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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推理 > 魔球 > 证言 06

    接到那个消息的大清早,田岛正在房间里学习。他手拿一杯速溶咖啡,正对着下一道数学问题干劲十足的时候,电话响了。

    田岛的志向是法学院,他力争考上国立大学,或者是一流的私立大学。正因为如此,从上三年级起,他就开始了复习。

    要是王牌投手,这样可不行。

    他最近经常这么想。虽然有自暴自弃的成分,但多半是出于真心。他能在大清早学习,也因为自己不过是个替补投手罢了。

    这时候佐藤打来了电话。

    佐藤的声音在颤抖。平日里表达流畅的他,现在即便是转达一件事也要口吃几次。

    田岛也一样,在听他说话的同时,身子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后,他也无法停止颤抖。呼吸混乱,轻微的恶心感和头痛向他袭来。

    他脑中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思考些什么,什么头绪也整理不出来。

    然而他混乱成那样的脑海中,却毫无理由地复苏了几段影像。他没有办法,只能听凭思绪在一个接一个的影像中游荡。

    那是田岛加入棒球部那天的事。

    他加入棒球部的初衷很单纯,只是想在高中时代为自己积累些特长,也因为自己在初中的时候一直打棒球。当时的开阳高中棒球部,实力之弱是出了名的。作为一个球队该有的目标什么的,一样都没有。当时希望加入棒球部的有二十来人,大体上都怀着和田岛一样的想法。

    当时的队长谷村是个三年级学生,他让新队员列队,向他们长篇大论地说:抱着来玩的心态在这儿是干不下去的,这是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去的世界。然而那只能让人感到是些形式的、毫无说服力的言词。

    第一周只是让队员们随便跑跑步,之后就到了观察新队员实力的阶段。采取的形式是:没打过棒球的做投接球运动,打过棒球的要接住被击出的球,以前当过投手的则投出五六个球展示一下。自称为投手的,是包括田岛在内的三个人。

    最先投球的是一个姓松野的学生。在田岛的记忆中,他在慢跑时就是一个劲乱跳,收拾用具的时候也不怎么动手,倒是一个劲地炫耀自己初中时的事迹。

    松野怪异地摆出架势,踏响了投手板,然后在大家的注视下终于投出了第一个球。这是一个飞快的上肩球,离开指尖的球划出一道白色轨迹,被接球手收进了手套。

    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些。特别是当时的王牌投手——一个姓市川的三年级学生——心如石头落地一般,绷紧的表情放松下来,对着身边的队员说了些什么。看了松野的球,他似乎有种安心感:自己王牌投手的宝座不会被夺走了。

    或许是察觉到了这丝气息,松野的表情变得稍微认真起来。

    “我最常投的是曲线球。”

    他第二球投了个曲线球,接着又投了直线球。他再次做出投球动作时,队长谷村告诉他已经够了。接着,他指示松野明天开始跟守场员们一起训练。松野一副眼看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央求说让他再投几个球,却根本没人搭理。

    接下来是田岛走向投手板。到底还是有些紧张。

    他采取自下而上的投法。他初中二年级转向于此,初三的时候靠着这个投法曾闯进了县大赛的“最佳八人”。他虽然擅长曲线球和滑行曲线球,但有松野的先例,他想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

    一开始,他轻轻试着投了一下,球却意外地画出了一个很长的弧线。大家的脸上都是惊奇的神色。

    第二球他稍微提了点速度,比刚才更加满意的一个球落到了手套里。王牌投手市川的脸色变得有些严峻了。

    谷村问他能不能把球投出曲线,田岛便展示了自己的得意之作。他各投了两个曲线球和滑行曲线球,全都令人满意。第二个曲线球因为有落差,甚至让接球手急造险些没接住。

    “很好!”谷村满足地说道,“你是哪所初中的?”

    “三吉中学。”田岛答道。

    “是吗,三吉中学很强啊。”

    接着谷村便给他指令:明天开始也要进行投球训练。

    这个时候的田岛,确信自己同样也会夺得王牌投手的宝座。市川也知道,自己作为王牌投手种子的二年级学生,并不是很出色。

    田岛内心高兴得忘乎所以,所以他并没有把接下来投球的人放在眼里。

    第三个投球的,是个让一部分新队员另眼相看的学生。此人在初中时并没有耀眼的战绩,因而田岛对他并不熟知,但田岛一直记得有谁说过他很厉害。此人平时并不是特别引人注意,即便他说话,田岛基本上也没听进去。甚至他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过些什么,也没在田岛的记忆中留下半点东西。但田岛注意到,当听到他名字的时候,谷村等人的脸色有了些微的变化。

    那个学生将球在掌中揉捏几下,然后慢慢摆好了姿势。这个球并不花哨也不带任何逞能色彩,是个漂亮的上肩球。只见他的重心稳稳地落在转轴腿上,接下来身体重心的移动也很流畅。然后从他弓一般有韧劲的肩开始,像鞭子一样甩下了右手手臂。像弹簧一般飞出的球,一瞬间就到了接球手的手套里。

    真快,田岛想。

    一边看着的所有人刹那间就沉默了。接球手也半晌才想起把球扔回给他。

    他接着又投出了三个同样的球。瞠目结舌的谷村良久才想起了什么。

    “能投曲线球吗?”他跟刚才问田岛一样问道。

    新队员回答,他还没真正投过变化球。

    “那就是说,你现在打的快球就是你最好的球喽。好的,不赖,你明天开始也要参加投球训练。”谷村十分高兴地说。

    王牌投手的宝座看来是我跟他之间的争夺了。

    田岛正凝神屏息的时候,那个男生在投手板上自语般地说道:“这可不是最好的球。”

    正走上前来的谷村闻言停住了脚步。“你说什么?”

    那个家伙向谷村问道:“我再投五个球怎么样?”

    “那倒挺好,可是……”

    谷村想问些什么,他却全然不理会,做起了投球的准备。接球手慌忙又把手套套上。

    田岛看见的是比刚才稍大一些的动作幅度。右臂画出一道圆弧,离开手臂的球瞬间横向切开了大家的视野。这个球速度远超之前所有的投球。

    “真快……”

    松野在田岛一旁小声低语。他都忘了自己的投手身份已被降格,现在只是愕然地张开嘴。

    并不只是他一个人,以谷村为首的众人都无法言语了。

    然而,真正该惊讶的事从这时才开始。

    这男生接连投出球,球速似乎一个比一个快。一片沉默的操场上,只有球一来一回的声音在他和接球手之间爽快地响着。

    压轴的最后一球。就好似浓缩起最大的力量,他那弹簧般的身体眼看着一瞬间缩到一起,手臂就已经往下甩了。嗖的一声,声音的势头直传到田岛这边。白色的球已经到了本垒板上面,球在此处猛地一冲,伴着剧烈的声音,被收进了手套中。三年级的接球手被这么一冲击,一屁股摔在地上。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摔倒在地的接球手也愣住了。在这个状态下,好一段时间过去了。

    这个场面的主角,却站在投手板上平静地环视着众人。

    这才是我的球。

    田岛眼里似乎看见他在说这样的话。

    这个人便是从东昭和中学来的须田武志。

    开阳高中的须田这个名字在高中棒球界被熟知,是那年夏天的事了。全国高中棒球赛的县预选赛第一轮比赛,开阳高中遭遇强劲的佐仓商业队。佐仓商业队已经在当年春天的选拔赛中出场过,也被视作今年夏天有望夺冠的一支球队。

    从这个力量对比来看,这场比赛的结果是明白无疑的。事实上,来为开阳队加油助威的,也只有队里的几个选手罢了。参赛的选手们也不认为自己能赢,甚至连应该夺得几分,把对手的得分压制在多少以内这样的目标都没有。

    不出所料,王牌投手市川在第一局很快就被缠住。预测完全应验。对方一人出局,但这样的好运并没有持续。市川使出浑身力气投出的球,却被佐仓商业队的击球手们轻而易举地打了回去。击球手姿势正确,似乎他的神经都通到了球棒的末端,但在对手看来,不过是市川投的球太容易被击中了。

    一会儿工夫,对方就夺得一分,而接着又是一人出局,二、三垒有人。从比赛开始到现在还没过十分钟。投手板上的市川脸色苍白,而且看上去因为投了几次球,肩部因喘息而大幅度起伏。

    于是开阳的领队森川替换了投手。市川下场,一年级的须田武志站到了投手板上。与此同时,对方的休息椅那边飞出一片喝倒彩声,他们表现出胜负已决的样子。然而,这片嘲讽在武志开始投球练习的同时,似乎稍稍收敛了一些。

    比赛继续进行。

    武志的第一球远远偏离本垒外角,第二球也是稍高一些又轨迹明晰。“没有制球力!”从对手那里传来一片嘲讽。田岛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混乱的控球。

    接下来第三个球被投了出来。球刚离开他手的瞬间,无论是谁,心中一定都在惊呼:糟了!这是个内侧的快球,对方的击球手避之不及地逃开,但已经来不及了。刚听到一声钝响,便看到球正在击球手的侧腹上打转。

    对方好几个人跑了过去,接球手北冈也一脸担心地瞄向那边。武志一面摘下帽子,一面走下了投手板。

    那个击球手终于站了起来,紧锁双眉地走向一垒。接着各位选手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比赛重新开始。这是个并无异样、经常发生的场面。初登投手板的武志给大家留下的印象只是:因为过于紧张,控球乱了方寸。

    因此对于接下来上场的击球手,武志投出的第一个球是出乎意料的。又是一个直线内角高球,而且是勉强投进好球区。或许击球手还记得刚才的死球,一闪身,目送那个球从身边飞过。

    第二球也是同样的路数,击球手虽然挥动球棒,却连擦都没擦到球。

    第三球是外角慢球,但击球手似乎想着什么,他对着球伸出手臂奋力一击。触到球棒前端的球滚落在武志面前,接着连续传到接球手和一垒手手中,攻守互换。

    开阳队的选手大喜过望,佐仓商业队的球员则全是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他们本想在第一局就拿下十分,但结果只拿到了一分。

    这一影响,很快就在后半回合显现了出来。对方的投手用尽了力气要压制局面,连投四个球,但到头来却被对方打出了适时三垒打。一会儿工夫,比分就逆转成了二比一。佐仓商业似乎按捺不住了,也更换了投手。因为对手是开阳高中,佐仓商业队此前都是替补投手在投球。

    王牌投手出阵,这一局到最后虽然是保住了比分,但佐仓商业队明显慌张了起来。面对须田武志的球,似乎有什么在催促着击球手,使他早早击球。武志用让人以为是慢球的曲线球扰乱对方的时间预测,又不时在心中盘算着用自己得意的快球让对方躲闪不及。佐仓商业队的击球手阵营,看起来很滑稽地反复打出平庸的击球,他们频频出现连开阳队的守场员在训练中都不曾有过的轻率动作。

    比赛就这样进行下去,佐仓商业队领队的怒吼声甚至传到了开阳队的休息椅那边。听见那声音,开阳队的九个队员越来越放松,而佐仓商业队的九个队员则越来越紧张。

    到第九局的上半回合,三人三振出局,比赛结束之时,佐仓商业队的人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而开阳队也是同样,以至延迟了在本垒的横排列队。

    “第一局上半回合就已经见分晓了。”面对记者的提问,两所学校的领队回答了同样的话。

    开阳队的森川进一步补充道:“那个死球似乎让武志态度严肃了起来。”对方学校的领队也褒扬武志说:“他是个投球果断的出色投手。”接着又后悔道,“即便如此,那个死球本来应该是可以抓住的机会,但我们的选手反倒选择了逃避。”

    想来确实是那个死球分出了胜负。因为有了那个球,开阳队得了满垒,接着又打出了双杀。“那个死球是歪打正着,”队长谷村也这么说,“须田连续出球的时候,我还想是怎么回事呢。”他又说。

    田岛也是这么想的:就算是须田也会有紧张的时候。

    他得知其中的真相,是在这天返程的电车上。和北冈相邻的田岛试着说了这件事,北冈马上显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你觉得那是偶然吗?”他问道。

    “什么偶然?”

    “那个死球啊。你不是觉得这是偶然吗?”

    “……”

    “须田那家伙是对准了打的。这我可知道。”

    “这事你是怎么……”

    “他是为了更好地对付后面的情况。你看见佐仓的那帮人泄气了吧。”

    田岛吃惊地看向武志。北冈在他耳边继续说道:“他就是这种人。那家伙,在对准人的命中率上也是名人级别的。”

    当事人武志却似乎连自己被授予大金星的事都忘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凝望着流过车窗的景色。

    从此以后的比赛,武志全都上场。上次比赛虽然因为队友的失误,开阳队败在了第三轮,但须田的名字却因为这次大赛,连县外都知晓了。

    田岛回忆起了这两年间武志投的球,无论哪个球对田岛来说都是令人惊异的。比赛全程出场,夺下二十次三振,连续三次比赛不让对方得分——无论哪次比赛。更让田岛惊叹不已的是武志的精神力量,无论是何种局面,武志都像怀着一颗冰冻的心脏一般冷静。冷静过度,让人恐惧。

    了不起的人。这么了不起的一个人竟……

    田岛咬住嘴唇。

    这位天才须田被杀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