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高间就起来了,他出门去看芦原当过技术指导的那支少年棒球队的训练。地点在街区边上的县营体育场。
虽说是大清早,操场上却已经很热闹了。随处是慢跑和做体操的人,还有沉浸于业余棒球之中的人。这么多人在这里,高间确实没想到。
在业余棒球那些人对面进行训练的就是社区内的少年棒球队了。他们的球服上都写着“蓝袜子”的片假名。这些少年正在接一个男子击出的球,这男子应该就是领队。呐喊声、动作都干脆利落,光是看着就能感到雄壮和痛快。
不久,少年们排成两列开始慢跑。看来今天早上的训练结束了,刚才击球的男子也往回走了过来。
“您是八木先生吗?”
高间向他打招呼,男子惊讶地停了下来。八木这个姓氏是高间向小野问来的。八木四十岁出头,人很结实,圆寸头。
高间报过姓名,说明来意,称想问些关于芦原和须田武志的问题。八木一脸认真地接受了。
“芦原可是个热心的技术指导啊。从接球姿势到击球动作,都自己亲身示范,你知道他腿是残疾的吧?他似乎传达出一种拼命奋斗的气息,孩子们也一直很听他的话。”
“是什么机缘让芦原在这里当了技术指导?”
“是他自己过来说要我录用他的。既然他履历上无可挑剔,干劲又很足,我就让他来帮忙了。”
“关于他的履历,他对您说了他在东西电机时的事吗?”
“没有,没怎么说过。我也察觉到了。”
“这样好的一个技术指导,家长对他却评价很差啊。”
“嗯,不过,他并不是家长说得这么坏。”八木的口气忽然迟钝了下来,接着来回搔起头发,“孩子家长中有个可以说是充当领导角色的人,总之大权在握。无论什么都是被那个人强力主张的,其他家长也没办法反驳。因为不能在孩子之间制造裂痕,虽然我们也瞒住了那件事,但这样糊涂的家长到处都有。”
“到处都有。”高间同意道。
少年们已经绕着操场跑完一圈了,接着开始第二圈。八木高声提醒他们,他们的口号声马上变大了。有几个人向高间这边看过来。
“听说,最近须田武志也时不时在这里露面。”高间说道。
“是啊,不过很快他就不再来了。”八木苦笑道。
“须田和芦原说过话吗?”
“我想说过的。不过我看不出他们以前就见过面。”
“八木先生,其实,我有个请求……”
高间这么说完,八木一副做好准备的表情,问道:“什么请求?”
“我有问题想问孩子们。我想确认一下,芦原在这里当技术指导的时候,有没有小孩把这件事告诉过须田。”
“哦……是这样吗?”
八木似乎想问些什么,但或许察觉出了不要介入太多的气氛。他二话不说,拿起话筒转向少年们那边,接着召集他们到这里集合。孩子们丝毫不乱地列队跑了过来,然后整齐地站在八木面前。真是了不起,高间心下钦佩。
八木代为传达了高间的问题。少年们都显出惊讶的表情,然而当八木重复了一遍问题的时候,队列的一头有个孩子举起了手。是个纤细瘦弱的少年。
“真的吗,靖雄?”八木问道。靖雄细细的脖子弯了下来。
果然是这样,高间看着少年点点头。须田之所以来这里见芦原,一定是有人告诉他芦原就在这里。
“好了,那靖雄留下,其他人跑步去。”
八木说完,少年们又跑开了。训练强度真是大。
高间让靖雄告诉他当时的情况。从靖雄的话里得知,他家就在须田家附近。他问起的那次对话,是去年年末在澡堂里发生的。
“须田哥哥问我蓝袜子的情况,我就说现在来了一个很厉害的教练。须田问是谁,我说是个姓芦原的,以前是东西公司的投手。”
“那个时候须田是什么反应?”高间问道。
“我觉得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剩下的一半话就只在靖雄的口中咕哝了。
一定没错,高间确信。武志就是在那个时候得知芦原在这里的。一听到芦原的名字,他的脑中一定也想起了什么东西。那就是三年前在东西电机的训练场上看见的芦原的“魔球”。而武志为了让芦原传授球技,便来到了这个操场上。接着石崎神社里的特训就开始了。
问题是那种“魔球”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可是——
被问完话的靖雄加入了慢跑的行列中。目送着他的背影,高间向八木问道:“少年时代的须田武志是个怎样的孩子?”
“这个问题很难啊。”他苦笑道,“如果用一个词来说,还是‘天才’吧。比如说那孩子开始投球的时候,姿势乱七八糟。因为一大堆问题放在一次说也没用,于是我就一次只指出他一项错误。这么一来,第二天那个错误就被完全纠正了。我接着指出他另一项错误,到第二天他又纠正过来了。就这样,很快他就掌握了标准的姿势。我怀疑他是如何做到的,就问了他。他回答说,他会在被提醒的当晚对着澡堂的镜子做好几次投球的姿势,就是这样纠正了错误。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已经不是个普通的小孩了。”
“厉害啊!”高间说道。厉害得吓人,他想。
“除了这个,还有能证明他是天才的事。比如说,比起平时训练,他在比赛的时候控球力更好,凭直觉就能打乱击球手的判断等。当然,在球的速度方面也是天才型的。”
“他的性格怎样?”
“性格嘛……”八木似乎陷入沉思,一时语塞,“坦白地说,他的性格并不是很开朗。”他小声说道,“总是缄口不语,训练时间以外基本上都是独自一人。坐车去赛场的时候,还有孩子说坐在须田旁边很无趣,不喜欢他。不过须田这孩子内心有某种激烈的东西。这东西该说是什么呢,既不是斗志,也不是逆反心。给人的是更加异常的感受。”
“异常?”冒出这样的形容是高间始料未及的,他不觉反问了一下。
“曾经有过一个手套事件。”八木说道,“有个孩子的棒球手套被剪得粉碎。因为没留神就发生了,所以当时没找到罪魁祸首。好几年之后,我才知道是须田干的好事。”
“须田?”高间皱起眉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于是八木讲了起来。
那是须田武志读五年级时的事了。那时早晨的训练提早了三十分钟,这是为了强化球队的力量。然而时间这样一变,有个孩子每次都迟到,那就是武志。他总是迟到五分钟左右,气喘吁吁地赶到这里。迟到的理由总是同一个:“起晚了。”
八木一开始总是批评武志,但这样连续了好几天,他感到不对劲,便问武志是不是有什么瞒着他。然而武志只是一个劲地道歉,又央求说从明天起一定不会迟到,请八木不要对他母亲说起这件事。
手套事件就是在那时候发生的。手套的主人是一个叫次郎的少年,住在武志家附近。次郎家也并不宽裕,对他来说,棒球手套就是个宝贝。
到头来,找不到恶作剧的人,事情便不了了之了。武志也没有再迟到过,这件事情自然慢慢从八木的记忆中消失了。
八木得知事情的真相是在最近,是一个名叫守瑠的前任队员告诉他的。
事实是,当时武志正干着一份在训练开始前配送报纸的兼职。或许是出于帮助穷苦的家庭维持生计的考虑,而这就是他迟到的原因了。也就是说,早报送到报刊店的时间是固定的,武志无论起得多么早都没用。
知道这件事的少年只有一个,那就是次郎。他好几次看到武志送报纸。
武志当时对次郎说:“别对任何人说,就这么定了。”
武志虽然并不是很有人气,但在球队里的实力是绝对的。次郎答应不会向任何人说起。
然而武志频繁迟到,领队因此而责备了武志。次郎则越来越苦于对真相保持沉默了,于是他终于告诉了朋友守瑠。这时候如果守瑠保持沉默就相安无事,他却向武志求证去了。
“须田,听说你在送报纸?”
武志先是一副吃惊的样子,马上又恢复了冷峻的目光。
“你听谁说的?”
“次郎啊。”
“哦,”武志点点头,接着他瞪着眼对守瑠说,“对谁也别说!”
手套事件就发生在这之后。当然,次郎和守瑠都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但次郎有不敢说出口的苦衷,守瑠也怕会遭遇同样的结果,所以两人保持了沉默。
“结果是两个人都惧怕须田了。”与说话的内容相反,八木的眼神里倒是显出对当时的怀念之情。
“他为什么要把送报纸的事当成秘密?”高间问道。
“恐怕,他是不想因为这件事招人同情吧。他并不是这样的孩子。”
看来正是如此,高间也认同了。
“那之后须田不再迟到,是说他不再送报纸了吗?”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八木答道,“据说他在送报的时候跑得更快了,所以训练也不迟到了。”
“原来如此……”
是啊,高间想,对须田武志来说,他理应是用这种方法解决问题。
高间向八木道过谢,听着孩子们练体操的呼喊声,将操场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