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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乐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脑子昏昏沉沉,看什么都像隔了一层,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还热。

    她急于找一个宣泄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依照本能找上帝江。

    帝江懒散地靠在池壁上,看着她贴在自己身上,一双手还到处乱摸,便凉凉地问一句:“找死呢?”

    “不找死,找你。”乐归说着,擡头看到他突出的喉结,想也不想地咬上去。

    她没用力,但还是带来阵阵刺痛,帝江刚疗完伤,也懒得推开她,索性看她能做到哪种地步,敢不敢将他这个魔头生吞活剥。

    事实证明哪怕乐归脑子糊涂了,也最多只敢在他喉结上留下两排牙印,迷迷糊糊间还不忘再确认一下:“尊上,没有打死我就等于默认继续哦,之后也不能秋后算账哦。”

    混蛋逻辑。

    帝江笑了。

    “故意笑这么好看,果然是在勾引我。”乐归一本正经。

    帝江睨了她一眼,索性闭上眼睛休息。

    池水还是温热的,蒸腾出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脸。过于白皙的皮肤很容易被热水泡得泛红,薄薄的一层仿佛一碰就破,他仰着头,喉结上的牙印便彻底暴露在空气里,看起来很脆弱。

    “我果然是疯了,竟然觉得大魔王老板脆弱。”乐归是真的不清醒,否则也不会把平时只敢在心里说的话,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帝江闭目不言,大有将她无视到底的意思。

    乐归非常努力,努力到自己都为自己心酸了,这人却只是冷淡地闭着眼睛,好像在对一场拙劣的表演视而不见。她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下一秒突然掐了他一下,帝江倏然睁开眼睛,不悦:“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我就知道你没睡着!”乐归突然高兴,捧着他的脸用力亲了一口。

    帝江:“……”

    “尊上,我好喜欢你呀,我们做点什么好不好呀,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绝对不会始乱终弃的。”乐归像个大渣狗,为了达到目的,说着各种不要钱的便宜话。

    她在他身上扭来扭去,自认妩媚妖娆,但在帝江看来,跟小狗打滚没什么区别。

    小狗乐归觉得自己理论知识丰富,拿下一个纸片人不在话下,但扭动半天了帝江都不为所动,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那就接吻吧!】

    乐归盯着帝江的唇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咬了上去。

    帝江眼神倏然暗了下来,却依然没有动,任由她继续胡闹。

    他是真的好奇,好奇她还能怎么作死。

    事实证明,她花样还真是百出。

    在笨拙地亲了半天都没等到回应后,乐归眼底闪过一丝迷茫,然后就把手伸进了水下。

    一直居高临下看着她发疯的帝江神情微变,直接把她胆大包天的手从水里薅了出来,乐归一个不稳倒在他身上,在他胸膛上磕出一排发红的牙印。

    “尊上,你怎么没反应?”没等帝江发难,她先震惊了。

    【他不会是不行吧?!】

    帝江冷笑:“我真是低估你了。”

    虽然脑子还是糊涂的,但直觉已经苏醒,乐归下意识想要逃走,只是身体刚扭过去,就被人强行薅了回来。

    “尊上……”她讨好地笑笑。

    帝江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勾起唇角。

    乐归警铃大作,当即就要不管不顾地挣扎逃走,结果还没来得及动,他的手指便戳在了她的脑门上。

    【……怎么泡了这么久,手指还这么凉?】

    乐归昏昏沉沉的脑子都快转不动了,下一瞬刺骨的凉意突然涌入脑中,没等她反应过来,凉意又急速升温。昏沉之间,她好像看到一道白光,自己遵循白光而去,以为下一瞬便是柳暗花明,可又转眼高高飞起,又胡乱地摔进泥里。

    她要死了吧。

    完蛋了,她要死掉了。

    乐归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转眼便软绵绵地滑进水里。

    “这点程度都受不住,还敢来勾引本尊?”

    彻底昏迷前,乐归隐约听到了帝江的嘲笑声。

    她做了长长的一个梦。

    梦里是熟悉的大学校园,深秋十一月,路两边的枫树彻底红了,风一吹簌簌地往下掉叶子。清早的空气凉凉的,却并不刺骨,她和朋友拿着刚从食堂买的早餐一路狂奔,终于在上课铃响起之前冲到了阶梯教室。

    “你可算是到了,下次可千万别踩点了啊,”一早就给她们占好座的室友提醒,“教授刚才说了,为了让我们养成优秀的时间观念,他决定以后每节课都是上课铃响之前两分钟点名,没答应的就直接按旷课算。”

    “不是吧!这么变态?”朋友突然哀嚎。

    室友叹气:“何止啊,他还说我们整天闲着没事干就知道猫在寝室玩手机,年纪轻轻身体比他还差,以后他要每周组织一次晨跑,不来的都要扣学分。”

    “过分,太过分了!”朋友气得饭都吃不下了,一回头就看到乐归还在开开心心吃东西,她顿了顿,疑惑,“你就不生气?”

    “嗐,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乐归一脸淡定,“你们是没遇见过更变态的人。”

    “这世界上还有比提前两分钟点名、逼着学生晨跑更变态的人?”朋友和室友同时震惊。

    乐归:“有啊,我那变态老板,帝江。”

    “帝江是谁?”朋友不解。

    乐归被问得一愣。

    是啊,帝江是谁?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下一秒室友和朋友都消失了,其他同学也消失了,然后就是教室、走廊、校园路上的火红的枫树……

    “不要!”乐归倏然坐起身,呼吸愈发急促。

    空旷的寝殿、已经凉透的池水、还有池边被衣服盖着的黑血……她果然还在小说世界里。乐归搓了搓脸便要起身,结果刚站起来就扑通跪在了地上,酸软的感觉一瞬从腰腹传到指尖。

    她愣了愣,擡头便看到了刚到门口的帝江。

    四目相对,昏迷前的记忆回归,乐归沉默三秒,默默往地上一躺。

    帝江纡尊降贵款步来到她面前,悠闲地叉腰看她:“又玩什么花样。”

    “给我个痛快吧!”

    都把内心幻想付诸行动了,还能活得了吗?乐归闭上眼睛,视死如归。

    一秒、两秒、三秒……五分钟过去了,乐归都快重新睡着了,还没有等到死亡降临,她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t,就看到帝江还在盯着自己。

    她缓缓睁开眼,一脸无辜:“尊上。”

    “想要个痛快?”帝江恶意地笑了,“本尊偏不给你。”

    乐归:“……”

    “把你刷上蜂蜜吊在魔蚁洞穴旁边如何,你这么大一个人,也不知它们要吃多久才吃得完,或者喂给山林里的怨鬼?本尊的低云峰上倒是有几只喜欢啃食凡人的,到时候本尊给你施以禁制,让你可以多活一会儿,眼睁睁看着自己……”

    帝江的话还没说完,乐归已经默默抱住了他的小腿。

    帝江一顿,不紧不慢地问一句:“干什么?”

    “求原谅,”乐归仰头,“尊上你饶了我这次吧。”

    帝江:“不求个痛快了?”

    “不求了,”乐归一脸乖巧,“尊上一个人住在苍穹宫太寂寞了,我想一直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

    帝江盯着她看了半天,勾唇:“本尊不需要。”

    乐归:“……”

    【哥们你这时候不应该大受感动推心置腹生死相许吗?!什么叫不需要!】

    乐归呜咽一声,继续抱紧紧:“尊上,您就饶了我这次吧!”

    帝江喉间溢出一声冷笑:“放开。”

    乐归麻溜放开,就看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外衣盖住的黑血上,她又扶着酸软的腰利索地把池边擦干净,没等她擦干净,身后便再次传来了水声。

    是帝江,他又回到了池子里。

    帝江重新在池子里坐下,本来已经变得冰冷的水渐渐回温,又一次恢复成舒适的温度。乐归先前一直以为是帝江把水温变高的,现在看来,这池水竟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帝江来了便会自动调节温度。

    【还真是独宠他一人。】

    乐归突然想起自己碰到泡泡后看到的画面,他好像就是从这池水里诞生的……

    【所以忘还泉其实……是他妈?】

    乐归倒抽一口冷气,一看自己的衣带还漂在水里,赶紧把衣带捞出来。

    【不好意思啊伯母,真是冒犯了啊伯母。】

    本来要专心打坐的帝江:“……”

    乐归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还在心里叭叭个不停:【伯母我不知道你是伯母哈,我要知道你是伯母的话,怎么也不会当你面轻薄你儿子的……不对,我好像不是当你面,我是直接进你身体里面……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呢,合着我以为是两个人的play,原来是我跟你们母子……】

    【草草草草草,还真是不能细想,越细想越觉得没下限,伯母你也真是的,也不提醒我一声……对了,帝江好像说过忘还泉分子母,现在这个是母,橘子那边的是子,母器如果是妈的话,子器岂不是他的兄弟姐……】

    “忘还泉是本尊的伴生法器。”帝江忍无可忍。

    乐归一愣:“啊……”

    【他怎么回事,我也没问啊,干嘛突然跟我说这个,搞得好像听到我心里在说什么一样……不能吧,这个世界好像没有读心术的设定吧。】

    乐归有点心虚,偷偷在心里说一句:【帝江,你是猪。】

    帝江:“……”

    一、二、三……三秒了,她还没死。

    【呼,放心了。】

    帝江眸色危险地盯着她,平日最喜欢热闹的人,竟然生出掐死她图个清净的想法。

    乐归直觉有危险,赶紧扑通跳下水,撑着一口气蹭到帝江身边:“尊上,你今天闭关的时候变出好多泡泡来,我不小心碰到了,看到很多东西。”

    非常生硬的转移话题的方式,帝江心里的烦躁却神奇地平复下来:“那是我的记忆。”

    语气平淡,看来知道乐归看到的事。

    乐归乖巧在他旁边坐下,正要说什么,突然瞥见他劲瘦的腹肌。

    她咦了一声,震惊:“尊上,这里的伤口呢?”

    “恢复了,”帝江扫了她一眼,不懂她这么震惊做什么,“你以为本尊在这里泡什么?”

    “我知道你在疗伤,但是……这恢复的也太快了吧。”乐归还在惊讶,“不是说灭魂阵造成的伤口很难恢复,你伤得那么重至少要千年的时间才能彻底痊愈吗?”

    “千年时间可以直接用千年修为替代,本尊耗费将近两千年的修为,直接将伤口愈合了。”帝江淡淡开口。

    还能这样……又一次被奇幻世界震撼到的乐归伸手摸了摸他光洁如初的肌肤,又飞快地收回手,再开口带了几分感慨:“不用受罪了,真好。”

    帝江是活了上万年的人,一瞬便听出了她的几分真心,他看向她的眼神再次变得奇怪,似乎不太理解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康复是一件好事。

    她既然做梦都想掠夺他的法器,难道不该日日盼着他死?

    “尊上,你一个人坐在王座上的时候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一眼看得到头却又没完没了的人生很无聊?很寂寞吧,不然也不会想到要自散修为归于沉寂。”乐归又突然道。

    帝江不语,想听听她究竟要说什么。

    乐归突然笑了:“以后有我陪你,你就不会寂寞啦。”

    像一把坏掉的、被人遗忘在屋里落满灰尘的琴,屋子已废弃,琴弦已生锈,按理说不会再有人出现在这里,也不该再弹出什么声音,可偏偏有人随手一拨,便拨出一个清脆的音节。

    帝江盯着她看了许久,正认真听并不存在的琴音,便看到她一脸期待地凑过来:“尊上,你现在无聊不?要不我侍奉侍奉你呀。”

    眼睛亮晶晶,就差把‘跟你合修偷你灵力’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帝江没有说话,还是盯着她看。

    乐归被他看得发毛,默默缩了回去:“我开个玩笑而已……尊上你不至于这么小气,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吧?”

    又是漫长的寂静,最后帝江总算开口了:“真不知该说你蠢还是聪明。”

    说她蠢吧,偏偏有小动物一样的直觉,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永远在危险的边缘不断试探他的底线,却每次都能全身而退,说她聪明……她似乎从来都跟这两个字沾不上边。

    “我这是……大智若愚?”乐归不知道他的用意,只能挑个相对中性的词。

    帝江面无表情:“我看你是大愚弱智,滚远点,本尊要打坐了。”

    乐归:“……”

    不情不愿,后退三步。

    “再远点。”帝江相当冷酷。

    乐归只好继续后退,直到后背抵在池边,才小小声问一句:“现在可以了吗?”

    距离已经超过两米,帝江看她一眼,清净了。

    乐归摸摸鼻子,趴在池边泡温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泡进水里之后,感觉四肢百骸都舒服了,原本那种身体使用过度的酸软感逐渐消退,力气也恢复了不少……乐归又一次想起帝江在自己额头那一点,以及自己持续了太久的欢愉,一时间腿心又有些别扭。

    【所以他到底对我做了什么,衣服都没脱就生命大和谐了?不对,好像是我单方面的和谐,我蹭人家一身口水,人家连个杆都没竖起来过,我只是单方面的、被玩弄了一下。】

    一想到这个事实,乐归不由得裹紧湿漉漉的小衣裳,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

    帝江打坐结束时,就看到她正对着池水顾影自怜。他默默别开视线,直接起身往外走。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乐归一听到动静就收起戏瘾,赶紧追了过去,湿漉漉的衣服从踏出水池的那一刻起便恢复了柔软干燥,如果不是发尾还是湿了,很难让人相信她刚从水里出来。

    “尊上,你要去哪?”她追在帝江身后问。

    帝江:“听曲儿。”

    “……听什么曲儿,你不用打坐练功了?”乐归不解。

    帝江:“不用。”

    “尊上真是太厉害了!”打工人在变态老板的磋磨下,拍马屁的功夫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帝江看也不看她,径直往外走,乐归一路小跑,一边跑一边庆幸自己刚才又泡了个温泉,不然现在只能爬着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漫长的走廊,转眼便出现在苍穹宫前殿,几个幽泞正在殿内追逐打闹,一看到帝江来了立刻跑回自己的位置,假装自己从来没有跑出来玩过。

    相比生怕被抓包的它们,从镜架上逃走的先知镜则淡定多了,继续大咧咧飘在大殿中央,看到二人出现也不闪不躲,还张嘴就是嘲讽:“才两个月就出关了?我还以为你至少要在寝殿待上千年。”

    “什么?我们在寝殿俩月了?”乐归大惊。

    先知镜刚才那句显然不是对她说的,听到她的惊呼才勉为其难看她一眼:“哟,俩月了,还没死呢。”

    乐归:“……”

    它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她就想起来它各种误导她妄图骗她交易的事。

    “t不好意思,你死了我都不会死。”她反唇相讥。

    先知镜里瞬间凝聚出一朵碗莲,阴沉沉说一句:“早晚弄死你。”

    “来啊。”乐归叉腰。

    话音刚落,先知镜周身魔气突然暴涨,整块镜子也大了十倍左右,几乎要顶破房顶。

    乐归听它说了那么多次要弄死自己,还是第一次看到它真要弄死自己,叉腰的手一秒收起,慌里慌张藏到帝江身后。

    然而先知镜的怒气似乎并不是冲她来的。

    “你……”它语气森森,透着几乎要克制不住的暴怒,“你耗损修为强行修补了伤口?”

    帝江冷淡地扫了它一眼,并不打算回答它的问题。

    先知镜更愤怒了,碗莲张牙舞爪几乎要冲破镜面:“两千年的修为,你就这么浪费在一个破伤口上?!”

    “滚开。”帝江的去路被挡住了,眉眼间透出一丝不耐烦。

    碗莲:“我与你签订主奴之契,在这破地方待了几千年,为的就是待你死后继承你所有修为,你的修为都是我的!我的!你凭什么如此浪费!”

    乐归:“……”

    【听起来好像不孝顺的孩子在训斥铺张浪费的爹。】

    碗莲还在咆哮,帝江的神情越来越淡,摆在陈列架上的法器和幽泞们瑟瑟发抖,似乎在忍受什么巨大的威胁。乐归作为唯一一个没被影响到的人,觉得自己应该稍微劝一下,但看看眼神越来越冷的帝江,再看看大到快要戳破屋顶的镜子……

    【算了算了,我就是个弱小脆皮且无辜的凡人,我谁也劝不了。】

    乐归果断躲到陈列架后面,透过架子缝隙偷看大殿。

    根据她和老板相处的经验来看,帝江应该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了。

    果然,她刚生出这个念头,咆哮的碗莲就突然颤抖起来,时不时发出尖锐而痛苦的嚎叫,听得乐归忍不住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再也不敢偷看。

    “看来本尊近日是脾气太好了,才会让你如此得寸进尺。”

    门窗紧闭却狂风凛冽的大殿内,帝江一身薄衫身材颀长,眉眼间半点情绪都没有,乐归听到他的声音忍不住抖了一下,下一瞬便听到镜子破裂的声响。

    咔、咔、咔——

    每响一声,镜子上便多一道裂痕,碗莲的叫声越来越痛苦,终于开始哆哆嗦嗦求饶,可求饶也躲不过碎裂的命运,乐归就听着它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轻,终于彻底消失。

    【死、死了?】

    乐归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缓了好一会儿才偷偷睁开眼睛。

    帝江已经不见了,恢复正常大小的先知镜此刻就静静躺在地上,好像刚才一触即发的大战现场只是她的错觉。

    桌案倾倒,架子倒塌,法器们乱七八糟地落在地上,幽泞躲在角落继续瑟瑟发抖,刚才还干净整齐的大殿此刻一片狼藉。

    乐归犹豫一下,慢吞吞走到大殿中央,便看到已经恢复正常大小的先知镜的镜面上,此刻遍布蜘蛛网一样的裂痕,镜子的小角里,甚至有一块镜片崩了出来,露出下方黄铜一样的内衬。

    镜子里的碗莲没有随着镜片被分割成无数朵,只是破破烂烂的躺在镜面里,仿佛那一根根蛛网般的裂痕是关它的监狱,让它在里头挣扎不得出。

    “小畜生,”刚发过一场大火,也被教训得险些失去性命,碗莲此刻透着一种濒死的冷静感,“你帮我个忙。”

    乐归面露同情:“放心,我会好好安葬你的。”

    “……我又没死,你安葬什么?”碗莲无语。

    乐归眨了眨眼睛,尽可能委婉点:“你都这样了……”

    碗莲花瓣跳了跳,想骂她祖宗十八辈又没力气,只能继续保持心平气和:“我这样也死不了,不用你安葬。”

    “哦,”乐归在镜子旁坐下,“那你说,要我帮什么忙……先说好,我就是一个凡人,替你找尊上报仇之类的事可干不来。”

    “我又没疯,不至于要你一个凡人替我报仇。”碗莲忍不住冷笑。

    乐归摸了摸鼻子:“也不能故意坑我。”

    “我是那种人吗?”

    “看起来很像。”乐归总是在不该坦诚的时候特别坦诚。

    碗莲:“……你帮我把崩出去的那块镜片塞回来,我现在缺了一块,没办法愈合裂痕。”

    它算是看出来了,再这么聊下去早晚会把自己气死,不如直接点报出需求。

    把碎片塞回去,听起来不难。乐归点了点头,伸手去拿碎片的时候又犹豫了:“我不会一碰这东西就死了吧。”

    “……我没毒。”

    “那就是会缔结什么契约?你不是最会缔结契约吗?”

    “我只是想恢复完整。”

    “你恢复完整后万一找我麻烦怎么办,你刚才还说要弄死我。”

    碗莲:“……”

    “要不你找其他人帮忙吧。”乐归一脸真诚。

    碗莲:“……”

    漫长的沉默后,镜面里渐渐聚起紫色的魔气。魔气越来越浓郁,碗莲渐渐被覆盖其中,只勉强露出一点轮廓。

    乐归睁大了眼睛,好奇:“你在干什么?”

    “自杀,”碗莲语气平静,透着一股诡异的疯感,“我今天就是豁出我这条命,也要带你走。”

    乐归一秒把镜片给它塞好。

    镜子里的魔气瞬间散了。

    “早点听话多好。”碗莲冷笑。

    【要不是你威胁我,我才不会听话。】

    乐归轻哼一声,见它开始自我愈合了,便跑去收拾乱糟糟的大殿。

    首先,要安抚可怜的幽泞们,然后是法器,最后是那些笨重又奇怪的家具。乐归泡过忘还池恢复的力气,很快就耗光了,等她满头汗地回到镜子旁边时,镜子也结束了自愈。

    “裂痕怎么还在?”她戳了戳镜面上的蜘蛛网。

    镜子里的碗莲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说话也有力气了:“主人弄出来的裂痕,哪能那么快就好了。”

    “……都被搞成这样了,还叫他主人呢。”乐归感到新奇。

    碗莲不悦地看她一眼:“他本来就是主人。”

    【这是什么打工人精神,就算我被老板打个半死,也绝对不会有二心,我之前一直以为我够敬业的了,现在一看您才是真牛马啊!】

    乐归在心里给它竖个大拇指,同时有点不解:“既然你觉悟这么高,那刚才为啥还和他叫板?”

    “他刚才不是说了吗?”碗莲语气幽幽。

    乐归:“什么?”

    碗莲:“他最近脾气太好了,我才忍不住得寸进尺。”

    乐归:“……”

    “说起来都怪你,”碗莲语气突然恶劣,“我要不是看你反复挑战他的底线还没死,也不至于跟着得意忘形。”

    “……你这锅甩得就有点过分了吧。”乐归简直莫名其妙。

    “本来就怪你,要不是因为你突然出现,他桃花树下饮酒那日就该死了,他死了他的灵力全都是我的,我盼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盼到了,全被你毁了。”碗莲越说越怨念。

    乐归想起从帝江身上飘出后直奔大殿的烟雾,恍然:“原来那是他的修为啊,他飘给你了?”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在他面前晃悠,让他又觉得活着有意思了,现在竟然还花了两千年的修为疗伤。”

    “喂,你能不能冷静点?”乐归无语,“我就是一凡人,怎么可能对他有这么深的影响。”

    碗莲:“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你干什么?”

    正在努力抠它裂痕的乐归:“没什么,送你归西。”

    碗莲:“……”

    对视一眼,相看两厌。

    吹吹打打的乐声突然从后山传来,乐归有气无力地倒在镜子旁,一人一镜躺得四仰八叉,静静听着这点乐声。

    许久,碗莲开口:“尊上好久没听曲儿了。”

    “他之前受伤,每天疼得要死,哪有心情听,这不一痊愈就开始了么。”乐归懒洋洋的,总觉得身上还残留一点池子里的欢愉,感觉……有点微妙。

    碗莲闻言冷嗤一声:“这点伤算什么,他以前受过更重的伤,一样没耽误他八个戏班一起听。”

    “他以前还受过更重的伤呢?”乐归惊讶。

    碗莲:“他再是厉害,也总有弱点,那次若非我以镜身抵挡大半伤害,他早死了。”

    “这么说,你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乐归说完顿了顿,突然幸灾乐祸,“救命恩人又怎么样,还不是差点被打死。”

    碗莲:“……”

    短暂的沉默后,它幽幽开口:“我救他,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让他继续修炼,将来身死之日再将灵力全都转给我,不像有些人,人家说两句好话就跟人推心置腹,结果被反复卖了八百次。”

    乐归的笑渐渐消失:“你这话说得就很伤人了。”

    “谁先开始的?”碗莲反问。

    先撩者贱的乐归:“……”

    “喂,”见她不说话了,碗莲又开口了,t“你想不想杀了她?”

    这个她,指的是腰腰,乐归来到这个世界后交往的第一个人类朋友。

    “杀她干嘛?”乐归不懂。

    碗莲:“你不恨她?”

    “……不至于用到‘恨’这个字吧?”乐归迟疑。

    事实上,她从未真正融入过这个世界,看这里的人也跟纸片人无异,所以被欺负了也没感觉,被背叛了也不怎么伤心,就算看到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好吧,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吓生病了,但之后就习惯了。

    这里的一切,包括帝江,在她眼里都不过是铅字的具体化而已,她生不出太多的爱恨,一心只想离开。

    “不至于,”她笑了笑,“人家本来就不是冲着跟我做朋友来的。”

    “你倒是想得开。”碗莲语气淡淡,“要是我,少说也得屠她整个仙门。”

    【朋友你作为一面镜子,能不能少点戾气?】

    乐归还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感觉自己跟镜子唠起来这件事有点傻,以她尊贵的人类身份,聊天对象至少该是个动物吧。

    她翻个身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就要离开,先知镜却突然叫住她:“喂,干嘛去?”

    “找橘子玩。”她说。

    先知镜语气古怪:“你还有力气玩?”

    “为什么没有?”乐归莫名其妙,“虽然刚才干了很多活儿,但这不是已经歇过来了嘛。”

    “那你还真是厉害,一般来说二人行房,修为差距越大,弱的那一方就越承受不来,你跟主人的实力差距都快大过三界了,竟然在行房之后还有力气打扫……嗯,还要出去玩。”先知镜啧啧。

    乐归现是一愣,接着看向它的眼神就像在看变态:“合着你的无所不知是靠偷窥啊?!”

    “谁偷窥你们了,”先知镜不悦,“我的无所不知是针对世间规则而言,谁跟谁说过什么话合过几次修都不在这范围内,我也没兴趣知道这些。”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乐归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对,它要真偷看了的话,也不会以为她和帝江行房了。

    那明明是帝江单方面对她的碾压。

    乐归正胡思乱想,先知镜冷笑道:“你体内有主人的灵力,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知道你们干了什么。”

    【灵力?我体内有帝江的灵力?】

    乐归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立刻起身:“我我我突然想起来有东西忘在寝殿了,我去拿一下。”

    说着话,她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走廊,偌大的前殿各归各位,只有一面镜子还静静躺在地上。

    乐归一路飞奔,平日总是要经过漫长时间才能走完的走廊,不多会儿便跑完了,她直奔寝殿,从收装法器的乾坤袋里找到一把梯子,费劲地抵在柱子上,又手脚灵活地爬了上去。

    小小的、巴掌大小的罗盘就这么静静嵌在梁上。

    【如果我体内有帝江的灵力,那它身上的禁制就对我无用。】

    【可万一是先知镜骗我呢?它如果是故意引诱我过来呢?】

    【但是先知镜又不知道我要偷无量渡……】

    乐归想起自己丢过来还没靠近罗盘就灰飞烟灭的法器,默默咽了一下口水。

    不行,她真的……太想回家了。

    乐归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抓住了罗盘。

    后山,靠在桃花树上假寐的帝江缓慢睁开眼睛,静静看着天上逐渐聚集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