”
褚青蘅轻声道:“这个人留过洋。”而暗花也有留洋经历。
萧九韶动了动唇,压低声音飞快地道:“你给我等着。”
她真害怕啊,褚青蘅晃了晃杯子:“这位先生,我是贵宾,你的用词实在太不礼貌了。”
这个时间点,旅客都纷纷来餐厅用餐。
她一眼就看见人群中那个穿着隆重礼服的女人,挽着自己的男伴,径自朝吧台走来。用褚青蘅的眼光看,那真是位无可挑剔的美人,等到走近了,才能看出她的年纪,她应当没有外表看起来这么年轻,也许是三十出头,眼睛里有世故和沧桑,还混合着几分少女的好奇和灵动。
她姿态美好地倚着在吧台,脉脉地看着萧九韶:“帅哥,你说我应该点什么样的酒?”
萧九韶欠了欠身,用一种抑扬顿挫的口吻道:“JerezXerez,装在瓶子里的西班牙阳光,很适合您。”
那女子顿时笑得花枝乱颤:“你真会说话。”
褚青蘅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们,又见萧九韶一边调酒,一边说话,逗得对方一直笑,他说话时候一直面带微笑,带着点讨好的文雅的意味,却又不会殷勤得太过露骨,连带着那位女士身边的男伴都眼露敌意,警惕地看着他。太可怕了,褚青蘅想,他一定是多重人格,就算演戏也没有演得这么自然的。
末了,那女子从手包里拿出拿出一张盖了章印的现金支票,在上面签了个数字,和一张私人名片叠在一起,用纤纤玉指夹着,放进他西装外套的口袋里:“嗯,你叫我苏葵就好……我很喜欢你的工号,希望你不会介意。”然后端着高脚杯,挽着男伴离开了。
褚青蘅见餐厅里渐渐热闹起来,也不适宜一直留在吧台,那样太过奇怪,便也准备找张桌子解决她的晚餐。她擡起头,只见萧九韶无声地对她说:“等着我来收拾你。”
真是岂有此理,她是豪华舱房的贵宾,他现在就是一个服务生,竟敢来威胁她。褚青蘅瞪了他一眼,输人不输阵:“你敢!我找你们经理投诉你!”
萧九韶脸色变幻,越来越难看。
倒是一边的餐厅经理立刻赶过来,露出职业化的微笑,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啊,真的很对不起,您对我们的服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都可以跟我说,我会立刻处理的。”
褚青蘅风轻云淡地摆了摆手:“没事,这次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