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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人文 > 陌上花开缓缓归 > 8、秋去春来双燕子,愿衔杨花窠里

  一提到垂帘听政,人们惯性想起的是武则天或慈禧,其实早在她们之前,就有屡屡有太后临朝听政的先例,更彻底的是,连垂帘听政都省了,直接临朝把持朝政。

  男人遭遇了就权力难有几个保持清醒的。女人则更甚,女子当国,在历史上留下的印痕都很深刻,性别的不平等,当仰视变为俯视时,内心疯魔不可遏制,一旦权力之匙打开灾难的潘多拉之盒,挑动女人的野心,欲望。连带男人们的不满,骚动,叛变,战乱,血腥。诸般罪恶席卷而来,风吹浪卷,浊浪排空,人甚少能够自觉自持。腥风血雨中更难保持洁净无争的心意。

  真正可以控制住这疯魔的奇女子很少,可以在得到权力颠峰时平淡从容而过的人更少。武则天听任酷吏,也是她的不自信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江山,不是一己的私事,又怎可让一己的私欲凌驾国家神器之上呢?

  她始终是个异数,这异数在于她终于改朝换代名正言顺的登上皇帝之位。以一个男性帝王的姿态治理国家,为此而忘记了性别。她没有把国家搞得嬴弱不堪,相反,在她的手里推进了“贞观之治”奠定了“开元盛世。但她对待权力需索无度的态度,对权位的贪婪,对政敌的冷酷残忍,与所有热衷政治权欲熏心的人一般无二。

  之所以会提到武则天是因为读到乐府《杨白花》,突然想起来武则天和北魏的胡太后一样是为数不多权倾朝野的会给自己的情人写情诗还写得文才斐然的两个女政治家。

  我曾为了武媚娘那首《如意娘》而心旌摇曳: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日后在大明宫里生杀予夺绝不眨一眨睫毛的女子,在感业寺的清寂夜晚会怅然写下这样恳切动人的情诗。这当中的错差巨大,不禁让人寻思,到底是人变了,还是环境变了,还是人也没有变,只是在不同的阶段,显现出不同的追求和想法。

  在彼时,她只想回到宫里,那时候的媚娘,此身颠沛劳碌,即使有野心也只是一个女人的野心,回到自己的情人身边,受他的恩宠怜惜。但后来,她渐渐尝到权力带来的快乐,那快乐胜过对一个男人温柔陪笑,胜过宠冠三宫床第之欢。更大的野心渐渐茁壮破土而出,这时的武媚,已不是皇帝老公,皇后之位可以满足的了。她像成熟的母狮,与迅速成熟的身体和心智相应的,狩猎的胃口也变得更大。

  胡太后,胡充华。这个女人的经历和政绩同一代女皇武则天比,只能说是寻常了。然而同为女人,她们又有那么一些相像的地方。

  胡太后本名胡承华,北魏司徒胡国珍的女儿,据说她出生时红光满屋,时人以为奇异。她有一个当尼姑的姑姑(职业尼姑,但据她经常到宫廷里去打秋风兼给侄女儿做推销广告行径来看,这尼姑极善钻营投机,凡心炽热的程度不亚于《水浒传》里的王婆)经常到皇宫里去讲经。就跟宫里的人宣传,我有个侄女啊,秀外慧中,她出生时还有异相呢……

  本来神叨叨没影的八卦人都爱听,何况是闲到耳朵生茧的宫廷贵妇呢,何况传播八卦的这个人,本身还有些神秘兮兮的味道。

  所谓满室红光,按柏杨老先生的话来说简直是鬼话连篇,难道有个神仙没事拿个探照灯在屋子里勘测么?正史上关于帝王嫔妃出生,生平佚事的记载很不足信,往往是为了烘托这个人的与众不同,而敷衍出来的鬼话,满室红光也是老公式了,说不定就是胡家人为了抬高身价故意放出来的传闻。

  不管真实的情况如何,胡充华成功的获得了皇帝元恪的注意,奉召入宫,册封为承华世妇。

  对于一个普通的女人来说,嫁人往往是一生的归宿,而对于那些注定要走进宫闱的女人来说,嫁人(嫁给皇帝)仅仅是一生的开始。当时的北魏后宫暗潮汹涌,宣武帝先皇后于氏出身高贵,性格和顺,被后入宫的高氏毒死,高氏随后被立为皇后,宠擅后宫。

  对于胡氏入宫,高皇后没有太放在心上,一是胡在宫中的品级不高,很难对地位稳固的皇后有什么威胁。其情形和当年的武媚娘差不多。多了一个胡充华和多一个宫女没太大区别;还有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北魏当时实行“留犊去母”的政策,一旦儿子被封为太子,不管是皇后还是妃嫔,一律处死。这项残酷的规定起自于我们英明而残忍的大汉天子刘彻,当年刘彻年老,欲立幼子刘弗陵,而担忧皇帝幼小皇母擅政,于是下令处死正在芳龄的钩弋夫人。这野蛮的政策在汉朝不过是偶尔施行,在北魏却被作为一项祖制去执行,在胡充华之前已有八位帝母为此丧生。所以高皇后自有盘算,胡充华不能生育那是最好,一旦产下麟儿即会被处死,不消她动手,她作为皇帝的嫡母具有抚养权,照样可以把持这个小孩。先朝的冯太后和孝文帝就是例证,所以她心笃定。多一个胡充华来帮她分担风险为何要拒绝?

  在后宫嫔妃俱不愿为皇帝生儿子,皇嗣将绝的困境中,胡充华表现得与众不同分外感人,她受到临幸怀了身孕,她勇敢地许愿,上苍,请让我生个儿子吧,只要皇嗣不绝,我死又何妨?

  在没有沾染到权力时,她是机敏练达的纯真少女,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她的为人真像曲子里赞的“霁月光风耀玉堂”是个性情中人,但当她握住权力的魔杖不能放下的时候,她的刚毅果敢机敏练达,统统变成了要人命的东西。

  刘彻这个男人无情时太无情,多情时太多情。他有一个原则:无论何人何事一旦触及到他的政治利益,他可以六亲不认格杀毋论。如果胡充华遇见的是汉武帝,那恐怕只有和钩弋夫人一样化作陵墓里的一缕艳魂,明月楼台无处话凄凉。胡充华幸运是遇到了元恪,这北魏第八任皇帝,他笃信佛教,心地仁慈,更主要的是他不忍如此美丽又勇敢的女人离他而去。有时候,女人的勇敢一样是很动人的。胡充华当时的牺牲精神一定感动了孤独惶恐自己绝嗣的皇帝,所以他立胡充华所生的儿子元诩为太子的同时废除了立子杀母的规定。这样做,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报恩,很难去断言。不论如何,这实行了一百多年的残忍制度终于告一段落。但胡充华后来的作为却喜剧地证明,先人的制度其实有存在的理由。垂暮的君王洞烛先机的眼睛。一个稳定的政治局面,可以拯救无数人的生命。

  元恪去世后,太子元诩即位,是为孝明帝,胡充华由贵嫔掖升为皇太后。皇帝幼小,胡太后理所当然垂帘听政,成为帝国的实际统治者。她也称朕称自己的旨令为诏,不过北魏是鲜卑族国,虽然经过汉化,却不那么吹毛求疵般讲究,换做汉儒早磕头打滚,痛哭纲常败坏,牝鸡司晨了,其实那些儒生们也就是没事喜欢叫唤,要是真遇上个铁娘子像武则天这样的,一捶定音,江山到手,他们自己回家咬坏牙龈想想也就认了。

  在胡太后当政之初,她还是颇有政治家风范和头脑的,她曾饬令制造一辆“申讼车”,设座车内,外垂帘幕,定期出巡云龙门及千秋门等繁华地区,接受吏民诉讼并伸冤案件,当即裁判或交有司妥为处理,获得朝野的好评。凡州郡荐举的孝廉秀才,由她自考察人品学识,而后量才任用,一般都认为十分公平。可惜后来她却越来越不像话,用柏杨老先生的话说,“胡太后自从当权,除了大肆营建佛寺和佛像外,几乎全部精力都用在伤害帝国上。(六世纪)二十年代如火如荼的遍地抗暴,大多数由她激起,或由她触发。”

  叹啊,像武则天这样的女人惊才绝艳,举世无双。胡太后这样的,后宫斗争智商勇气都一流,然而一旦把整个帝国的权力交到她手上过久,就力不从心,神志迷乱。不是她驾驭权力而是权力驾驭她了。而且这女子太容易被情欲困扰,居然和情夫合谋害死自己的亲儿子,真是分不清主次。

  她也蓄男宠,南北朝风气开放为后世所不能想象,承其余续的是大唐。Open之风让后人瞠目结舌,但南北朝乱世,战乱纷繁人心浮动,礼乐的崩盘带来思想的连根摇摆,开放中总带着荒淫放纵的意思,有时候还和原本的礼教冲突,大唐则是身心强健,大唐子民无论身心都是不弱于人的,开放得白日朗朗,即使是纳男宠也理直气壮。

  胡太后春闺寂寞面首多多,她还不是那种投身权力为此忘记性别的人,女人的需要对她正当中年的她来说更实际也更迫切。更想不到的是身为太后的她失恋了,于是,你看见一首哀怨缠绵北朝民歌诞生了。胡太后以暮春时节的杨花飘荡难觅踪迹,来抒发内心的怀想和期盼,用笔双关,构思巧妙,不同于寻常粗犷直率的北朝民歌,这首诗写得分外含蓄,情致绵绵。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秋去春来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这是小山词里的句子,落泊的小晏做过这样绮丽的梦作为对情感的延续,我不知道胡太后有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呢?

  胡后所吟唱怀念的“杨花”确有其人,乃是北魏著名猛将、仇池公爵杨大眼之子——杨白花,他武艺出众,身材魁梧,应该属于型男酷男一类。胡太后对他有意,征召入宫与之发生私情,但杨白花是名将之子,碍于太后的威势床第之间应酬个两次也就罢了,让他做个男宠佞臣却是不能的,加上小皇帝日渐长大,胡太后又是个不安分的。杨白花一寻思把个前程身家性命绾在一个女人的裙带上那是相当不明智的。对于胡太后这种女人,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于是不久他就率部投奔南边的梁朝去了。事实证明他此举是明智的。胡太后后来被权臣朱尔荣所杀,连同新立的小皇帝一起丢进黄河溺毙。如果杨白花跟在胡太后身边的话,死是肯定免不了,关键是,死了还有辱家声。

  杨白花作为第一个(可能)为了逃避做面首命运的将军逃到了别的国家,还要改名杨华,也算是史上一大奇闻,“红颜祸水”四个字放在有的女人身上还真是恰如其份。而胡太后含情脉脉为逃跑的情人作歌,使人传唱,直至流传千古,在令人绝倒的同时,也透露出一个女人对感情的渴求和执着。

  不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我还是庆幸杨花及时飘落南朝,落得个清名。他若留在胡太后的艳巢里一定是风吹雨打残花败柳的宿命。男人还是要沉着有思想的好。没有杨华的果断离去,今天也就少了一首传唱的乐府,这段历史亦会少了许多可供玩味的余地。

  (注:传此篇是胡太后存世的唯一之作,(《梁书·王神会传》)记其事,但《乐府诗集》归入无名氏作,抑或胡原作已佚,此篇系后人托拟。)

  参考书目、篇目:

  《乐府诗集》

  《南史》